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泰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件事就等于是将库利川范围化为自己的私人领地,任由他在这里随便折腾。
这么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其实在当下这个时代也都是常规操作,尤其是在一些氐羌并诸杂胡部落中,朝廷和霸府本身就没有相应的编户资料,这些胡民人口也不惯接受官府的统治,于是便授予诸胡酋渠帅们羁縻左官,由得他们自治管理。
类似的情况还不只存在于边州,在关内核心地带也都有此类羁縻郡县的存在。
像是大统九年从陇右迁入华州的氐人部落,至今仍然生活在沙苑附近一小片区域之中,不与外界进行频繁沟通,也不接受当地官府的管制,只是需要承担霸府所下发的劳役和兵役任务。
如果说这个侨置的西河郡也是类似的存在,那对李泰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
首先那里本就是他从一片胡荒之中重新开辟建设起来,心中对此怀有着极大的希望与期待,若是不能交在自己选择的人手中继续进行经营,实在是不能放心。
其次如今的他所掌握的人事越来越多,如果没有一个稳定的集散中心进行运作,调度效率也会变得非常低下,难以发挥出应该拥有的能效。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作为一个豪强军头,却连一个稳定的根据地都没有,档次实在太低,连基本的人马集聚训练都成问题,还谈什么继续发展壮大?
当然,李泰跟一般的豪酋渠帅们还是有所不同的。
这些人虽然有着很强的独立性,但其权势和影响力也被牢牢的锁定在自己的部族当中,一旦离开了自己的部族,威慑力就会锐减。
李泰则不然,他本就霸府属臣,又出身名门世族,在朝在野人脉和影响力都颇为可观。如果能够获得一块可以相对独立发展的地盘,那产生的人事反应可要比一般豪酋们强烈得多。
西魏军制并不同于东魏,除了独孤信、李虎等几个身份相对比较特殊的大将之外,其他将领很少长期的坐镇某一方面从而形成一股地方势力。毕竟他们本身就是客寄于关西,而且连场大战下来,部曲人员也都损失惨重。
李泰能够得到一块稳定的地盘屯垦生产、集训甲兵,这待遇虽然谈不上绝无仅有,但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屈指可数。
宇文泰之所以作此安排,估计主要还是看在独孤信的面子上。毕竟对李泰再怎么赏识也得有个尺度,如果看哪个小伙儿挺棒就要划出一块土地分给他,那这整个西魏疆土也都不太够分的。
独孤信在陇右经营多年,与霸府之间隐隐形成一种等夷分陕之势,如果不能拿出足够的诚意,独孤信当然也不会轻易接受。
原本的历史上,宇文泰是借东魏侯景来投为借口,将独孤信自陇右召还,然后再以宇文导接替独孤信。又因柔然来寇,着令独孤信回师陇右的河阳城以防备柔然。
这一过程细节如何,并没有明确记载,但想来应该不会太愉快,当中必然伴随着各种摩擦碰撞与妥协。
独孤信作为继宇文泰后六柱国中首位被加官者,可能这也是交易的内容之一,只是没想到接下来极短时间内又冒出来那么多柱国。但就算再后悔也没用,因为局势已经演变成再敢瞎哔哔就要被李远抽刀砍死了。
如今宇文泰发动要比历史上更早,彼此间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强烈的碰撞,因为有着李泰这个双方都比较接受的一个媒介存在。
对宇文泰而言,如果能够解除独孤信专制陇右的现状,他是不介意给李泰增加一些势力。毕竟陕北局面本就是李泰一手创建出来,就算霸府收回能不能够有效运营下来也是一个未知数。
李泰本身资望远比独孤信要浅薄得多,晋阳一行又证明了他是有能力以陕北为基地给东魏造成伤害,而陕北对关中局势的影响又远不及陇右那么深切,而且将李泰势力划定在陕北也有利于实时监控他麾下人事的发展状况。
对独孤信而言,情况则就无奈的多。大行台既已难再容忍他继续掌控陇右,却还不准他就此归朝经营人事,要将他留在陇右,眼睁睁看着宇文导全盘接手他过往数年所经营的一切,甚至还要进行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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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即便是要做什么挣扎反抗,无非也只是让面子上好看一些,但却不会改变这件事情的本质,除非能横下心来同大行台彻底决裂。
但今大行台还肯网开一面,将他在陇右失去的势力权柄转赠给李泰一部分,让他这个婿子处境变得更加从容,势力更加雄阔,这也总算可称得上是一桩人情安慰。
李泰想到这里,也不由得感叹一声,如今这个关中也真的还是这些北镇老兵们的主场,如果他不是深刻介入到这些镇兵们最上层的权力纠纷与分配,哪怕做事比现在还要卖力数倍、功勋更大数倍,也休想获得这样的待遇啊!
一想到老丈人陇右经营数年之久,到末了只换成一个侨置的郡治交到自己手中,李泰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只觉得这份嫁妆的确是有点厚重。
他也一定得竭尽所能,努力将这侨郡的价值发挥到最大,大大推动自身势力的发展,保证不让老丈人一番前功付于流水。
虽然宇文泰划给的仅仅只是以黑水防城为中心的库利川流域这一片狭长地盘,但对深知陕北形势且早已经布划诸多的李泰而言,只要能够把控住这一片区域,那么包括三夏州在内的偌大陕北乃至河套地区都将在掌握之中。
这一片地方整体上虽然地广人稀,但战略价值和自然资源却是非常可观,正是当年胡夏政权的基本盘所在,相对于如今的西魏政权而言,也可以称得上是半壁江山。
李泰当然并不需要把这些地方全都实际掌握在手,但只要能够牢牢把控住区域内的安危命脉,那么无论到了任何时期,都将是他手中强而有力的一张政治筹码,任何人想要撩拨他,都得投鼠忌器想一想能不能承担住把他惹毛了的代价。
李泰一时间想得入迷,也顾不上去后堂见小娘子,着人递上纸笔便在堂中写写画画起来,通过各种构想计划来加强黑水防城作为地域中心的重要性,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大半天。
因为过于入迷,李泰都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等到傍晚时分,昏睡了大半晌的独孤信醒来听说李泰仍在邸中,回想早间醉态还颇觉几分羞赧,暗自里做了一些心理建设这才往中堂行来。
当他走入中堂内,便见到李泰正对着满桉纸卷怔怔出神,便也没有发声打扰,缓步走上前去,不无好奇的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卷,看了半天仍是不明所以。
他自不知李泰为了避免在不知不觉中泄露一些不该向人显露的讯息,早已经养成了日常写画时也要加密的习惯,倒也不需要多高深的加密机巧,一些名词的替换、暗语的指代,甚至一些梗词的运用,就能让人看的一头雾水。
听到旁边的声响,他才醒转过来,转头见到独孤信,忙不迭站起身来道:“丈人几时入堂?”
“刚刚过来。”
独孤信面对李泰时还有几分尴尬,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似又想起了什么,转从身后仆员手中接过一个皮质口袋抛在李泰面前桉上并说道:“之前传信杨揜于,道是转过年去婚期临近才有暇归来祝贺,便先着员给你送来一份贺礼。不是什么珍物,但也稀奇有趣。”
李泰听那口袋撞在桉上似有金玉碰撞声,入手去摸却轻,待将其中东西掏出一瞧,只见乌漆墨黑、其貌不扬,托在手里掂了掂才突然福至心灵道:“这是煤玉?”
“倒是有几分见识。”
独孤信闻言后便又笑语道:“这物类不常现世,西安州偌大矿场才出十几斤的粗料,打磨凋琢可作首饰符印,坚硬且轻便,经久耐用。”
可不耐用嘛,你都没了它还在呢,都特么混成国宝了。
李泰之前还盘算着要凋一个比老丈人还牛逼的印章,这官爵还没超过,材料却已经被杨忠送来了,只觉得世界可真奇妙,忍不住便笑道:“杨开府可真是太客气了,等到转回华州,一定登门拜访其户。”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小连襟杨坚这会儿还被养在尼姑庵呢,抽个时间倒是得去看一看。
独孤信心中尴尬稍有收敛,旋即又对李泰说道:“前共你所言西河郡事,你意如何?留守不去,想是有什么构想可供参详?”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旋即便说道:“此番出击晋阳,可以力证北州几年经营已经颇见格局。若是人走政荒,则就实在太可惜。若能得黑水防城为支点,将旧人事规划尽皆延续下来,于国于家都大有裨益。我也权衡一番,觉得高宾高司马堪当郡守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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