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莫田究竟用了何种手段隐匿行踪,突然就消失在视野下,就像有人从中生生的把他留下的痕迹截断了一样,根本无从下手。要说这些善后工作是莫田自己干的,邵雪痕不相信,一个整天只知道饮酒度日的醉鬼能够有这么精密的心思?但要说他的背后有人,那又会是谁?
现在看来,这项任务并不如表面上只是一起简单的术法师杀人案,有些棘手。
“那他为什么总是专员专员的叫我们?”穆熙指的是那个城主,那家伙热情的简直不像话,刚照面就咧开嘴笑呵呵地给了三人一人一个熊抱。
邵雪痕又摇摇头,学宫里那一帮无良教师瞒着他的事可多了,谁知道暗地里他们又兼顾着什么其他的副业来增加收入?也许是强盗也说不定,按照何泉视财如命的性格搞不好还真是的,他在心里这么想。
在城头已经矗立三个小时,濒临冬季的风让静静等候的人察觉到寒意。
城主是个普通人,当邵雪痕他们还穿着单衣暴露在寒风中时,仆人已为他适时的披上了一件大衣,还贴心的为众人倒了一杯热茶。
终于,登上城头的阶梯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正快速的朝这边赶来,静候的人们都竖起耳朵期待消息的到来。
“希望是个好消息。”风辰在心中默默祈祷,“别让这三个小时白等了。”
红甲士兵的声影出现在视野中,他带来消息,说没人见过莫田。
风辰闭上眼睛,他与邵雪痕一样,要不甘地在履历中添上失败的一笔,而穆熙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子悲愤,用力的捶打城墙,只是因为平白无故吹了三小时冷风却什么也没得到。
但接下来,红甲士兵又说,他们找到了一名赏金猎人,与莫田是昔日的故友,也许他知道莫田的下落,所以就把他带来了,就在城下。
城主向他们投去询问的眼光,秉着不能白来一趟的心理,风辰对他点了点头。
很快,那名赏金猎人来到了他们面前,但是被左右两个人托着。因为他已经醉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可他还是歪歪扭扭地冲城主行礼。两边的人搀扶着他弯下腰,以免得他摔在地上,就好像在摆弄一只提线木偶。
看他那样子,穆熙很怀疑他下一秒是不是就会睡死过去,或许应该给他浇盆凉水让他醒醒酒。
“你跟莫田是朋友?”风辰问他。
醉汉咧嘴一笑,“朋友谈不上,只是前几年一起参与一项任务,然后又一起喝了几次酒……”他一张嘴,浓浓的臭味随风扩散,熏得穆熙翻出了白眼,“好家伙,他是真能喝,我们都是拿的搪瓷碗,就他一个抱着酒罐喝,喝完了还不醉,还能连喝好几罐!执行任务的人轮番灌他,我们倒了他还能喝,你说厉不厉害!我至今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
醉汉说的绘声绘色,唾沫横飞,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拼酒的场景,七八个好汉轮番败下阵,独坐中央的人脚踩板凳手捧一罐酒。
“我们找你不是来问你他喝酒厉不厉害。”风辰说,“他犯案了,杀了人,我们要抓他,但是他现在不见了,突然不见了,一点痕迹也没有。”
“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醉汉疑惑,“我可没杀人。”
“没说你杀人了,只是问问你知不知道他平时想去的地方。”风辰低声,“别因为道上一些所谓的义气把自己搭进去了,我知道赏金猎人或多或少手上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你觉得我能从你身上查出什么东西?”
醉汉明白了,面前这伙人是想从自己嘴里获知关于莫田的资料。但赏金猎人一行有着不成文的规定,所谓的江湖道义,谁也不能出卖谁。打破规矩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他以后也不能在这个行业当中混了,相比之下他宁愿选择进牢里蹲几年,反正自己犯的又不是什么死罪,就抢了点东西而已。帝国的法律还谈不上严苛,只是条条框框多了点,让人不太自在。
“不知道,不知道。”醉汉摆出一副茫然无知的表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知道,出卖同行的下场会很惨。所以我选择向你购买消息,这样就算不上是出卖,而是交易了。是蹲牢子还是拿一笔钱,看你怎么选择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些人都是没有利益不会张口的,风辰很清楚这一点,开出了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价格。
不愧是专业人士,穆熙不由得对风辰点赞,把对方的心理拿捏得死死的,开口就给对方两个选择,一个蹲牢子;一个是妥协但可以获取一笔不菲的报酬,这不算一个太难的选择。他想,如果是自己的话,这会儿应该跟对方聊起天来了。邵雪痕估计开口就是清晰冷冽的,没拿到消息就走,干脆利落,他只适合打打杀杀。
醉汉露出一个难为情的表情,似乎在进行复杂的内心纠纷,风辰知道他只是在等一个台阶下,于是告诉他,他这么做是为了帝国,为了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知情不报就是为虎作伥,所以他的消息至关重要。
“好!”醉汉一拍大腿,貌似是下定决心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抓莫田归案!在一次喝酒的时候,他吐露过,要是赚到大钱了,就要去帝国赌城,把输掉的全部捞回来。我估摸着他应该就是去这个地方了。”
“就这些吗?”
“就这些。”
“好吧。”风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拿出一袋钱,“这是给你的。其实,我有一个朋友也是赏金猎人。”
醉汉大概没料到,像他这种身份的人竟然会跟赏金猎人做朋友,有些惊愕。在以往的记忆中,这些“大人物”连有人靠近都会受到驱赶,他们自认为高贵,摆摆手就会有人驱赶其他人离开,就像驱赶讨人厌的苍蝇一样。
“他也时常喝的酩酊大醉,简直是个酒桶。”
“那他一定是个喝酒十分厉害的人物了。”
“不,他一喝就醉。”风辰摊了摊手,“回去醒醒酒吧,这种东西要适度。”
醉汉踉踉跄跄地扶着墙根走,城内四处搜寻的士兵也列队回营,燃着的火把就像是排列整齐的萤火虫。城主早早的就回了府上,只剩下他们三个。
事到如今,穆熙已经认命了,自己还得跟着两名学院精英继续追查下去。虽然还是在学院舒服点,除了上课就是瘫在宿舍里,但在哪里都是混日子,现在跟着出手阔绰的贵公子混还能多赚些钱。流浪狗可以在路边搭个窝,可他不是流浪狗,没造窝的那个本事,就算造出来了也不一定能住,而且他也买不起地,现在也就只有混到毕业等着学宫分配份工作。学宫分配的工作怎么也得比打苦工来的强。
外面是幽暗的,虫鸣声窸窸窣窣的传进来,重名坐在桌边,靠在椅背上捧着一杯热茶,时不时地喝上一口,就像冬日里总是手捧着茶缸的老头一样,貌似他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
“那三个学生呢?你打算怎么办?”坐在他对面的人说,“那些疯子可不会管那么多的,五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吗?当我们赶到时,他们已经屠杀了半座城,只是为了一块寻找能唤醒恶魔的石头!”
“那是一次惨痛的教训,没有人会忘记的,他们完全丧失了理智,跟野兽一样。”重名拧紧了眉头,不太想回忆那场厮杀,“所以切断他们的线索来源,不让他们继续追查下去对他们也是一种保护。”
“组织已经改变了对他们的作战方针,领袖说‘我们需要的是源于血脉的力量,而不是平庸,我们需要天才,让恶魔们感到畏惧,就像陆文一样’。”
“像陆文一样的天才?”重名低声说,“所以现在对于新一辈的教育从圈养变成了散养是吗?”
“散发他们的才气,展现出他们的天赋,让他们互相争取,才能获得更多的资源,他们要知道自己不是最为出众的,总会有人越过他们。我们培养天才,固然血脉是天生的,无法进一步使其变得更加纯粹,但我们可以在除此之外的各个领域培育天才。和恶魔之间的战争需要一个又一个足够惊艳的天才挺身而出。”他的声音金属敲击般响亮,且冷硬。
“让他们像动物一样互相抢夺,也亏你们想得出来。”重名语气变得有些轻快,“我也很想看看在这种竞争下新一辈当中会出现怎样的天才。”
“按时间算,玉衡也应该到皇城了。”他说,“就是不知道下一任琦省总督的位置会是谁的,要是你的话,我们的行动就可以更加顺利。”
邵雪痕三人一路从帝国的南边来到最东边,历时十天。
托风辰的福,他们住进了城内的豪华旅馆,旅馆内的服务人员都有着高素质,见人会微微躬身保持微笑;同样也是托风辰的福,他们住在旅管内靠近海的那几间,海浪冲上岸,破碎成乳白色的浪花。窗户是开着的,潮湿的海风灌进来,吹得窗帘发出“呼呼”声。
邵雪痕走下楼梯,转身走进餐厅。狭长的餐桌上摆满了供人挑选的食物,正中央摆放着一只巨大的烤火鸡,胸腔里塞满了水果。它的腿少了一只,而那只腿此刻被某个坐在角落里的家伙撕咬着,桌子上翻倒着一瓶红酒,酒液从瓶口流出,滴在羊毛地毯上。
他随意从桌上的火腿切下几片薄肉,又拿了几块全麦面包和菜叶放进餐盘里。这是西方最常见的快餐。全麦面包没有糖分,除了无味它还跟纸一样会吸水,所以需要咸火腿肉来提味,至于菜叶,放不放并不太重要。
大概这座旅管的老板是一个西方人,所以食物及装饰都偏向于西方,他不太吃得惯,只是想混饱肚子。
诚然他不是一个十分注重形象的人,但也没有选择和穆熙为伍。因为那张桌子上已经堆满了各种吃剩下的骨头,而那火鸡腿已经在短短几分钟内只剩下了一根光秃秃的白色腿骨。
找到一张干净的桌子,刚一坐下,立马就有手持服务巾的侍者走过来帮他倒了一杯水,接着就摆设餐具,然后用托盘带来一瓶红酒以及专门喝红酒的杯子,他叫不上来名字。做完这些,侍者微笑着表示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他,然后退下。
“起的这么早?不多休息会吗?”风辰坐在他对面,示意侍者打开红酒。
“还有任务。”邵雪痕说,他的作息时间一贯严谨。
“哦,忘记了你一向是个对自己严苛到极点的人。”他举起红酒杯,晃荡着里面猩红酒液,“那那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他指的是穆熙,那个家伙一向是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床。不少人羡慕他的睡眠质量,就像小猪一样打着鼾,任谁也叫不醒,除非学生会来查房,不然他极有可能会睡到第二天。但次数多了,学生会也懒得揪他,查房时听到鼾声就草草的往报表上画把叉,连门都不进。
“大概是饿急了吧。”
两人谈话间,穆熙已经慵懒的拍了拍肚子,接着勾勾手指,立马就有侍者走过来收拾桌面,他说,“记621的账上。”然后走出餐厅,他没看到邵雪痕和风辰。
621当然不是他的房间,他可无力支付这些钱。既然队伍里有一名贵公子,而且这位贵公子还邀请他们入住了这座豪华旅管,那么由贵公子来买单也是理所应当的,好人当然要做到底啊。
蜿蜒的山间小路上,两边是比人还要高的灌木以及橡木书,但它们此刻只是稀稀拉拉的有着几片枯黄枝叶,落叶落在路上足以没过人的脚踝,看起来很衰败,一直衰败到通往山的尽头。人走在上面,看着衰败的迹象,不由自主的就会哀伤起来,然后想到许许多多的遗憾,接着就是感慨。
但此刻这条路已经没多少人会走了,它通往帝国的西部,虽然景致不错,但没人会清早从床上爬起来进山里受冻,只为了看景。南方的冷无论穿得多厚,湿气都会钻进来,更别说是在山间。
莫田躺在一棵树下,落叶覆盖在他身上,如果不仔细看是没人会发现落叶下还隐藏着一个人的。将落叶覆盖在身上这倒并非是他故意所为,雇主在一天前通知他到这来等着,说是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在这里做一个了断。只是他在这等了一天也没见雇主的身影出现,干脆就在这睡下了,枯叶有点扎,但睡的还算不错。他已经决定好了,如果在下午时雇主还没有出现,那么他就要独自去往西部了。他并没有打算去帝国赌场,在阴暗角落里摸爬滚打了十多年,如果还猜不到此刻那里已经有了抓捕他的专员那也就白混了。
在这场逃亡路上他一直在挥霍着赚来的金钱,看着那些金钱如流水一般离他而去他也不感到心疼,因为这让他信心倍增,一种无比的自豪感就油然而生。以前他羡慕那些达官贵人可以穿着光滑的绸子衣服,现在他也穿上了,从头到脚都是新的,改头换面说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了。莫田丝毫不惧怕缉拿他的专员们,此刻他们应该还傻乎乎的在帝国赌场等着,就算他们反应过来了,可那时候他也早已顺着这条路,翻过横跨帝国东西的山脉,躲到地广人稀的西部了,即使专员们追到了西部也休想那么轻易的找到他,大不了就再逃亡一次,他早就做好接下来的心理准备了。
莫田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农耕家庭。在他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他就已经跟着父亲早出晚归,但他的力气也就只能给父亲送送水、擦擦汗,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坐在田埂上看着流动的云、夕阳的虹、以及牵着牛的父亲。按照父亲的话来说穷人的孩子就应该早当家,多学点本事。莫田本人也是这样认为的。这样的日子在他五岁的那年截止了,有一伙不明身份的人闯入家中,握着他的手,而父亲、母亲在旁边看得很紧张。
那会他只觉得越来越燥热,他看见他肌肤周围的空气像是波浪一样扭曲,就像刚从窑里取出的灼热铁块一样,接着身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火焰。握住他手的人有点惊喜,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他身上的火焰在刚露头后就消散了。之后他被判定为最差劲火属性灵根,但那晚他竟然惊奇的看见桌上摆了一盘肉,还有一壶酒。酒过三巡,父亲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抱着他一个劲地说,“你老子我没出息,没本事,但我有一个有出息有本事的儿子!”。母亲则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他看到母亲拿着针和线在赶制什么东西,似乎还有哭啼声。
在这之后,他就被带到了城里的有钱人家,给家里打少爷做书童兼保镖,同时还获得了修炼元气的方法。那段日子,可真是苦日子。少爷蛮横不讲理,对他也常常不是打就是骂,只因为他听了老爷的话,不让少爷做一些危险和有损家风的事,但他也只能静静的受着,任由少爷拿东西砸在他身上。这样的日子他也觉得很憋屈,一度想不走了之,但走了他能去哪呢?回乡下那破地方?自从跟着少爷逛遍了城,他就再也不想回去了。在这待着,不仅有得吃,更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间,有一张温暖的小床,还可以每个月寄些钱回去给双亲,让他们轻松些。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或许自己应该还在当书童吧?莫田咧嘴苦笑,从地上坐起缓缓靠在树干上。
“那东西在哪?”突兀的问话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个人站在他约二十米远的地方,无声无息的出现,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看还一边念叨,就像是在来山中游玩的仕子,全然不注意已经保持着随时可以出击的莫田。这显然不是个游玩的好季节,对方摆出这副姿态很明显是对自己有着极大的自信。他有着书生特有的瘦弱和白净,似乎连一阵风都可以把他刮倒,但莫田不敢放松,对方带来的压力比青楼里他见到的那双黑金色竖瞳更甚。
“你是在等你的雇主吗?”书生又问,但依旧没抬起头,书里的一切似乎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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