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且安心睡吧,朕还有事要忙……”
大婚之夜,轩辕珷用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滴血到白锦帕上又是在书案前看了一晚上的奏章,褚非然初起觉得没什么,可后来她似乎隐隐明白了轩辕珷为何要那样做。
或许,他其实根本不想立她为后,一切都只不过一场朝政上的交易。
入了宫后的日子并不比在北郊的桃源居那样自在,哪怕玉盘珍馐,绮罗千万,褚非然始终觉得,她住着的玄霜殿冷清极了,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冰冷感觉,仿佛捧了一团冰雪在手中,手上的热气慢慢消磨尽了那一团寒冷,自己也几乎没了最初的温暖。
二
“非然!非然!”
褚非然记得,那是轩辕珷第一次抱自己。
昏昏沉沉中,她记得轩辕珷确实是在担忧她,甚至退下了双城亲自照料她。
“想不到陛下竟是个如此会关心人的……”
醒来之后,她从喋喋不休的双城那里知晓了轩辕珷是如何照料她的。
不知怎地,褚非然突然想起了大婚当日轩辕珷握着她的手时的情形。
繁琐的天子婚仪和累赘的凤冠让她疲惫不堪,人已经有了半梦半醒的昏忪之态,也多亏是轩辕珷不时地轻轻拉扯着她的手指,不然她恐怕会成为玄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在大婚之时,众目睽睽之下睡过去的玄后。
略微清醒之后,羞愧不已的她在羽扇后偷偷地向身旁的轩辕珷瞧了过去,却不想,轩辕珷也正在看她。
四目交汇,二人之间没有出于无可奈何的不情愿,有的只是初见时的友好相待。
都说天子威仪不可犯,可是在那日,褚非然却是见到了身为玄君的轩辕珷,那仿佛清晨和风一般的笑容。
三
褚非然一度曾觉得入了宫,便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冰冷的玄霜殿永远都不会成为除了桃源居之外的她的第二个家。
可轩辕珷让她慢慢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非然,朕实在不习惯用‘皇后’这生疏的二字来唤你,以后朕唤你‘非然’,你唤朕一声‘阿珷’或者‘夫君’可好?”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朕知道你喜欢桃花,所以命人从北郊移栽了许多桃花来……”
自从玄霜殿内多了褚非然钟爱的桃花后,褚非然就变了。
褚非然的不一样,最初是双城先发现的。据她这小丫头讲,每每听旁人说起皇上,她的皇后娘娘—褚非然,无论是在做什么,嘴角总是会扬起一丝笑容,就好像是横放了一整段麦芽糖在嘴里似的。
日子一久,褚非然已经习惯了每日黄昏后都会来玄霜殿内批折子的轩辕珷。
二人之间无须过多的交谈,昏晓之时,两人总是会默契地一同坐在书房的那张长长的书案的两头,批公文折子的是轩辕珷,为轩辕珷烹茶研墨的是褚非然。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仿佛这一对玄国的主君与玄后已然这般相守了一生。
四
五月是邺城一年中最难熬的酷暑时节。除了日日离不开的冰鉴和冰鉴中的樱桃酪,王公贵臣们闲暇之余最喜欢的便是乘舟游津,以消暑热。
不同于在宫外的那些王公大臣,宫中的御花园内自有一方名为“太平湖”的水域可供乘舟赏玩。
端午过后的某日,轩辕珷很有兴致地邀了褚非然一同去太平湖游玩消暑。
一方小舟上,除了他与褚非然,再无他人。
时节正好,太平湖内的莲花开得正盛,玄国皇室素来向佛,因而这太平湖里的莲花大多是青白二色,便是有些杂色也是极少见的。
小舟之上,掌桨的人是轩辕珷,他和褚非然分别坐在了小舟的两尖船头,从离了岸到如今深入莲境,二人除了寥寥的几句问候,再无他言。
这多少有些让褚非然觉得局促不安,她是很想同轩辕珷再多说上几句的,可她发现自己确实也寻不出什么话来同轩辕珷好好清谈一番。
虽然名分上已是君后,可她甚至都不如宫中的女官们了解轩辕珷。
“昔年宫中常常会请灵奉寺的住持净生大师在此讲经,朕如今回想起来,却只记得他讲过佛经中这白莲花名‘芬陀利’,青莲花名曰‘优钵罗’了……”
这边轩辕珷觉得已经将船划到了太平湖的中心,索性放下了手中船桨,像往常一样,在这小舟中自在地躺了下来,毫无顾忌。
“陛下您这是……陛下?”
“非然,等等,你坐稳了……”
一旁拘束得紧的褚非然一看轩辕珷躺下,这才开口讲出来了几个字,还没等说完话,轩辕珷突然间仿佛看见了什么似的,连连向她打起了手势交待她坐稳别动。
下一刻,轩辕珷小心翼翼地低伏着身子,绕过了褚非然,在船头上探出手来,想要摘下面前的那一枝莲花。
这枝莲花的颜色不同寻常,在一片青白中,独独它生了一身艳紫。
正因为如此,轩辕珷才想要将它摘下送与褚非然。
“陛下……阿珷,不如……不如就继续让它生在那里吧?这样每天都能看见它……”
慈悲悯物,褚非然情急之下,干脆直接唤起了轩辕珷的名字,她甚至也伸出手来搭在了轩辕珷的肩头上,希望他能“手下留情”。
好在轩辕珷也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果真住了手,将到手的莲茎松放了回去。既然不折这枝莲花了,轩辕珷自然是要抽身回来的,可探身出船容易,想要安安稳稳地回来却没那么顺利。
两人位置的变动早已让小舟偏颇失衡,轩辕珷和褚非然所乘的小舟歪歪斜斜地晃动了起来,虽然只有一瞬,但这猝不及防倾斜、晃动几乎让轩辕珷和褚非然要栽进了太平湖里。
也恰恰是由于这险险的晃动,让轩辕珷下意识地将褚非然紧紧护在了怀中,一瞬之后,小舟轻轻荡漾在青、白二色的莲境中,而褚非然则是安安稳稳地躺在了小舟之上,她的身旁,是唯恐她伤到分毫,而将自己大半个身躯都用来护住了她的轩辕珷。
那一刻,褚非然恍惚间觉得天地不变,一切都静止了,可眼前轩辕珷那与她对视的一双眸子却是活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一望而心悸,一望而生绯红满面,可她心里偏偏亦是不愿错开眼去望向别处。
褚非然不知道,轩辕珷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如果要他做出一个选择,他希望一切都永远静止在此时此刻。
慢慢地,在轩辕珷和褚非然静默相顾之时,在太平湖上的小舟终于回归了平静,静到方才那枝艳紫的莲花花瓣上已然落下了一只蜻蜓。
“哈……非然,你无事吧?”
“我……臣妾无事……陛下您……阿珷你可有伤到?”
感受到了轩辕珷这句问候脱口而出时无意之中吹向了她耳际的热气,褚非然只觉得自己的脸越发得烫了,不必回玄霜殿用菱镜一观,也不必借着这太平湖的湖水照映,她都能想得到,自己如今一定是像极了熟透的桃子。
就这样,两人相视良久,到底还是各自起身,再次分坐在了小舟的两尖。只不过,二人没了生疏,多了几分亲近。
一贯是喜欢在舟中自由自在地卧下,闲看云展云舒的轩辕珷很快又手持着手中的折扇躺卧了下来,手中握持的扇子开开合合,这样的举动自然让褚非然察觉到了轩辕珷内心的愁闷。
“阿珷……你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褚非然说出这话时,脸上的羞红未消,柔柔的声音也是极小,若不是轩辕珷大抵猜到了她在说什么,他还以为是褚非然是在小声地嘟囔。
“哈……并不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只是突然想起……有一回朕同琲儿和一班贵臣子弟曾来到太平湖玩耍,朕有事离开了一回儿,一个眼错不见,谁知琲儿就自己从岸上跳下了湖,说要采莲蓬,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啊!那后来康王殿下?”
像宫外仙客来里的说书先生似地,轩辕珷故意拖长了尾句,他的目的达到了,这慌到了褚非然。
“哈哈……”
不知是因为想起了轩辕琲幼时的淘气模样还是看到褚非然惊慌的样子,轩辕珷将手中的折扇挡在了自己的脸上,一丝少有的愉悦让他不禁破功隐隐笑出了声。
“琲儿自然无事,朕也是后来从谢瑾那里知道的,虽然当时年纪尚幼,但他很快就从对岸浮跳上去了,滚了自己一身的污泥,手里却还攥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莲蓬,吵着要吃里面的莲子。哈……只是可怜了一群宫人与内侍,他们以为琲儿溺水了,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湖里找人,琲儿倒好,自己一个泥人,就坐在岸边玩手里的莲蓬……”
“哈哈哈……”
听罢了轩辕琲幼时的淘气事迹,褚非然也不禁笑出了声,这一笑,就仿佛是牵源引线似地在她与轩辕珷之间慢慢搭起了一座传说中的桥,这二人,无形之中终于是慢慢靠近了彼此。
褚非然亦是将犹豫了多日的疑问抛出了,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低声的道谢。
“大婚当日……非然……谢过陛下……”
知道了褚非然是在说那件事,轩辕珷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手里的折扇再度被他慢慢合上了。
“大婚仓促,朕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朕,朕不想勉强你去接受。会有那么一天,朕希望非然你真心地将朕视为你的夫君……”
轩辕珷看向了褚非然,褚非然不知怎地,转过了头去,羞怯地躲避开了轩辕珷的目光。见状,轩辕珷又是打开了手中的折扇,不是用来扇风纳凉,倒只是拿在手中赏玩。
“宫中的御花园虽然春有绯桃,夏有芰荷,冬有雪梅,可偏偏没有像北郊那边山脚处的红枫,即便移来宫中,也到底是没有那种意味……非然,改日你我出宫去看那漫山的枫红可好……”
在小舟之上闲适地飘荡了许久,轩辕珷渐渐生了困意,明明这边人还在同褚非然说着话,一双眼皮却支撑不住垂了下来,连同手里把玩着的扇子也滑落了下来。
滑落下来的扇子很快便被褚非然拿在了手中,打开,她为熟睡的轩辕珷轻轻地扇起了凉风。
很突然地,褚非然看着轩辕珷,脸上渐渐凝结出了温柔的笑意,就像是平常无意中听见旁人提起轩辕珷时会浮现的笑容一样。
在伴着莲香的轻风中,褚非然丹唇微启,贴近了轩辕珷的耳朵。
“阿珷,非然愿意去陪你看那北郊的漫山枫红,因为你是非然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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