寿州城中一片愁云惨澹,紫金山上,刘仁瞻经营数年,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建立起来的防线,只支撑了六天就被攻陷。
一万余人最后撤回来的,不到一半,节度副使姚凤以下,战死将官多达七十余人。
且在周军在追击的时候,是顺着甬道勐追的,把清淮军立在紫金山后,两座守护甬道的砦堡也给打破了。
周军先锋,直接追着清淮军,靠着清淮军修建浮桥渡过了淝水,如若不是当日天色太晚,刘仁瞻相信周军甚至敢来抢门。
十月二十,张鉊移师寿州城外,同时从水陆两方面夹攻清淮军在淮河上的水寨和陆上砦堡。
几乎同时,南唐方面有动作了,庐州保信军节度使朱匡业派其子朱令赟,衙内都虞侯郑重恩率一万五千保信军,从庐州出发北上救援。
不过刘再升早有准备,于淝水上游安春渡以大船堵塞航道,等南唐军船队到达之后,两岸以强弓硬弩攒射。
保信军顿时大败,朱令赟仅以身免,郑重恩以下将官士兵死者数千,沉尸布满河道。
十月二十二,大军拔除了寿州城外所有的防御设施,将寿州城四面合围。
刘再升命慕容信德用枪尖挑着郑重恩的甲胃,手持保信军节度牙门旗和认旗到寿州城下耀武扬威。
城中清淮军上下大惊,士气低落无比,刘仁瞻在城头泪流满面,郑重恩原本是他麾下虞侯,想来正是因此才会前来救援,没想到救援不成,反而害了他的性命。
寿州城外,张鉊刚刚环视了寿州城一圈,虽然此城现在摇摇欲坠,但他还是没有劝降,也没有强行攻打的意思。
不劝降,是因为劝降下来的寿州城,哪有打下来的威慑力那么大。
不强攻,是因为张鉊不想在马上就可以破城的当口,白白损伤儿郎们的性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等一样神器-曹延明发明的火炮。
‘嘿哟!嘿哟!’数十个民夫前拉后推,四匹健骡累得鼻孔都喷白雾了。
一门口径有人头这么粗的大炮,装载在一辆特制的板车上,木制的板车轮,艰难在泥泞的道路上行走。
张鉊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门巨炮,重量至少在四千斤上下,铳尾、轴、冒口等都与后世基本一样,这是张鉊仔细画了图的。
炮弹用打磨好的圆石充当,差不多二十斤上下。
为啥不用铁弹?因为铁弹的铸造和携带都很麻烦,石弹就要简单多,材料四处可见,打磨也方便只需要几个石匠就行,且威力方面,相差不大。
另一个原因是此时的火药还不够先进,石弹完全能够承受得住。
张鉊量了一下,炮管只有五尺多,也就是一百六七十厘米,比明清时期成熟的火炮短了三分之一,重量却还重了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而炮管太短,又导致炮口直径必须要做的大一些。火药由于能量不如明清时期,所以装药量也很大。
这是个畸形儿啊!张鉊眨巴着眼睛感叹了一番。
从目前看的话,性能数据优于历史上欧洲人十三世纪末制造的初代加农炮,但明显低于明清时期,特别是万历时期开始大规模出现的红衣大炮。
不对!张鉊心里疼的一抽,这不但是个畸形儿,还是个他妈的用金子打造的畸形儿。
这可是青铜铸造的啊!
一斤青铜就算造纯度极高的金背钱,也能造大约两百枚上下。
四千斤铜就是八十万钱,即八千贯,这还不算折损消耗、人工等,加起来最少需要一万贯。
而一万贯金背钱,在市场上是当做值三钱用的,也就是一万贯,相当于三万贯。
三万贯,已经足够张鉊拉出一支披甲六成,马步齐全的精锐营了(八百至一千人)。
这他娘的,要是打造个百十门,直接就能把财政给干破产。以此时的生产力条件来说,还是太高了。
张鉊在心里想了想,现在就别怎么发展重炮了,还是发展小型抛射的虎蹲炮和能用马拉着到处跑,打霰弹,专门用来轰击敌军密集阵型的小炮吧。
曹延明坐在马车上,摸着身侧的大炮,志得意满的四处观望,一副我羡慕死你们的样子,他还想张鉊惊为天人夸奖他呢。
结果张鉊嫌弃的摸了摸额头,让他快点从眼前消失。
我张圣人一看他那大腹便便的样子,就不由得想起他砸在这家伙身上的钱都能拉出几万大军了,心里疼的厉害。
曹延明没收到张鉊的夸奖,傲娇一抬头,立刻命令手下的民夫把大炮往前运,心里想着,等大炮打响,一定能把我张圣人吓得面如土色。
城外的周军不知道这几门大管子是啥,不过他们也不奇怪,反正紫亭郡公的天工院,总是搞些奇奇怪怪的玩意。
不过有好多人都对着这几根大管子垂涎三尺,玛德,这哪是什么武器,那是移动的金库。
城头上的清淮军当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不!他们知道,好多人把这玩意认成了撞车,刘仁瞻的三子刘崇谏还叫人准备火油和引火物,准备烧车了。
一声声号角声吹响,周军升起了吕公车,大量手持盾牌、弓弩的兵士也不断上前,开始攻城。
当然也是掩护曹延明将火炮布的更加靠近寿州城,这玩意炮身太短,射程并不远。
清风气喘吁吁的跟民夫们一起挖了一个大坑,还用粗麻袋装了泥土将火炮压实。
上次在神都六门巡检衙门时,那门两千斤的小炮飞上半空的恐怖一幕,还历历在目呢。
曹延明亲自动手,肥仓鼠一般的装填火药和石弹,这一炮他不亲自来不放心,毕竟天工院一年消耗十几万贯的天量拨款,板甲刚刚搞砸了,要是火炮也不行,那就太对不起人了。
周围的士兵们一进入战斗状态,也没人管他们,城头上的清淮军也只是疑惑,他们倒火油的手都举酸了,对面的奇怪撞车还不上,只是双方都进入了厮杀状态,没太把这放心上。
“轰!”就在此时,震天动地巨响响起,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此时的人们,除了雷声,还从未听见如此勐烈的巨响。
吕公车上的神射手们被吓得东倒西歪的,火炮周围的弓弩手,竟然好些个拔腿就跑。
这不是他们不遵守军纪,而是太吓人了,完全没有心里准备,隔得最近的两个弓弩手方阵,不少人被吓得浑身发软,嗷嗷呕吐。
寿州城上的清淮军被吓得更惨,好多人只看见对面的撞车突然发出了一阵黑漆漆的烟雾,似乎还有火光一闪。
然后他们当面的城墙,就像是被天神用手砸了一下一样,剧烈摇晃下,竟然被出现了一个脸盆大的凹陷。
好在此时大多还是以黄土夯墙,不是后世那种更加坚固的砖石墙体,不然绝对起不到这么大的效果。
打偏了!曹延明心头一紧,计算了一下角度后,赶紧过来招呼民夫们将大炮推到另一边土坑中,另外两门没有发射的大炮,也做了角度调整。
想靠着这种石弹把城墙砸塌,嗯,一般的城墙可以,寿州这种坚城肯定不行,必须要对着大门轰,把大门轰烂。
天地仿佛都静了下来,无数双盯着眼睛看曹延明他们忙忙碌碌,对于这种超出他们认知的武器,周军兴奋又恐惧,清淮军则就剩下恐惧了。
终于,在万众瞩目中,三门火炮校准了角度,至于弹道,现在还没那个意识呢。
随着曹延明胖手一挥,连续开火的火炮,发出了跟上次一样恐怖的怒吼,三枚二十多斤的石弹,带着几乎能看见的虚影,呼啸着扑向了寿州城的北门。
‘哐’‘卡察’
激射而出的石弹,先是砸烂了拉起来的吊桥,随后重重击打在了寿州北门用硬木打造,重逾千斤的大门上,硬生生砸出了两个硕大的破洞。
寿州城外,周军欢声震天而起,城墙上的清淮军则如丧考妣。
虽然只是轰烂了北门,北门里还有一个瓮城照样可以防御,但瓮城也是有门的,大不了推进去再把瓮城和罗城之间的门给轰烂。
而且瓮城这种武器,只能用一次,且用一次的时候,你如果不能把人赶出去,它就会失去作用,反而会成为进攻者可以借用的工事。
。
。
清淮军打到这个程度,三万人在这几个月中,特别是这五六天折损了一万人,已经打不下去了。
哪怕是在张周搞均田时利益受损,跑到寿州来的淮阴府、濠泗二州土豪,以及害怕周军在寿州继续均田的本地豪族,都已经恐惧以极,没有了抵抗的胆气。
刘仁瞻立在城头,脑海里将这一年多的事情,做了深刻的复盘,他突然大叫一声,终于想通了这一切。
次子刘崇谅,三子刘崇谏,闻声过来扶住刘仁瞻,刘崇谏心胆俱丧,颤抖着看向刘仁瞻。
“大人为国独守西北,群臣皆不抵抗,唯有我刘氏不愿屈膝,但打到今日,也算对得起江宁城的国主了,不如...不如我们降了吧!”
刘崇谅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透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历史上,刘崇谏就是打不下去了,冒险渡过淮河去向郭荣请降,结果被巡江的校尉抓住,刘仁瞻大怒之下,竟然以叛国为名,将刘崇谏腰斩。
此事,成就了刘仁瞻千古忠臣的名声,但对于刘崇谏,确实显得很残忍。
刘仁瞻眉头一皱,想要怒吼,却没吼出声。
本来按他的脾气,就凭这句话,就得把刘崇谏一顿好打,但与历史上后周粗暴的政策相比,张周现在仁义上,高出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或许张鉊不是忙着先北后南的话,施以怀柔手段,就是刘仁瞻这样的强硬派,也不一定不会投降。
但现在,没有说这个的必要了,刘仁瞻心里也很清楚,因为他刚刚想通了这一切。
于是这位南唐名将,只能仰天长叹:“我大唐自烈祖皇帝代吴建齐以来,横跨江淮,保存文华,今日它社稷行将倾覆,怎能没有忠臣,为之洒出一腔热血呢?”
刘崇谅、刘崇谏兄弟大哭,拜伏在地,周围的清淮军士兵听了,也不禁落泪。
刘仁瞻虽然带着他们走向了死路,但其治寿州五年中,勤政爱民、大公无私、清廉自守,因而声望颇高,得到了寿州上下的拥戴。
刘氏兄弟还要哭劝,刘仁瞻再次长叹一声,拉着两个儿子的手说道:“为父不死,大周天子,又怎么能饶了你们两兄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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