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提宫内,在夜无殇等人第一天降临菩提星,所落点的峰顶上,须言嘴角噙笑,在他对面是一尊被金色龙气盘旋的人影,此时两人盘膝而坐,互相对视,眸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八代声如洪亮,先说道:“他斩断了与业火红莲的因果,倒是给了千年冰蛛可趁之机,就是不知道他能否勘破这道女人关。”
须言一如既往地摆出和蔼的笑容:“阿雪是个好姑娘,渡不过去他也不亏。”
“哦?”八代略显好奇:“你算过了?”
须言不以为意:“没,我随便一看,就知道阿雪有着至诚之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那你等她不在夜无殇身边时,你再好好看看。这样的女子,不管娶不娶,都只会给夜无殇带来噩梦。”
须言愣住。
在一条通往幻都的宽敞大道上,夜无殇不发一言,身后的姑娘也是垂首沉默。
似乎为了说方才那些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随着一阵风刮过,她的身躯摇摇欲坠,显得极为柔弱。
不知过了多久,夜无殇终于转身回首。
只见阿雪宛若少女模样,她披着一袭轻纱般白衣,犹似身处烟雾里。她的气质清冷,肤肌雪白,面容秀美绝俗,有些异常缺血的苍白脸蛋上,给她平添了几分病态的美感。
夜无殇缓缓来到她跟前,眸中看不出悲喜,他温柔地抚摸了她的头发后,一双唇瓣轻轻地移至她的耳畔,然后说出了三个字:
“谢谢你。”
感受着对方灼热的雄性气息,阿雪半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身躯仿佛被融化了一样,如置身在火炉旁,脸色从额头红到了耳朵根,红到了脖颈,旋即吞吞吐吐地说:“公…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此避开了她的目光,夜无殇微微抬首,眼神深邃,朝着一处最高的峰顶上注目以视,旋即郑重地说:“你知道我为何要请你陪我来无垠星原吗?”
阿雪的内心敏锐地感到一丝不安,不过依然柔声地说:“我是公子的丫鬟,不理当随公子出行吗?”
夜无殇适时与阿雪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开始对她耐心地解释:
“首先,我没承认过你是我的丫鬟,我这一路上也从未没拿你当作丫鬟,对你的付出我由衷地向你表示感谢,我会向你做出一定补偿的。”
“其次,请你随我出行是希望你帮我一个忙,听说百花星内不欢迎男子,我是想拜托你离开菩提星后,先随刘岳前往远天替我搜集红莲在百花宫的消息。”
“最后,针对你刚才的问题,我想说的是,谢谢你帮我明白了红莲在我的心中,有多么的重要。哪怕我曾亲手斩断了我和她的因果,也不妨碍我对她再造新因。”
“我想,我说完话后,你还是不要再做我的丫鬟了,我们可以平起平坐,你是不必让自己卑微的。”
……
准提宫。
须言再度愣住:
“这夜无殇不当人子,枉这姑娘一片真心,他居然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八代不以为然:“这是迟早的事,在我苏醒时我回溯星辰身上发生的一切,我就发现这千年冰蛛不是一般的角色。”
须言见状掐指一算,奇怪道:“我怎么会推算不出一个仙帝的命运。”
八代似乎答非所问:“一转十代尊者,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一转,九百九十九转是为一劫。我没预感错的话,我们应该是处在第九百九十九转,十代出世以后,距神界之劫也不远了。”
须言沉默。
两息过后。
“不会吧,天道运转谁能说的清楚。”
“夜无殇曾对我提及天道的自我救赎,我想,哪怕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迟早会站在那一层次。而那个层次上的位置,远不止一个。”
须言若有所悟:“只是,很难想像一只千年冰蛛,也能涉足那传说中的位置,看来她和夜无殇的事情,不是你我所能介入的,顺其自然了。”
……
幻都。
阿雪和夜无殇的交流不是很愉快,她抢先一步进入了幻都。本来是前后脚的功夫,夜无殇却瞬间失去了对方的视线。
夜无殇刚迈进这座菩提星有名的梦幻之城,他就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暴动,被撷殇花镇压的失心墙不断释放出耀眼的华光,似乎在这幻都之中,有一种莫名存在在疯狂吸引着它。
好在还有神火,夜无殇才平息了失心墙的动静。
入眼望去,是看不见到尽头的长街,来来往往的,是无数位身穿素衣的女官。那些女官个个双目无神,且每位都手持灯笼,有的灯笼是熄灭的,有的则是点燃了不同的颜色的火焰。
夜无殇来不及惊诧女官的怪异,他就从那些灯笼中感受到了与失心墙相似的力量。
“请问,你是阿雪姑娘口中的剑尊吗?”
突然一位打着灯笼的女官,双目失神且冷漠地道。
夜无殇面色不善地说道:“我是,阿雪在哪里?”
女官冷漠转身:“跟我来。”
长街两侧的店铺很奇怪,每个牌匾上依次篆刻着有序递增的数字,左侧为奇数,右侧是复数。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但夜无殇时刻保持着警惕,因为这是能引起失心墙暴动的地方,他已经下意识地把这座幻都当作了第二个无望峡谷。
走到了第一千零二十二间店铺的时候,女官停下了脚步。
“阿雪姑娘已经选择好了你们期待的未来,这间店铺的主题,叫做‘灯笼’。”
一瞬间,所有店铺的大门轰然打开,长街上升腾起无数个或暗或明的灯笼,从店铺中飞出形形色色的人影,都朝着天上的灯笼追去,仿佛,那是他们的归宿。
这些人让夜无殇感觉似曾相识。
接着,1022号店铺中走出冷艳脱俗的女子,她像从梦中走来,身穿一袭银白色的长裙,鬓珠作衬,嘴角含笑,眉目如画。玉步轻移间,落落大方,映入夜无殇的眼帘中,那是与之前判若两人的阿雪。
看着她也要朝天上的灯笼飞去,夜无殇拦在前方:
“天上的灯笼有什么好处?”
阿雪双手紧握,满是幸福的笑:“我要得到那颗最亮的灯笼,这样阿雪在公子心中就是最重要的人了。”
说罢,有一团点燃着的红色火焰,在万盏灯火中释放着耀眼的光芒。
阿雪出现在红色灯笼上,满目欢喜地捧住了它,不料其中绽放出一朵红色莲花,花瓣上流溢着恐怖火焰,她的手瞬间就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烫伤。
阿雪失落地回到了店铺,她发现,天上还释放着光亮的灯笼都已经有了主人,只剩下唯一盏却没有灯火,仿佛她在夜无殇本就有这样的位置。
“这幻都不对劲,不是说能看到最希望的未来吗?这对阿雪并不友好。”
“不对,这是我最希望的未来?我从迈进幻都的第一步开始,我已经陷入了某种幻境里了。”
“可是,这种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希望,又有什么好看的。”
夜无殇洞悉了这幻都的本质,他继续往长街的尽头走出,不再管阿雪。人都是虚拟的,这幻都随便看看罢了,这有什么把握不住的。
“得不到你,我就杀了你!”
夜无殇忽然寒毛乍起,背后有一股无边的杀意宛若实质般汹涌而至,对此他视若罔闻,这幻都还能搞死我不成?
下一息,夜无殇就得到了答案。
搞不死他,能搞残。
“看枪!你不回归紫阳氏就是我千月寒枫的敌人!”
夜无殇瞠目结舌,连忙从地上翻滚,旋即五年来罕见地口吐芬芳:
“你这个女儿态,这时候都敢冒出来,看我如何摆平你!”
夜无殇心中不断默念:“千月寒枫对我很好,千月寒枫对我很好,千月寒枫对我很好……”
见对方的寒枫枪威能大减,夜无殇心中一松,但看见侧方的阿雪,心又凉了一半。
长街上,一道紫色的身影疯狂逃窜。
“阿雪不会恨我,阿雪不会恨我,阿雪不会恨我……”
夜无殇猜测幻都的能量源泉,很可能与失心墙一样是真理“相由心生”的一部分。
什么是相由心生,即我目之所观,皆是心之所现。
失心墙是以心中的绝望为力量,幻都是以什么呢?
幻都号称能看到希望中的未来,是以希望吗?可是我连着许了两种愿望,他们仅是下手轻了些……难道是未来?
对,就是未来。
当初在我在无望峡谷忏悔,最根本的不是消除绝望,而是正视过去。而在幻都之中,最需要做的不是给自己希望,而是忘掉自己有未来,活在当下。
一念及此,夜无殇心境豁达。
千月寒枫代表着夜无殇的过去,阿雪暗指夜无殇的现在,过去和现在都可以对未来指手画脚。
夜无殇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让这两者影响到未来。只活在当下,做自己,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行好事,不问前程。
无殇剑骤然拔出,幻都中虚拟的千月寒枫和阿雪被悉数消灭。
夜无殇颇为感慨,自信道:“刚才不动手,是因为我有没想明白事情。现在我念头通达,区区幻都也想害我一介封神境。未来,破!”
没有尽头的长街,仿佛有着缩地成寸的功能,在夜无殇的念头下,瞬间看到了终点。
终点是一座窄小的亭子,亭中坐着一位女官,那女官眼神空洞,面容红润,伸出的一双修长细嫩的手,正缓缓抚摸着一架古筝。
指尖那么轻微的拨弄琴弦,明明清脆的声音,却仿佛蕴含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让夜无殇的心,猛然一阵急促。
“你走吧,幻都不欢迎你。”
女官淡漠地开口,她的话仿佛得到某种力量的加成,很难让夜无殇心生起忤逆之心。
但是,夜无殇还是在弯腰告退的最后一息,挺起了脊柱:“我来到幻都,还没看到我希望中的未来,恕我不能走。”
女官的空洞的眼眸微微转动,露出了一丝人性的表情:“你的心没有未来,谈何看见,你是准提宫的人吧,你的目的既然达成了,还待在此地做什么?”
夜无殇来到亭中,看到在女官的对面有着积灰已久的座位,他毫不在意地坐下。
“此言差矣,我的心不是没有未来,而是我知道当下如何去做,才会达到未来的光景,但我不执着于它,尽管顾好当下,这在菩提法中,叫做破除我执。”
“你看不到我心里的未来,是因为你在以有执的眼,看待我无执的心,未来自然不能呈现。”
女官停下了抚摸琴弦的手,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情。
“所以,你是想对我表达什么意思?”
夜无殇蓦然一笑,脸上露出如沐春风般的和善之意:
“我想表达,你是我对幻都的最后一点执念,你可以消失了。”
说罢,女官化作洁白的光点,逐渐消散在亭中。
长街与短亭的场景消失,随之不见的是一座高筑四方的围墙。
围墙之广,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内有序地来回闲逛,无一不是满面得意之色,或是大仇得报的快感,或是相濡以沫的温馨,又或者是称霸一方的豪情。
夜无殇瞬间动用撷殇花的力量,施展紫焰神眸。在茫茫人海中,他不仅找到了阿雪,还有姐姐紫阳犹怜、掌运还有刘岳。
看距离,他们比夜无殇至少早进幻都好几个时辰。
夜无殇来到围墙内的中心,那躺着一尊庞然大物,四蹄朝天,看样子正悠闲惬意做着美梦。夜无殇仔细端详着,感觉它长着很像一只魇兽,可又有所不同。
伸手触摸,发现它介乎于虚无之中。
夜无殇使用撷殇花、失心墙,感到这两个底牌对其不感兴趣后,夜无殇的注意力从那只魇兽身上离开。
在人潮之中,寻找进入幻都时引发失心墙暴动的存在。幻都里的布局极为整齐,大多是用来供人休息的长椅或者蒲团,看样子明知是虚幻,也愿意沉浸当中的不少,正常来说,幻都里的幻境并非多么的高明。
“奇怪,那股令失心墙暴动的力量在哪里,难道是在城门那?”
夜无殇先去了离他最近的东城门,又去了北城门,接着南、西二门都打了圈。
“难道失心墙的暴动,和幻都没有关系?”
就在夜无殇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他注意到一个人影,他走向那只虚幻的类魇兽身体中,两者互相融合,魇兽的躯体瞬间实质化了。
他不断地变小,然后化成黑衣人影。
“看你找我这么卖力的份上,赏给你一个结识我的机会吧,上一次享受这个待遇的,还是年轻时候的须言。”
黑衣人打着哈欠,仿佛没睡醒。
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中心,穿透成无数人的阻拦,两人的眼眸遥遥对视。与此同时,撷殇花镇压下的失心墙,做出了剧烈了反应。
黑衣人舔舔嘴唇:“你身上似乎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夜无殇操纵撷殇花的本体,朝黑衣人打出了失心墙。
黑衣人见状神色大变:“你这个混蛋,抢我生意是不是,快把他收回去。”
夜无殇收回失心墙,饶有兴趣地来到黑衣人跟前:“你说的生意是什么意思,魇兽能做什么生意?”
“你少套我话,本大爷不是什么魇兽,我乃是未来无恨心经守护兽,喋梦。你要喊我梦大爷知道不。”
夜无殇捏着下巴,好奇道:“未来无恨心经守护兽?这么说,失心墙内,应该有一位过去或者现在无殇心经守护兽了?”
喋梦大吃一惊:“这都猜出来了,你还是人不?”
夜无殇不好意思地笑道:“做笔生意怎么样,你帮忙牵个线,让我和无殇心经守护兽认识认识呗。”
“它叫绝魂,听这名字你就知道它脾气不好,我可不想和他沟通。你刚召唤出来的花让我有一种心悸的感觉,仿佛是我们的克星一样,你是不是就靠那朵花镇压住了绝魂?”
夜无殇没有否认:“无殇心经和无恨心经的来历能对我说说吗,作为交换,我可以把无殇心经借你观览一下。”
“没有用,无殇心经和无恨心经分别执掌过去和未来,唯有现在无情心经的守护兽永潜才能将心经融合。”
夜无殇张大了嘴,不由己地心道:这喋梦是没睡醒还是本身话多,我还没套话呢,你就把我最想知道的说出来了。
旋即笑道:“我好像记得须言的弟子曾说,时间是一体的,单纯切割成过去、现在、未来,不是很绝对。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守护无恨心经的意义是什么,放不方便借我拜读一下?”
喋梦满不在乎地伸手指向拥挤的人潮,道:“你看呗,这些人就是行走的无恨心经,至于意义,我是被囚禁在无恨心经当中的,你以为我愿意守护?”
“……”
夜无殇灵魂深处的神火不断地帮他思索喋梦传递过来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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