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骑

    
    城门危在旦夕，堪堪将要被女真破门而入。
    姚都头跑回位置捡起地上的短矛，准备应付可能从门缝中冲入的敌人。
    正心急如焚之时，外边连续啪嚓的脆响，敌人惊呼声中，一阵白色烟尘从门缝中灌入门洞，姚都头闻到浓烈的石灰味道。
    外面有个声音怒吼道，“不许退！”
    啪嚓的脆响却连续不绝，涌入门洞的白色烟尘也越来越浓，门外传来许多咳嗽声。
    那声音继续喊道，“闭眼，继续推门！”
    这一通混乱，门外的力量减小了，门页又开始闭合，但到了那些尸体的位置，门页便卡在那里，始终无法继续关闭。
    几具尸体推不动拉不进，姚都头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心中只盼着城楼上再来点什么。
    刚这么想着，门外又是惊叫，随着一声闷响，一个火团从天而降，紧接着裹着灰烬的白烟腾空而起，姚都头透过那道缝隙，看到有火苗在尸体上方窜动。
    ……那戚家军老卒提着一个草束挤在墙角，猛力把一个火瓶砸碎在墙上，桐油都溅落在草束之上，随即提到燃烧的火盆上，待火头燃起，老卒把草束摆上城垛缺口，下面有敌人射箭，扎在草垛上噗噗的响，却无丝毫作用。
    下面有人大喊，“又来了！快让开！”
    桐油助燃之下，草束的火焰急速旺盛，白烟滚滚而起，老卒直等到整个草束都包满火焰，才一把往下推落。
    草束掉落的瞬间，一支弓箭嗖的穿过白烟，在老卒额头上划过，拉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老卒却叫也没叫，转身对着城垛下躲着的壮丁怒吼道，“都起来砸，你们蹲着谁也救不了！杀贼报国正此时也！”
    他又去拉面前一个壮丁，那壮丁泪流满面，不停的摇头叫喊。
    老卒拉不动，转身回楼又抓出一个草束如法炮制，口中继续大喊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当死得其所，都起来杀贼！”
    那些壮丁依然无人理会，老卒动作飞快，又推下一个草束，下面燃烧的滚滚浓烟飘上了城头，李琦则在一旁不停的扔着灰瓶火罐。
    虽然下面弓箭连绵不绝，但没有一支能射到两人，因为两人根本不露头。
    见两人来来去去都没事，刚才那个哭喊的壮丁终于动了，他小心的站起来，战战兢兢抱起一块石头，摆上城垛的缺口，没有探头便一把推了下去。
    接着又有数名壮丁开始投掷石块，老卒大声鼓动，起身投掷的壮丁越来越多，一旦开始投掷，这些人便越来越快，状如疯狂一般，抓到什么就往下乱砸，甚至被戚金视若珍宝，朝廷发来的一门小铜炮也被人扔了下去，城下连声惨叫。
    附近城墙的壮丁也陆续有人赶来，在老卒指挥下，一个个草束被点燃丢下，城楼下火光熊熊白烟滚滚，人体燃烧的焦臭味四处弥漫，翻滚的热浪一波波涌向城头。
    一阵喇叭声响，下面有人大声喊道，“退，快退！”
    下面一阵嘈杂的声音之后，逐渐安静下来。
    城头的人依旧不停投掷草束、灰瓶和石块。
    方才李琦胡乱扔下不少火罐，下面洒满桐油，此时与草束结合燃烧，顿时热浪汹涌，根本没人能在附近站立。
    又过了片刻，城梯上跑上来一个壮丁，他对众人大声道，“别扔了，门关上了！”
    众人此时才停下来，李琦才来到城垛边小心的探头张望，外面全是草束燃烧后的滚滚白烟，熏得李琦眼睛都难以睁开，他眯着眼，隐约能看到外边有一些红色人影在移动，似乎是从房顶离开，这一波攻击终于结束，但城楼上却无人欢呼。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女真人的攻击非常突然，大家没有任何准备，此时敌方退去，大家也感觉不到一点喜悦，城楼上的人互相看着，竟没一个人说话。
    “城门如何了？”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李琦转头看去，见一个人刚从城梯上来，呆了片刻才认出是戚金。
    虽然仍是初春时节，但戚金却满头大汗，他粗重的喘着气，扶着墙垛脸色不善，显然是刚刚赶到。
    李琦此时反应恢复正常，他连忙过去靠近戚金，“将军猜测甚为准确，果然是女真人企图攻取北门，赶到之时门洞内仍在争夺。”
    “属下即刻上城，准备从城头攻击，却见壮丁惊慌失措，属下即刻指挥人手，壮丁随即恢复秩序，以灰瓶、火罐、草束和石块痛击女真人，眼下敌人已被击退。”
    老卒靠坐在门楼的木墙上，原本在埋头查看手臂，听了李琦的话，猛地抬头，一副不忿的模样，但犹豫了片刻后又埋下头去，像没听到方才那番话一般。
    听到女真人退去，面色舒缓了一下，拍拍李琦的肩膀道，“干得不错，三弟临危不乱，若不是你指挥城头的攻击，城门就危险了。”
    从老卒面前经过时，老卒又抬起头来，戚金也认出他来，对他微微点点头。
    老卒挤出点笑，又埋头用一截白布包扎手臂，方才推草束之时，他双臂都被火焰烧出了成串的水泡。
    此时何仙崖从城梯上来，他过来对戚金道，“姚都头受伤重，怕不能继续带队。”
    戚金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道，“先固防，晚间我去看他。”
    说罢他大步往北走了一段，避开了烟雾的范围，从城垛往外看去，城外街上大片的红色，部分女真汉兵手执刀枪，开始搜寻附近房屋。
    戚金粗粗估算，发动首次攻击的女真兵只有百余人，基本都是清河县投诚过去的汉兵和鞑靼人，正牌女真人只有区区五六人，却差点攻陷城池，自己做的那些准备，在他们面前几乎毫无作用。
    阻挡了敌人第一波的攻击，现在如果没有援军，凭清源一千戚家军旧部和几百卫所兵，很难守住城池。
    如果清源县城一丢，女真在清河南岸就有了落脚之地，女真人完全可以把清源源作为落脚点，进而威胁整个辽阳地区，杨镐布置的四路夹击方略就可能被中路突破，进而使整个战场脱离大明的掌控。
    外面的女真人也在观察城墙，他们这一番奔袭搏斗后极度疲惫，但看向城头的目光依旧凶恶。
    “将军，咱们后面怎办？”
    戚金收回目光看向三人，“先用砖石封堵北门和西门，留下东门和南门，守垛壮丁七成上城驻守，留下三层作为预备队，戚家军和卫所兵上城三成，我们要做长期守城的准备。这股只有百余人，女真大队在后，他们夺门不成，该攻城墙了，咱们的守城战刚开始。”
    话音刚落，东北方隐隐传来一声号炮，片刻之后又一声，却清晰了很多。
    戚金看向东北方轻轻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