怛罗斯城,白帐,这原本是李国守的副总督署衙,后来就变成了郭广义的汗王大帐。
当然,在李国守交出手中所有的权力以后,郭广义也还是给予了表面的优待,他将并不大的白帐,分成了两部分。
东边靠近怛罗斯河的主要建筑群归郭广义,西边的二十几间房,则归李国守一家人住。
李国守此时正躺在床上,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他与死尸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外界传闻,当然是李国守高风亮节,为了部族的团结,把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了女婿郭广义。
但实际上,屋内的两男一女都很清楚,床榻上的李国守,根本就没想过把权力交给郭广义。
虽然郭广义在七八年前,就基本掌握了怛罗斯城,以及名义上臣属于于阗金国的这个怛罗斯总督府所有权力。
但李国守仍然想把权力交给孙子李全节,而不是女婿郭广义。
只不过很多事情,并不由李国守决定,两年多前,他唯一的孙子,健壮的跟野牛一样的李全节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直接就去见了佛祖,李国守惊惧交加中就中了风。
至于为什么会惊惧交加,这很简单,李全节所骑乘的马儿,是他自己养了十几年的伙伴。
这可是真的伙伴,因为李全节死时不过十九岁,这匹马儿已经十四岁了,它是李全节五岁时得到的生日礼物,一直亲自照顾。
更离奇的是,这匹马儿不是雄烈的公马,而是一匹温顺的母马。
且李全节就在怛罗斯城外摔下马来,身边跟着一堆侍从,却在一个时辰后,才被送回城医治,据说当时李全节全身的血液都基本流干了。
女子很是温顺的跪坐在李国守床前,从背影上看,香肩细腰,小苹果般的臀部跪坐在脚后跟上,显得极为浑圆,曲线非常迷人。
从正面看,琼鼻樱口,明眸皓齿,是个十足的美人,且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澹澹哀愁,看的人只想把她抱进怀里狠狠的怜惜。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看着女子喂过来的汤匙,李国守嘴里嗬嗬有声,看起来极力想要避开,非常不愿意女子伺候。
“唉!阿翁你到了现在,也还是不明白啊!”女子长叹了一口气。
“您要是明白一点,咱们这么多人,就不会受制于郭广义了。”
听到她直呼郭广义的名字,屋内的另外两个男人,脸上都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不过背对着他们跪坐的女子却仿佛没有察觉一样,继续絮絮叨叨说着,“您因为我姓郭,所以就以为奴跟郭广义一条心?
哼!您为什么不想想,如果没有郭广义,婤儿现在应该是进入了神都洛阳的紫微宫中,接替不能生育的堂姐郭昭仪成为圣人的宠妃,日后诞下一男半女,还可以送回来做碎叶的大王。
退一万步说,就算生不出儿子,但也能伺候圣人那样的天下英雄,不比嫁给你那个傻孙子李全节,风光一万倍?”
原来这个女子,正是差点被送到张鉊床上的郭婤儿,说完,她转过身来看着屋内的两个男子。
“两位叔父,您说我是该感谢郭广义呢?还是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两个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显然对于郭广义,他们还深深忌惮,同时,他们也并非是有能力、有决断的那种人。
郭婤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跟猪做队友,就是这么难。
本以为李全节那个莽夫就够无能的了,没想到这两位李家的叔父,不但无能,还胆小如鼠。
“两位叔父还没收到郭广义兵败的消息?朝廷大军只出动几百人,就打的郭广义狼奔豕突,若是发兵十万西来。
哼!郭广义死是他该死,但咱们半点好处没拿,为什么要跟他一起被朝廷诛杀满门?”
话说到这,两个男子脸上的神色,方才有所松动,左首一人轻声问道:“婤娘子你确定朝廷一定会发兵两万来吗?如果他们只想守住碎叶呢?”
郭婤儿脸上露出了不耐烦和讥讽的神色,“五叔以为圣天子,是你这般畏首畏尾之人吗?
听闻五叔昔年还在圣天子麾下效命过,给乌城郡公王公那样的豪杰当过马夫。
您老好好回想回想,圣天子是个什么人?郭广义把他的女人嫁给了李全节,圣天子会允许他活着?”
李五叔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还夹杂着些许的自豪,他在这怛罗斯能分得五百帐部属,就是靠着昔日他给王通信当过马夫这点香火情。
“婤娘子既然说到这个事情,某想请问,三叔昏聩,竟敢让全节娶了你,圣天子会饶过我们吗?”右侧跪坐这的李七叔突然问道。
郭婤儿点了点头,这才像是考虑问题的样子,不过马上,她嘴角就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若在以前,李家上下百余口,十死无生。
就是我郭婤儿,假如堂姐郭昭仪和侄子郭枢密使能求求情的话,说不定有个青灯古佛的待遇,不然肯定是要生疾病暴毙的。”
说着,郭婤儿重新举起了勺子递到了李国守嘴边,“阿翁吃点吧,你的好女婿已经到二十里外了,马上就要回来杀了你,再杀了你女儿,奴家可不在这呆着了,早点走,总能多活几天。”
床榻上,瘫痪的李国守歪斜的嘴角更歪了,他勐地瞪大眼睛,嘴里又开始了急促的嗬嗬声,看上去很想说什么,但就是说不出来。
李七叔霍然站起身来了,他颤抖的问道:“郭广义这贼奴要娶乌古斯叶护,达奴悉密的女儿了?”
郭婤儿立刻站起身来,眼中闪烁着光芒,“七叔不愧是李家的聪明人!郭广义此次大败,若不能抱上一个大腿,他就死定了。
所以他杀了四娘子,另娶一个能帮助他的女子为妻,是必然的选择。
但他不会娶大叶护的女儿,而是会娶乌古斯亦纳勒,克里克家族酋首塔里布的女儿。”
“这是为何?”李七叔虽然勉强算是聪明人,但有点看不懂了。
乌古斯叶护国中,叶护家族才是最强大的,而克里克家族的塔里布虽然是亦纳勒之一,但实力并不强大,甚至还不如郭广义。
亦纳勒,可以翻译成王子,但实际上翻译成选帝侯,更恰当一些。
乌古斯叶护国中,叶护虽然可以世袭,但是是靠选举上来的,理论上所有的亦纳勒,都可以参与选举。
郭婤儿缓缓向李五叔和李七叔走了两步,虽然看起来还是个精致的美人,但竟然有一种龙行虎步的姿态,这两位被他的气势所夺,几乎同时微微低下了头。
“叶护家族虽然强大,但诸子相争,根本无法形成合力,且叶护光女儿就有二十余个。
克里克家族虽然相对弱小,但上下一心,且塔里布只有两子一女。
郭广义只要娶了塔里布的女儿,他立刻就能融入克里克家族,绝对比娶个叶护达奴悉密自己都记不清相貌的女儿好得多。”
其实郭婤儿还有很多话没说,郭广义为什么要娶克里克的女儿,那是因为克里克本身年纪并不小了,几个成年儿子则比他死的更早。
现在剩下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小,最大的塞尔柱克不过才九岁。
郭广义要是娶了塔里布的女儿,很有可能可以控制克里克家族八到十年。
加上萨曼波斯面对叶护家族和依附于叶护家族萨克图的威胁,一直在拉拢跟叶护家有矛盾的克里克家族,希望克里克家族能为他们守住北部边境。
那么郭广义过去之后,就可以劝说塔里布带着克里克家族,干脆投靠萨曼波斯,有了掌握河中冶铁能力的萨曼波斯支持,他才能对抗朝廷的征讨。
但这些话不能说,因为面前这两个家伙脑容量有限,说的多了,反而会激发他们那神鬼莫测的脑子,说不定能整出一些谁也想不到的花活。
郭婤儿对这种事很有经验,因为李全节就是这么个玩意,要是他听自己的,怎么也不会以从马上摔死作为结局的。
果然,只说这些就够了,李五叔、李七叔两个人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看来郭广义肯定是要走这条路的,那他们也一定是会被杀的。
李七叔哭丧着脸看着郭婤儿,“郭二娘子,这朝廷容不下我等,郭广义这畜生也要杀我们,天下之大,可还有能容身之处?”
听到他们喊自己郭二娘子了,郭婤儿才觉得手心里满是汗水,她不着痕迹的甩了甩手。
“眼前确有一个机会,这也是奴请二位叔父过来的原因。
但此事极为弄险,两位叔父要是不能完全相信奴,奴也就不说了,免得临死还受两位叔父的怀疑。”
李五叔和李七叔两对望了一眼,同时把心一横,两人咬破中指,指天发誓曰:“我二人今求郭二娘子活命大计,死生相随!”
“好!”郭婤儿只觉得压在胸口的大石头,一下就被搬走了,他拿出一份密信给两人看。
“婤儿在郭广义身边有一眼线,昨夜他送来密报,郭广义在二十余里外下寨,已将碎叶来的郭氏、仆固氏等十万人,许给乌古斯人和波斯来的雇佣兵劫掠,以此稳定军心。
两位叔父,郭氏、仆固氏等,是我等血亲啊!昔日都曾在圣人麾下共击波斯人。
他们被迁来怛罗斯以西,就是因为不肯服从郭广义,对朝廷是有功的。
今日郭广义能卖了他们,杀我们就更不会有任何迟疑。
但郭广义收揽败军起码还要二三日,只要我等于此时点起人马,前去通知郭氏、仆固氏等,必能活此十万人。
有此大功,圣人赏罚分明,不但不会杀我等,还会重赏,此就是活命的天赐良机!”
李七叔看了郭婤儿一眼,他当然知道这小娘为什么能在郭广义身边安插眼线,因为郭婤儿是碎叶-怛罗斯最美丽的花朵,昔日她是要被送往神都洛阳的,当然没什么人敢觊觎。
但现在被郭广义嫁给了李全节,现在还死了男人,身上的那层神圣光环被扯掉了,自然就有许多人想着能爬上这样美人的床。
加上这女人一向有心机,拉拢几个好色之徒不要太容易。
李七叔也知道她为什么要拉拢他们兄弟两了,因为李国守虽然失掉了权力,但李家本部还有一千帐心腹,郭婤儿要想出怛罗斯城,就必须要他们的掩护才行。
“好!我兄弟两就听郭二娘子的调遣,日后娘子可要在郭昭仪和枢密使郭公两位面前,多多为我兄弟言语几声。”
郭婤儿立刻如男子一样拱手施礼,她之所以拉拢这两人,除了上述原因外,从这两人的言语都看得出来,这两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还是心向中原,不愿意跟着郭广义去当胡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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