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远在莫斯科

    
    “我还没想好。”胡易侧头看了看正在跟达佳娜夫妇聊天的娜塔莎：“或许以后…去干点别的也说不定。”
    “干点别的？不做市场了？！”付嘉辉一脸错愕：“不行不行，你要是走了，我这一摊子谁来料理？”
    胡易黯然一笑：“嘉辉，我说过，只要你在集装箱市场一天，我就会死心塌地的留在梦萱娜。可是现在这集装箱市场眼瞅着就要没了，可能……”
    他稍微顿了顿，见付嘉辉和于叔满脸伤感，忽然又感到有些不忍，于是改口道：“嗐，将来的事儿谁知道呢。搞不好集装箱市场过些日子还能重新开张也说不定，到时候再说吧！”
    大家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又闲聊了几句便结账出门。屋外的空气中带着些许泥土湿润的气味，似乎遥远的地方正在下雨。
    众人站在门口相互道别，胡易正想关照大刘几句，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看，见是卢涛打来的，这才想起运完货后一直没给他打招呼，急忙接通电话歉声笑道：“涛哥！我这边全搞定了！多亏你——”
    “搞定了？！货都进仓库了？！”卢涛匆匆打断了他。
    “是啊，晚饭前就都卸进去了。”
    “这下可糟了！”向来冷静的卢涛忽然变的焦虑异常：“我们被坑了！那些仓库是圈套！”
    “什么？！”胡易只觉一股凉气从头顶直蹿到脚底，举着手机愣愣立在原地。其他人也都意识到情况有变，纷纷围到了他身边。
    “二十分钟前，我们租的一间仓库被人洗劫了。”卢涛的声音虚弱而又悲愤：“去了很多货车，很多人，打开门就抢货。”
    “什么？！什么人干的？！”胡易目瞪口呆。
    “听说是马匪。”卢涛稍稍镇定了一下情绪：“同时被抢的还有另一家公司的仓库，和我们一样，都是前几天刚从那个俄罗斯女人手里租来的。”
    “那…那女人…是…是马匪？”
    “她应该不是。但是被抢的另一家公司刚刚打听到，那女人的情夫是个叫尤里的混混，他提前包下这些仓库，让情妇出面转租给我们，然后偷偷吃下咱们的货，再转手卖给马匪，这个王八蛋！”
    “尤里？！你说他叫什么？尤里？！”这个名字让胡易有如五雷轰顶，脑袋里嗡嗡直响。
    “什么？尤里？”付嘉辉和于叔也在旁边听出了些端倪，一时间方寸大乱。不过尤里毕竟是个很常见的俄罗斯名字，胡易等人也无法断定卢涛在电话中提到的是否就是他们所熟知的那个尤里。
    “先别管他到底叫什么了，快去把你的货弄走，弄到安全的地方！”卢涛急道：“他们在市区租出去好几间大仓库，里面货物多，货值也高，应该暂时顾不上去你那个偏远的小仓库。趁现在还有时间，你赶紧想办法！”
    “好，我知道了！”刚刚彻底松弛下来的心情又一下子被拉紧，胡易只觉一阵头重脚轻。他迅速向众人说明了情况，然后咬着嘴唇看看达佳娜夫妇，又看看亚巴洛夫。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达佳娜火急火燎的一拽娜塔莎：“娜塔，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你们的货！否则咱们这两天就白忙了！”
    “是，没错！”娜塔莎刚才有些六神无主，被达佳娜这么一拽，立刻醒过神来。她从口袋掏出头绳，将满头披肩红发束到脑后，打起精神看着胡易：“正好我租来的货车还在，安东，咱们走吧！”
    “我们去帮忙。”亚巴洛夫的表情一如往常般愁苦，但却透着少有的坚定。塔妮娅上前一步与他并肩站立：“是帮忙，请不要给我们钱。”
    “既然事情紧急，”高个黑毛也罕见的严肃起来：“安东老板，我跟你们一起去。”
    “谢谢，谢谢！我——”愤怒、忧虑、感激、冲动，几种情绪在心中相互交杂，左冲右突，竟让胡易有些莫名亢奋。
    他刚想给失魂落魄的付嘉辉和于叔鼓鼓劲，忽然又想起一事，随即颓然叹道：“可是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咱们去哪儿再找一个仓库卸货呢？”
    “这——”一群人面面相觑，都拿不出主意。只有达佳娜的丈夫似乎想说什么，稍一犹豫，凑到妻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对啊！看来你还不是太糊涂！”达佳娜喜道：“娜塔！安东！我们在莫斯科南边有几个常年合作的中转仓库，虽然距离远一些，但绝对可靠，把货拉到那里吧！”
    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事不宜迟，大家立刻准备出发。胡易本想让大刘和于叔留在家里，但二人执意要同去。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胡易不再多说，跑回家拿了车钥匙，在背包里胡乱塞进十几瓶矿泉水和两捆卢布备用，想了想又从厨房抄起菜刀，下楼发动他那辆旧欧宝接上了付嘉辉等人。
    亚巴洛夫、塔妮娅和高个黑毛分别坐上三辆货车，三大一小四辆车风驰电掣，一路狂奔而去。
    达佳娜在路上打了几个电话，最终联系到一座距离稍远的仓库，货车夜间往返一趟大约要两小时。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挑三拣四了，只能寄希望于马匪们在市区多耽搁一些时间。
    莫斯科城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达玛捷达瓦机场附近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几栋高大房屋排成一排孤零零立在路边，其中一座就是他们存货的仓库。
    二十分钟之后，四辆车相继停在仓库门口。达佳娜等人率先跳下货车，正想找人开锁，就见不远处亮着灯的一间小屋门被推开，一个管理员模样的中年邋遢男人打着酒嗝跌跌撞撞冲出屋子，一边低头在一大盘钥匙中摸索寻找，一边慌里慌张向这边走来，嘴里还不清不楚的嘟囔个不停：“你们…嗝！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早？”达佳娜两道浓眉一立：“你知道我们要来？”
    “唔？”管理员醉眼惺忪的站定脚步仔细观瞧，脸上顿时变颜变色：“怎…怎么又…又是你们？”
    “是我们。”高个黑毛心思急转，上前紧紧搂住了他的肩膀：“我们来拉货，快开门。”
    “不！不行！”管理员惊慌失措：“这…不行…太晚了…不能开门…”
    他努力想要挣脱高个强壮的臂膀，但却丝毫动弹不得。高个冲刚下车的胡易招招手：“安东老板，这家伙八成是马匪一伙的。”
    “不，不是！我，我只是看门的！值班的！”管理员被勒的呼吸不畅，艰难的陪着笑喊道：“我，我什么都…嗝…都不知道！”
    高个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钥匙盘，扔给亚巴洛夫：“找钥匙开门！”
    胡易目露凶光，几步上前将菜刀架在管理员脸前：“说！你在等谁！”
    “不…没…”管理员哆哆嗦嗦看了一眼菜刀上闪着的寒光，改口道：“等…老板的客户…”
    “你老板是什么人？！”胡易把刀朝他鼻尖上轻轻一按：“客户又是谁？！”
    “老板是，是一位叫尤里的先生！”管理员哭丧着脸答道：“客户…我不清楚，只知道他们要很晚才来…”
    “呸！一群渣滓！”胡易狠狠啐了一口，叮嘱高个道：“看住他！”
    亚巴洛夫已经打开了仓库大门，胡易等人进去开灯查看，只见里面的货包按卸车顺序堆了七个小山包，打眼一瞧数量并没有减少，但是几只货包被划开了口子，有不少裤子散落出来，估计是那管理员开包查看里面的货品，以便推算价值。
    高个黑毛从被破坏的货包上扯下一些黄色胶带，又拾起几条落在地上的裤子，将那管理员五花大绑扔在角落里。
    亚巴洛夫递给高个一盒嚼烟，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块，一边咀嚼一边环视着面前的货物催促道：“快动手吧，安东，哪些是你的？”
    “按卸车顺序。”胡易毫不犹豫，伸手一指付嘉辉的几堆货：“先从这里开始。”
    “老胡…”付嘉辉喉咙微微一动：“现在情况紧急…”
    “行了，别啰嗦。”胡易拍拍巴掌招呼大家：“时间紧，任务重，咱们这就开始吧！一车一车装，装满一车走一车！”
    娜塔莎不认识地方，虽然有导航指路，但最好还是先有人带着跑一趟。在场的十一个人分工协作，亚巴洛夫、塔妮娅、胡易、娜塔莎、于叔和大刘为一组；高个黑毛、达佳娜夫妇、付嘉辉和小林子为另一组，没过多久便装满了两辆车。
    “跟紧我，娜塔。”达佳娜从怀里掏出一只扁酒壶抛给娜塔莎：“累吗？来一口提提神！”
    娜塔莎拧开酒壶喝了一小口，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各自上车，一前一后向着南方疾驶而去。其余人又很快装满了达佳娜丈夫的货车，目送着他驾车消失在雨夜之中。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了。胡易与卢涛保持着联系，得知马匪又洗劫了市区里的两处大仓库，按照这个速度来看，他们起码还要在市区里耽搁几个小时。
    时间应该够用。但是为了防止万一，胡易安排大家轮流去附近寻风放哨，其余人留在仓库里避雨休息，又把自己那辆欧宝停到了近百米开外的另一栋房子后面。
    一直等到凌晨两点，娜塔莎和达佳娜回来了。仓库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小憩了一会儿，立刻又打起精神开始逐辆装车。
    达佳娜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而娜塔莎脸上的焦虑却已经掩盖不住疲惫之色。胡易大感心疼，犹犹豫豫的看着那辆租来的货车：“这车…我能开吗？”
    “不行。”娜塔莎坚决的摇了摇头：“货车和轿车不一样，你很难控制。何况现在是夜里，南边的雨下的又比较大，路不好走。”
    “安东老板，我会驾驶货车。”高个黑毛将一包货扔上车，转身叉着腰看向胡易：“如果你信任我的话，就让我来代替她跑一趟如何？”
    “我当然信任！求之不得！”胡易上前紧紧握住高个的大手：“谢谢，伙计，这车货就交给你了！”
    这一轮装货效率不如刚才，两辆车还没装满，第三辆车也回来了。大家索性趁着人齐一口气将于叔和付嘉辉剩下的货全部装完，只留下胡易自己的一堆货在仓库里。
    这边不再需要太多人手了，胡易让付嘉辉等人都跟着货车前往新仓库，只留下娜塔莎、亚巴洛夫和塔妮娅，待高个回来，他们五个人装完最后一车就可以胜利大逃亡。
    三辆货车排着队离开，胡易看看表，已经两点半多了。卢涛那边没再传来什么消息，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四个人锁好仓库大门，回到欧宝车里休息。
    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心力交瘁。好在付嘉辉和于叔的货都已运走，胡易悬了一夜的心算是放下了大半。他从背包里取出最后两瓶矿泉水，分别递给娜塔莎和塔妮娅，然后坐在车里迷迷瞪瞪的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娜塔莎正轻轻挽着自己的胳膊。
    “亲爱的？”胡易一怔，讶然发现娜塔莎一袭洁白婚纱，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俏丽无比的脸庞饱含着幸福。
    “亲爱的。”娜塔莎笑颜如花：“我们相爱了这么多年，终于成为正式夫妻了。”
    “是吗？！有这事儿？”胡易又惊又喜，一时间晕头转向，怎么也想不起两人是如何筹备婚礼的。
    但见自己西装革履，身边亲友环簇，父母与娜塔莎的舅舅和舅妈居中而坐，旁边是李宝庆、于菲菲、闫志文、卢涛、向东、向楠、周大力、夏焱、菜花、房青、老魏，还有高中时经常一起逃课去好心情玩游戏的同学，以及曾陪自己去招聘会找工作的那位发小。
    再往他们身后看，安娜、谢尔盖教授、尤莉亚老师、阿巴萨夫叔侄、在地铁里救过他的小个子警察，所有人都在用力鼓着掌，用流利的中文对他和娜塔莎大喊：“新婚快乐！祝愿贤伉俪幸福美满！白头到老！举案齐眉！”
    “谢谢！谢谢！”胡易乐的合不拢嘴，连连躬身道谢，却又感觉似乎少了几个人。
    “嘉辉和于叔呢？”他踮着脚在四周的人群中找寻了一圈，转头问娜塔莎：“还有大刘一家人，亚巴两口子，他们怎么没来？”
    娜塔莎陶醉在众人的祝福之中，好像没听到他的话。胡易刚想再问，就见卢涛奋力挤出人群，一脸焦急的冲他大喊：“胡易！你的货呢？都运走了吗？”
    “货？什么货？”胡易茫然不明所以。
    忽然之间，身边传来“咚咚”两声闷响，紧接着一个似远似近的声音传入耳中：“安东！安东！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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