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骏晨回龙云别苑时路过沁香院,便想进去看看兰心。
他没有直接走正门,而是直接上的房顶。
何骏晨暗笑道:“自从有了武艺之后是越来越不想好好走路了。”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兰心并不在房中。
“奇怪,跑哪儿去了?”
兰心明明是专门负责伺候何骏晨的,但却常常见不到她的踪影。
何骏晨无奈又回到龙云别苑,路过封逸的房门前时,他可以感受到里面传出的压迫感,大概可以判定封逸是昼伏夜出了。
回到房中,何骏晨往那张无比舒适的大床上一躺,长长的舒了口气。
一个人安静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皇甫靖天的伤势似乎颇为严重,我是不是该出手帮帮他?”
虽然何骏晨对皇甫靖天并无多大好感,但他多次慷慨相助却也叫何骏晨心下感激,只是考虑到明天即要远行,今日若用《神农御命经》帮皇甫靖天疗伤,明天只怕走不动路。
再三思索后,何骏晨还是决定等回来以后再说。
他遂又拿出那本《飞电剑腿》的秘籍观摩,内容图文并茂,即便是何骏晨这样文化水平不高的人也能看懂。
这《飞电剑腿》虽是腿法,但却是从剑法中演变过来的,所以里面的招式多是用脚尖去刺,而不是用脚掌去踹。
何骏晨粗略地翻了几页,脑海中忽然灵机一动。
“既然这《飞电剑腿》是从剑法中演变而来,那我何不反行其道,再将这些腿法还原成剑法?”
说干就干,何骏晨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院中寻了一根细长的树枝,开始像模像样的比划起来。
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
那双冰冷的眼睛似乎已给眼中人判下了死刑。
何骏晨一边看着秘籍一边信手比划,很快,一套完整的剑招就完成了。
只是何骏晨脸上的喜悦之色并未持续太久,他在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剑招,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这些剑招虽然连贯犀利,但何骏晨横竖就是觉得不对劲,可要说哪里不对劲他却也说不上来,就像如鲠在喉般难受。
龙云别苑二楼,林逸峰倚靠在窗边冷冷的看着何骏晨,看着他比划剑招,看着他苦思冥想。
林逸峰不动声色,但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冷笑,“这种破绽百出的剑法你竟也瞧得上眼?何骏晨,我本以为你会是我值得期待的好对手,但你太叫我失望了。”
哦?看起来林逸峰似乎很清楚何骏晨心中的感受。
只因何骏晨不像林逸峰那样自幼习武,他并不知道武功中的破绽是怎么回事,所以他只是觉得招式古怪别扭。
越想越觉难受,何骏晨干脆放弃了剑招,起身将萧独吟传授的步法在院中走一遍。
楼上的林逸峰看着院中的何骏晨身影腾挪闪转,步法灵活多变,他的眼神亦从一开始的轻蔑转为惊艳。
林逸峰寻思:“何骏晨这步法十分精妙,一定是得高人传授,我须得仔细看看,能找出破绽自是最好。”
就在林逸峰思索之际,已将步法走完了一遍的何骏晨忽然回头冲林逸峰那边一笑,他的笑容如三月春风般温暖。
原来他早已察觉他。
但三月春风似乎不足以感化林逸峰的冰冷,只见他冷哼一声就将窗户重重关上。
何骏晨见状颇为失望,本以为可以借武功的话题和封逸聊上两句,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他回到房中检查了一遍蔺千刑送来的物资,不得不说蔺千刑的药材准备得很全面,他虽然没有明说要丹砂(即水银),但蔺千刑还是准备了,皇甫靖天对他如此器重不是没有原因的。
中午的时候兰心终于来了,她除了来送饭以外还从何骏晨这里借走了一些补气益血的草药,她似乎很急,没等何骏晨吃完就走了。
兰心临走时对何骏晨说道:“哦,对了,今天晚上庄主要在承天殿设宴,你可别忘了。”
“嗯,我记住了。”何骏晨答应道。
设宴?
皇甫靖天平时公务繁忙不说,今天还元气大伤,怎还有心思设宴?
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皇甫靖天前脚刚受伤,兰心后脚就来自己这里拿药,这其中的意味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可能兰心自己也觉得没有必要隐藏了,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只是大家现在还不想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根据何骏晨之父记载于《神农御命经》中的炼丹之术来看,炼丹一事十分费时费力,短则十天半月,长则数月,所以这事要从长计较。
何骏晨一时间竟想不到事情可做,就在地上呆坐了一会儿。
忽地,他想起蔺千刑曾向他提起过山庄里有个叫“戢武阁”的地方,里面收藏有诸多武学典籍,其中不乏已失传的孤本。
既然《飞电剑腿》不称自己的心意,那“戢武阁”中典籍众多,总有一款适合自己!
“戢武阁”是山庄里除了胤天登龙楼以外第二大的建筑,找起来毫不费力。
“有人吗?”虽有皇甫靖天的特令在身,但何骏晨还是觉得打声招呼的好。
何骏晨的声音在偌大的“戢武阁”内回荡。
“谁啊?”在房间的深处传来一个苍老又尖锐的声音,语气有些不耐烦。
何骏晨道:“老先生,我叫何骏晨,是新来的,想来这里借几本书看看,哦,我有庄主给的令牌。”
那人又扯着嗓子道:“你自己看着办吧,少来烦我,还有一件事,别叫老先生,叫叔!”
何骏晨无奈一笑。
何骏晨径直来到收藏剑法的那几排书架,他看的很快,有的快速地一页页翻到了底,有的几乎是只翻了前几页就把书放了回去。
直至夕阳西下,脚边书记堆积如山,始终没有满意的何骏晨只能尽快把书籍归位。
何骏晨暗道:“总有一天,我要创出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招。”
这时,那个苍老尖锐的声音又在何骏晨上方出现,“呦呵,小子你很狂嘛!”
何骏晨不知道头上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来,之只见蹲坐在书架上的那人身材消瘦,头发稀疏,面容有些猥琐,正是管理“戢武阁”的老吴。
“大叔,你什么时候来的?”何骏晨立马想到他就是此地的管事。
“嗯,我来了有一会儿了。”男子笑道,“你方才看的倒数第二本书叫《百胜剑集》,写的人叫白胜,他曾以此书中剑法打遍苏杭二州无敌,却被你翻了几页就扔掉了,老头子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何骏晨沉吟片刻道:“这本书里的剑法大部分都平平无奇,最厉害的也是最后一招“群雄束手”,然而此招正面威力虽强,但施展之时一跃而起后,下盘会有一瞬间的空当,很容易被暗器或者长索一类的武器偷袭,虽然一般的庸手可能做不到,但如果对方同样是高手的话就很危险了。”
男子闻言后震惊得合不拢嘴,因为这少年所说不差,这白胜最后一次的挑战对手正是如今的“天下第一鞭”紫荆花。
当时白胜在云落城的一家茶肆旁打败了“洛家神剑”洛马之后,还未及休息就被碰巧也在茶肆中的紫荆花嗤笑了一声。
白胜为人自负,如今被一个女流之辈取笑就更不会善罢甘休,他看这女子有武艺在身就出言轻薄挑衅对方,欲逼她动手。
结果可想而知,在白胜使出那招“群雄束手”时,被紫荆花一记“倒马钩”抽断了腿骨,落下了终身残疾。
老吴震惊之余也知晓此子确有过人之处,当下笑道:“他们都叫我老吴,你小子有两把刷子,这一层楼的秘籍都是凡夫俗子能懂能学的垃圾,改天你要是有时间,老头子我带你去二楼耍耍,那里才是真正的武学圣地,咋样?”
何骏晨欢喜道:“好,谢谢吴大叔。”
老吴只觉眼前这个少年格外讨喜,笑道:“没事,你先回去吧,这些书我来收拾就行了,我听说庄主是专门为你设宴是吧?快去罢。”
“嗯,那我走了。”何骏晨挥了挥手,一路小跑离开了“戢武阁“。
皇甫靖天数日来皆忙于会务,今天终于有空可庆祝一番,为庆祝?如何庆祝?
据说是为了能收一个像何骏晨这样难得的门下,而决定上下共宴一番。
既是为此庆祝,这顿饭固然缺不了皇甫靖天的几个得力干将。
故今日此宴,座上的除有皇甫靖天、秦尘、林逸峰,还有……
不知是因无心巧合,仰是刻意安排,温剑卿竟然被命在席中敬茶,而且是敬给在座每一位呢!
敬茶给秦尘,温剑卿也还可以接受。
敬茶给林逸峰这块死木头,温剑卿虽老大不愿,也忍受过来。
但
最后他要敬上清茶的人,真是触目惊心,竟是……
何骏晨!
啊!啊!啊!啊!啊!
何骏晨正坐于皇甫靖天邻座,他也知道,温剑卿快要向他敬茶了,他很局促不安。
何骏晨怒视着蔺千刑,后者摇了摇头,表示此事与他无关。
那么事情就很清楚了,这应是皇甫靖天的主意。
若非被逼成为皇甫靖天部下,任是逃至天涯海角也逃不掉的话,他即使和温剑卿一起流浪江湖,也总较目前处境为佳。
终于弄到如今这番局面,他摇身一变而成新贵,他却为势所逼而成奴仆。
他衣服光鲜,他却粗布麻布,他仪容整洁,他却蓬头垢面;他身矜肉贵,他却贱!
很贱很贱!
温剑卿虽才十七岁,但已自觉贱如一堆烂泥。他缓缓的为何骏晨奉上清茶,手儿举至半途却有点儿颤抖,一颗小心儿又羞又愧,又是自惭形秽,不知道这个小而无依的身躯能否有力承受得起?
他何以不羞?何以不愧?
不是吗?
我是仆?他贵?我贱?
温剑卿势难料到,自己还未成为“天下第一剑”就先成了天下第一“贱”。
同一个读音,其意义却是云泥之别。
明知道这杯茶纵使敬上,何骏晨也是喝不下去的,然而还是被逼要敬!
温剑卿的大眼睛在此紧张一刻,忽而濡湿起来,盈盈泪水就在眼眶内不住打滚。他拼命强忍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嘿,他今日虽尽管为奴为仆,他日亦必会飞黄腾达,称霸武林,绝不泪人前!
他终于把泪制止,可是顾得眼泪,却忘了自己那只颤抖的手,一不小心,小手一滑,“骨”的一声,这杯清茶便跌到几上,洒了一桌茶水……
洒了一桌“惊心”!
意外地,一颗水珠飞溅到皇甫靖天面上。
看着这颗水珠,秦尘暗叫不妙,林逸峰眉头略皱,站于皇甫靖天身后的蔺千刑笑面一沉,守在四周的门下齐齐一惊,何骏晨则……
从来没有人敢把水珠溅到他脸上,故从来没有人敢想象会有何后果!
然而大家此际全都看见了,只见这颗水珠迅速蒸发,不知是因为皇甫靖天的深厚功力,还是因为他的怒?
皇甫靖天脸泛一抹铁青,刚欲启唇吐出一个可怕的字……
斩……
何骏晨已于瞬间瞥见他的嘴形,皇甫靖天言出如山,他绝不能让其此字出口,他绝不能让小温剑卿从此身首异处,惨淡收场,眼前只得一个解救办法……
他倏地强忍膝盖之伤,闪电般重重跪到皇甫靖天眼前。
他这一跪,正好跪在了茶杯的碎渣上,创口当场迸出大蓬鲜血,他逼于俯首哀求道:“庄主,温剑卿年纪实在太少,手力不继,请庄主千万包涵!”
温剑卿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所措,此际乍见何骏晨如此,心头不禁一阵绞痛,私下暗想:“何骏晨啊!你不为强权而跪,如今怎么反为我温剑卿而如此卑躬曲膝了?我温剑卿早已低贱至此,实在犯不着要你如此委屈!此番恩情,我温剑卿怎有资格可承受得起?”
皇甫靖天亦见何骏晨下跪,先是一怔,随即残酷地笑了笑,讥讽道:“晨儿,你犯得着为一个低贱的杂役下跪吗?”
何骏晨有求于他,一时间无辞以对,只是大汗淋淋,因为在场诸人看到他所跪之处,正给他膝盖的创口染满了血。
好红的血,好重情的一颗赤子心!
皇甫靖天当然也瞧见了他默视这斑斑血渍,凝神半晌,终于续道:“好!既然晨儿如此卑躬曲膝相求,老夫若再动怒便实太不近人情了,今日此事就此作罢,不过……”
他说着转脸瞪着温剑卿,厉声告诫:“温剑卿,若然下次再犯,老夫就要你的命,知道没有?”
皇甫靖天的目的达到了,任凭何骏晨如何桀骜不驯他始终有办法将其牵制。
温剑卿一直给吓得呆呆站着,此时恍如拾回三魂七魄,这才懂得跪下,连连像狗般点头,简直如五体投地,竭力嚷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他嚷得如此努力,努力得出血,由他牙齿渗出的鲜血!
然而童稚的嗓子,发出奴才才会发生的哀求,令人听来不由得有点滑稽的感觉,滑稽得近乎可怜。
但谁怜稚子?其门下瞧见温剑卿像狗般点头乞怜,尽皆哄堂大笑起来。
只有温剑卿有苦自知,他像狗般点头,非因怕死,而是不想何骏晨此番心意白费,不想他的血白流……
可是,在何骏晨跪得淌血的同时,温剑卿小小的心又何尝不在滴血?
何骏晨既能为他如此牺牲尊严,他为何不能反过来成全他像狗般苟活下去?
他就跪在何骏晨身畔,看着他那殷红的血,温剑卿但觉一股热血往心头疾冲,他忽然向何骏晨重重叩了一个响头,真心的说了一句:“骏晨,我温家父子尝遍亲疏白眼,有亲等如无亲,我温剑卿……今生遇上你……真好,也不枉娘亲……把我生下来……”一语至此竟尔热泪盈眶,他终也按捺不住,哭了出来。
“剑卿……”何骏晨没有多话,他只是回望温剑卿,看着他这个样子,一颗心痛如刀割。
他双目隐泛一片泪光,到了此刻,双方都明白,一切情情义义也不用多说下去了。
不错!只要友情不变,哪管身份地位悬殊,两个孩子要能够一起活在天下会,友情便会一直延续下去。
在场众人,除了秦尘对此情景不忍卒睹,别过脸外,还有一个林逸峰……
只见他定定的注视着何骏晨膝下的血,黑得发亮的眼珠闪过一丝异样光芒,他似乎对何骏晨的血感到好奇。
这些血是否也像那颗赤子之心一般炽热?
他大抵也希望在他短暂今生,也能像温剑卿一样……
遇上一个能为自己滴血的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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