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刷新——
七点半刷新——
七点半刷新——
七点半刷新——
不会重复收费——不会重复收费——不会重复收费——
……
……
……
轰!
最后一块铅弹爆炸,整个营房完全塌陷,火光冲天而起,暗红色的硝烟漫天狂卷。
地上断肢残臂,血色弥漫,空气中充斥着死神的味道。
从辕门到营栅的一路上血流成河,武家悍卒像一群蚂蚁四处逃窜,哭爹喊娘。
武谨书仰倒在地上,全身都是血痕,肩膀还有一个大窟窿,血肉都被烧出焦味。
他脸颊流淌着血泪,目光死寂空洞,怔怔的看着天边。
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一条败狗!
那些豪言壮语此刻都成了笑话!
不留后路冲进帅帐,带着宗族悍卒踏上黄泉。
“我是武家的罪人,永世被钉在耻辱柱上。”
武谨书闭着眼,陷入绝望。
周遭剩下的悍卒完全崩溃了,现在只想着逃跑,没有多余的念头。
所有人的斗志都被彻底浇灭。
这就是张巨蟒,强大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仿佛是生杀予夺的神灵,能勘破世间一切阴谋诡计。
精心布置的刺杀计划完全失败!
蚍蜉撼树,终究只是弱者不切实际的幻想。
为什么要不知所谓的送死?
为什么啊!
“统领,我不想死。”
“咱们是皇族,皇族至高无上。”
“投降吧,让中山王饶咱们一条性命。”
幸存的武家悍卒无助的哀嚎,坚定的心被一颗颗雷砲击碎。
营外,轰炸盛宴结束,就要打开杀戮的阀门,这是一边倒的碾压!
嘹亮号角声吹响,侧翼两边怒吼的喊杀声震天而起。
“全军出击,杀光反贼!”
奋武将军厉声长啸,愤怒的烈火如火山爆发。
五千精锐杀意狂生,直冲云霄。
你们这群土鸡瓦狗竟然敢刺杀大帅!
就算里面只是个傀儡,你们都不许对大帅不敬!
普天之下谁敢不敬大帅,杀了谁!
一时间,军营四处迸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和杀声。
无尽的杀气席卷而来,铺天盖地。
“弃械投降者,杀无赦。殊死顽抗者,也杀无赦!”
随着奋武将军的一声军令,将卒们立刻挥舞着战刀,叫喊着:
“杀死这帮王八犊子,按人头论赏!”
此时的武谨书很绝望,败局已定,家族挑选出的精锐即将全军覆没。
这时的他,濒临死亡之际,胸腔陡然燃起一股滔天怒火!
“吼.......”
武谨书喉咙里炸起沉雄的狮吼,他吐出一口血水,尖声嘶鸣:
“听着,武家没有孬种,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神皇陛下万岁,武家永垂不朽!”
信念支撑着他从地上爬起,双手持刀无所畏惧的杀过去。
溃逃的悍卒慢慢停住脚步,颤巍巍捡起地上的武器,而后刀刃在血淋淋的身躯上擦拭。
漫天的血雨与硝烟之中,朝廷精锐如猛虎一般驱杀而来!
武谨书狰狞着面孔,阔步而出。
手上两柄大刀挟着生平之力,砍向最近的一个将卒。
锵!
一声猎猎的金属激鸣。
一击之下,将卒只觉一股无穷的大力灌入身体,如沾水的鞭子般抽得他五腑欲裂,张口便喷出一股血箭。
武谨书气血翻涌,反应没有丝毫迟钝,战刀以狂澜怒涛之力奔向另一个将卒。
又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哈哈哈哈,告诉张巨蟒,我们武家没有孬种!”
他狰狞咆哮,浑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刀将侧面偷袭的将卒拦腰斩断。
“威武!”
此刻全身浇灌鲜血的统领宛若战神,悍卒深受鼓舞,咬着牙持械反攻。
“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武谨书冷绝如冰的威势弥漫开来,每一刀都带着无坚不摧的风暴,收割一条条性命。
遍地鲜血映照下,他的眼睛仿佛在燃烧。
朝廷诸多将卒隐隐有几分心悸,此人真如发狂的野兽一般骁勇难当。
“滚开,让俺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手中斜拖着一柄大刀,从后方冲杀过来。
敌人刀法的强大,深深的刺痛了朱老二的尊严,一直自诩近战肉搏第一的他,那种长年养成的骄傲,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竟有刀法堪与自己相当的敌人。
朱老二鼻腔中陡然发出刺耳的怒啸,势大力沉的一刀劈向武谨书。
锵!
武谨书瞪大着眼,只觉泰山压顶一般,急速闪身避过,可一条手臂还是被削去。
“自恃勇力,想凭一己之力破围,俺看你是太过狂妄!?”
朱老二呸了一声,怒睁的虎目中满是轻蔑和挑衅。
武谨书那股强撑的气彻底泄了,呆滞的看着前方,断臂鲜血兀自在流淌。
也就刹那,大开大阖的长刀滚滚而来,直击武谨书身躯。
噗噗噗!
武谨书胸口出现狰狞可怖的血痕,摧毁了心脏,也慢慢摧毁生机。
锵!
长刀无力落下,他低着头看了眼胸膛,突然笑了笑:
“我无愧于大周社稷江山,神皇陛下万岁!”
说完轰然倒地。
统领既死,剩下的悍卒再无抵抗之意,纷纷弃械投降。
奋武将军下令打扫战争,哈哈大笑一声:
“老朱刀法果真了得,待禀报大帅,重重有赏!”
朱老二没有回话,只顾盯着尸体出神,虎目闪过低沉的光。
武家悍卒此刻就是土鸡瓦狗,呈溃败之势,匍匐跪地乞降。
奋武将军下令清扫战场,帅帐这边。
“我……我还能抢救。”
地上传来微弱的求救声。
“咔擦!”
突然,金色铠甲崩出一道缺口,蛛网般的裂纹旋即扩散。
露出杨玄琰一张黑乎乎的脸。
士卒抬腿踢了他一眼,瞪着他:
“大帅的铠甲坏了,你这厮不得好死!”
“饶命……”杨玄琰吓出哭腔。
幸好穿着坚固精制的铠甲,才能在恐怖天雷中活下来。
士卒沉默几秒,把他搀扶起来,恨恨道:
“把你交给大帅处置!”
……
夜风抚过,风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鹰嘴山涧临时搭建的军营中。
奋武将军刘硕为坐在长案首座,沉声道:
“依照大帅命令,俘虏三十人,其余皆诛杀了。”
“这是在叛贼统领身上搜到的令牌。”
说着他将一枚铜色方形的令牌放在桌上,令牌龙飞凤舞的绣着一个“武”字。
“休整一晚,明天出发益州,向大帅汇报。”都尉颔首。
顿了顿,看向沉默寡言的朱老二:
“老朱啊,看样子叛贼首领身份不简单,你可是立下大功啊!”
众人目光都有些羡慕。
以大帅赏罚分明的军纪,老朱要发达了,回乡保不齐还能娶几房小妾。
朱老二双拳紧握,深吸一口气,哑声道:
“这些叛贼都是武家人,是不是陛下要杀大帅?”
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宛若阴森的墓窖,一丝声音都没有。
那统领临死前说什么武家永垂不朽,就可以坐视身份了。
就是武氏宗族!
刘硕为紧皱着眉,盯着他:
“你想说什么?”
朱老二脸上的横肉僵硬,突然拍案而起,怒气冲冲道:
“陛下是何意?要兔……兔……狗……”
他憋红了脸,大声嚷嚷:
“俺没文化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这意思!”
刘硕为等将领神情渐渐凝重,目露骇然之色。
狡兔死,走狗烹!
“朱屠夫,休得胡言乱语!”都尉雷鸣般的暴喝,戟指着他。
朱老二心中有股愤懑的烈火在滋生,他索性摊开了说:
“俺是杀猪匠,那又如何?但俺誓死拥护大帅!”
“这群武家部曲刺杀大帅,谁下的命令?”
略微停顿,他目光逐渐凌厉,冷声道:
“你们不敢说,俺说!怕是陛下怕落人口实,想悄悄做掉大帅吧?”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众人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这不是无端揣测,而是证据确凿。
细思极恐,众人竟觉脊骨发寒。
隶属火器营的憨厚校尉稍微知晓朝堂政治,他缓缓起身,怒斥道:
“胡言乱语,你不知道梁王跟大帅有仇么?一定是他瞒着陛下派遣家族私兵。”
朱老二怒目相对,寒声笑道:
“连俺都知道家国天下,她主宰一个国家,怎么可能连家族都管不好?”
“她不知情,狗都不信!”
军营中的十几个将领毛骨悚然,像是大冬天在寒风里脱掉衣服,缓缓打了个寒颤。
朱老二言语中丝毫没有敬意,用词极端尖锐!
“俺虽然是大老粗,但张大帅就是俺心中的神明!”
“大帅无所不能,北歼突厥,南辱吐蕃,杀了贵族老爷给咱们泥腿子分土地,在俺心里,什么秦始皇汉武帝都比不过大帅!”
“谁敢杀大帅,俺第一个拿刀反抗!天王老子都不行!”
朱老二双目赤红,近乎于咆哮说出这几句话。
看着接近疯癫的老朱,至将军到副校尉,都沉默了。
如果陛下真要杀大帅,他们该作何选择?
军人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而命令的最高处就是陛下,他们必须忠诚陛下。
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呢?
他们对大帅近乎盲目的崇拜!
大帅具有非凡的人格魅力,兼有卓绝的智慧,敏锐的眼光和果断的铁腕。
这就是站上世间巅峰的强者,谁会不崇拜强者呢?
帐内气氛接近凝固。
砰!
朱老二一拳狠狠砸在长案,长案顷刻间塌碎。
他环视所有人,一字一句道:
“咱们扯黄旗子给大帅披上吧!”
静!
安静!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看着朱老二,眼神都是难以置信,震惊到极致!
披黄旗子意味着什么?
黄袍……
皇帝……
造反!
“让大帅做龙椅,谁敢不服,天兵所至,鸡犬不留!”
“大帅八万军队,能抗衡朝廷八十万,怕什么?”
朱老二已经豁出一切,脸上的肥肉剧烈颤抖。
显然说出这番话,也经历一阵心理斗争。
众人麻木了,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
憨厚校尉表情不再敦厚,而是变得冷漠,眼底有一丝野心在发酵。
是啊,簇拥大帅做龙椅,咱们都有拥立之功!
封侯拜相,享尽荣华富贵!
与天下为敌又何妨?
他坚信大帅一定能胜,而且是以碾压的姿态入驻神都,掀翻至尊宝座!
“放屁!”
刘硕为怒喝一声,箭步冲上来,一脚将朱老二踹翻在地,咆哮道:
“当今陛下乃是圣明天子,怎么可能派人杀大帅!”
“你这条狗东西想举兵造反,别连累大帅!”
朱老二双手撑地,针锋相对:
“那武家部曲怎么解释?陛下不知情你信不信?”
“陛下当年登基之初,杀了多少将领?等她杀了大帅,是不是俺们这些人都要被处理掉!”
刘硕为饱经风霜的脸庞布满愤怒,他快速俯身下去,掐住朱老二脖颈,厉喝道:
“蠢货!你他娘的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
“你欲陷大帅于何地?陷我们于何地?”
闻言,众人蠢蠢欲动的心思被浇灭。
如果大帅不同意,一定会把提议的部下全部杀光。
朱老二额头青筋绽起,他直视着刘硕为,嘶哑着声音:
“俺们在疆场抛头颅洒热血,陛下在背后捅刀子,她就是怕大帅功高盖主!”
“今日没杀掉大帅,迟早有一天会杀大帅!”
啪!
刘硕为怒火滔天,一巴掌狠狠甩在朱老二脸上。
“本将宰了你!”
说要松开掐脖子的手,就要拔出腰间的长刀。
“将军且息怒!”
校尉忙跑过来拦住,低声道:
“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战友,就当是一场玩笑话,谁也别放在心上。”
说完转头扫视长案其余人。
众人心神一震,忙道:
“放心吧,朱老二醉酒说胡话罢了。”
朱老二被顶头上司浑身散发的杀机所震慑,终于没再说话。
刘硕为握刀的手颤了颤,想拔出又迟疑不定,最终长叹了一声,脚步踉跄的走出军营。
夜风吹拂,他慢慢蹲在地上,神情悲痛。
朱老二这个蠢货闯出滔天大祸了!
真以为这事能神不知鬼不觉隐瞒下去?
真以为每个人都对大帅忠心耿耿?
他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会议桌一定有陛下安插进来的亲信将领。
大帅权势熏天,明面上没有掣肘,但背地里一定有。
不然陛下怎么能安稳坐在皇宫?
别说大帅只是跟陛下关系亲近,就算是陛下唯一的儿子,陛下也会潜意识防备。
此事绝对会传入陛下耳里。
大帅该怎么办?
像是亘古不变的魔影,有种摄人心魄的恐怖威慑感。
你觉得会不会泄露。
盯着他?
砍刀。
眼眸漆黑熏染了些许凉意
“提着脑袋去军营转一圈,给那五千人看看。”
“她从未对不起我。”
“一个人冷漠一点没关系,残忍一点也可以,但绝不能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的人,天都会嫌弃。”
满脸赤红,羞愧无地。
“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
偏殿之中。
张昌宗神色惶恐,双手拢在袖中,来回踱步。
“别绕了,绕得为娘头都晕了。”臧氏优雅的坐于锦墩,薄嗔了一声。
张昌宗停住脚步,环顾四周,低声道:
“娘,陛下深夜传召咱们一家三口,你不觉得不对劲么?”
“说明咱家深受帝宠。”臧氏显得很没心没肺,喜滋滋的说。
张昌宗嘴角一抽,沉着脸:
“我怀疑这根本就是囚禁!”
他在政治方面也不愚钝,陛下不同寻常的举动,他隐约嗅出强烈的危机!
“胡说!”臧氏板起脸,压低声音训斥:
“真要是囚禁,咱们早就被五花大绑塞进监牢了,哪里能安稳待着呢。”
张昌宗闻言沉默,内心愈发不安,夹杂着恐惧。
“宗儿,别胡乱猜测了。”
臧氏气定神闲,还用手帕擦了擦刚染好的指甲。
“娘。”张昌宗近前去,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是不是兄长做了什么大不逆的事,咱们跟着受累遭殃?”
臧氏脸上憨态瞬间消失,盯着他道:
“易儿自有分寸。”
进宫时,她就察觉到陛下笑容里面隐藏的冷漠和疏远。
“万一兄长……”
张昌宗一脸沮丧,谋反两个字没有说付诸于口,只是做个口型。
臧氏眸底的恐惧一闪而逝,旋即变得坚定。
永远支持易儿,不给他拖后腿。
易儿真要是登顶九州,那她这个做娘的也能含笑九泉了。
似乎读懂了臧氏的心思,张昌宗恨恨跺脚。
我没有妈!
相隔几道殿廊的迎仙殿。
案几一排亮漆食盒里盛着各色点心,角上还搁着个小巧的六角熏香炉,武则天安静侍弄着这些器具。
圆嘟嘟的小麦芽扎着童子髻,坐在长条凳上,两条小短腿悬空。
刚吞下蜜饯,又抓起酥油饼,还没经过细嚼就囫囵吞下肚去,小手小嘴都是油。
她偷觑了一眼武则天,我吃的这么香,奶奶会不会馋得流口水啊?
小孩子可不能吃独食。
“奶奶,你也吃。”小麦芽眨着纯真清澈的眸子,小手递过去一块糕点。
武则天笑道:“朕不饿。”
小麦芽把手缩回来,将糕点塞进嘴里,鼓了鼓腮帮:“是你自己不吃的哦。”
也就半刻钟,案几上的吃食被一扫而空。
小麦芽表情纠结,眼巴巴瞧着武则天。”
武则天枯坐了一夜,身心俱疲,淡淡道:
“走,跟朕去沐浴吧。”
“噢~”小麦芽竖起小眉毛,很是失望。
武则天牵着她刚走进温泉室,正要吩咐宫娥往水池里撒花瓣。
蹬蹬蹬——
急促脚步声渐近,阴柔内侍出现在殿门口。
武则天一颗心脏骤然攥紧,死死盯着他,眸中散发凛人的威压。
内侍脊骨发凉,忍不住打哆嗦。
万幸是好消息,若是惊天噩耗,极有可能被杖毙。
他不敢耽搁,直接汇报:
“启禀陛下,刚来的密信。”
说着双手恭敬呈上。
武则天没有接,普通的一张纸,仿佛上面沾着噬骨啃肉的剧毒。
整整一夜,她陷入绝望悲痛,以及恐惧。
她害怕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冗长的寂静过后。
武则天深呼吸一口气,强装镇定的接过密信。
缓缓展开,扫了一眼。
犹如寒冬一抹暖阳,融化冰冷。
她紧绷的身心陡然松懈,沉重的压力霉那间释放,身体下意识连连倒退几步。
小麦芽正躲在武则天后面发呆,突然被臀部一顶,圆嘟嘟的小身体飞出去了。
“咚!”
温泉溅起大片水花,小麦芽吓坏了,嗷嗷叫的扑腾。
听到声响,武则天愕然转头,见状急声道:
“快捞上来!”
两个宫娥跳进温泉,将哭嚎的小麦芽打捞起来。
见她无恙,武则天笑了笑:“你们给窈窕沐浴。”
“不!”小麦芽止住哭腔,小声道:“奶奶,我没吃饱呢。”
武则天忍俊不禁,宠溺的说:
“好好好,朕全依你,快带去御膳房,想吃什么让御厨做。”
“好耶!”
小麦芽推开宫娥,自个麻溜爬上来,撒开短腿欢快的跑出温泉室。
……
迎仙殿。
武则天注视着墙壁上的舆图,上面囊括了大周帝国拥有的疆土。
她的目光锁定蜀中,拿鹅毛笔在两个地点画了一条粗线连接。
子唯亲自斩了朱老二,枭首示众。
如果仅仅是这,一贯多疑的她不能完全宽心。
关键是从益州到鹰嘴山涧,原本正常七个时辰的路程,子唯只用了两个时辰。
这说明什么?
说明子唯一得知消息,没有丝毫犹豫,火急火燎赶往鹰嘴山涧。
誓要斩了朱老二!
如果稍慢几拍,“黄袍加身”这四个字,经过发酵,会从个体演变到群体。
从这个细节,武则天可以肯定。
子唯绝对没有反心!
他不可能造反!
“朕就知道,别人也许会造反,但你永远不会背叛朕。”
“朕能很心平气和的接受旦儿参与谋反,但如果是你,朕承受不了。”
武则天喃喃自语,慢慢走到梳妆台。
她盯着铜镜怔怔出神,突然抄起铜炉,抬手砸向镜子。
“咔嚓”一声。
镜子支离破碎。
武则天捡起碎片,很仔细的拼凑。
她表情逐渐复杂,叹息一声:
“破镜重圆,谈何容易?”
“这道裂缝,就像贯穿在朕心中的刺,以为没有,就真的没有么?”
武则天神色黯然。
信任可以修复么?
她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像之前一样信任子唯。
共同铸造大周帝国,君臣关系成为史书一段佳话。
可隐藏在心底的恐惧,她一直想逃避,可现在无法再逃避了。
武则天细细抚摸眼角的皱纹,目光惆怅。
她七十。
子唯二十。
纵观史书,无论哪个皇帝,都说自己是苍天的儿子,君权神授,帝王万岁。
那只是为了稳固统治而编造的话!
凡夫俗子,谁能逃脱命运的浩劫?
“朕确定你不会反朕,若朕驾崩呢?”
“朕亲手缔造的基业,朕希冀大周万世永昌,会不会被你攫取?除了朕,谁又斗得过你呢?”
武则天说到最后,不自觉有些胆寒。
她从宫女到皇帝,几千年唯一的女帝,到了这一步,她一定要让大周传承下去。
她绝不容许大周一世而亡,她希望过了几百年,甚至千年万年,世上还有大周这个壮阔的帝国。
百姓文人缅怀她这个开国太祖,她死了,却永远活在天下人心中。
“而你就是一条潜伏着的毒蛇,只有朕能压制你,朕死后,你就算不想反,也会被逼反。”
“得罪满朝权贵,世族豪强,朕无法再护佑你,难道你会束手就擒任凭他们宰割?”
“最后只会造反,杀了朕的继承人,倾覆这锦绣江山。”
这样的念头一经出现在武则天脑海里,就像一枚石子投进了湖心,不断泛起一圈盖过一圈的涟漪,让她再难平静。
曹操在追击董卓的时候,大抵也没想过自己将来会变成一个很多人口中的汉贼。
王莽台前忠义,幕后篡汉滔天,虐烈商辛。
世间的规律玄乎,最直接的解读就是以史为鉴,靠前人的经验来判断安危。
谁能轻易的定性一个人,不到最后,永远不知道一个人究竟如何?
一生真伪复谁知?
“你要是朕的血脉就好了。”武则天突然自嘲一笑。
那样,凭子唯超越、超脱世俗的能力,一定会让大周帝国更加辉煌,凌驾于天下之上。
就算后世子孙再废物,留下这份庞大的家底,也足够他们败几百年了。
“可惜你不是朕儿子,而你又恐怖到朕都深为忌惮,怎么办?”
武则天表情渐渐趋向平静,终于下定了决心。
利用政治手段慢慢削弱。
倘若这个方案行不通……
武则天眸光刹那冰冷,声音机械般毫无感情波动:
“朕临死之前,会赐你毒酒一杯,你跟朕同葬陵寝!”
“你我地下再做君臣,生前死后,朕都要压制你,让你丝毫动弹不得!”
想到这里,武则天扯了扯嘴角,忍不住笑出来。
“哈哈哈哈,朕缠着你,生不同衾死同穴!”
不一会,迎仙殿便充斥着悦耳的笑声,经久不息。
……
……
“铛!”
“铛!”
“铛!”
钟鼓声自五凤楼传来,皇城一座座殿楼依次响起同样的节奏,低沉清晰,钟声远播。
神都城缓缓苏醒。
皇宫钟声齐鸣,文武百官都知道这代表什么。
神皇要宣布重大事情!
血腥味浓郁的朱雀长街,渐渐有了嘈杂的马蹄声。
各衙门官员穿戴好朝服,步履稳健,表情严肃,相继走进端门。
原本准备动身蜀地的狄仁杰,怀着复杂的心情,站在班列的最前面。
庐陵王李显,太平公主李令月,不知何时也出现在御道。
“皇兄,昨夜王府护卫惊现安邑坊?”太平面无表情问道。
李显很坦荡的“嗯”了一声。
“想灭张府?”太平试探。
李显垂下头,没有回答。
他喉头苦涩,满腹憋屈说不出来。
昨夜听闻消息,他毫不犹豫派出两百悍卒,誓要抹除张巨蟒的家人。
在他看来,彻底逼反此獠,将母皇拉下马,他就能凭借旧唐拥趸,君临天下!
可韦爱妃大惊失色,劈头痛骂。
“愚不可及!”
“咱们想要登顶,只能靠皇子的身份安稳交接龙椅,如果张巨蟒搅得天下重新洗牌,皇位哪里轮得着你?”
经过爱妃深入的剖析利弊,李显醍醐灌顶。
一边派人将悍卒喊回来,一边派出第二批两百人前去保护。
谁料昨晚太过血腥,几千人杀红了眼,敌我不分。
就如此。
他整整丧失四百人!
那可都是耗费数年,精心培养的悍卒啊!
实在是心痛至极!
望着对方铁青的脸色,太平没再追问。
“苍天啊,为何有如此无耻的臣子?”
咆哮声打破了沉闷压抑的气氛。
著名愤青陈子昂挥舞着双臂,高呼:
“张巨蟒,陛下待你如亲子,你怎么做得出来啊?”
话音顺着风飘荡,巍巍宫阙,益增了渺远的凄凉。
“住口!”狄仁杰勃然大怒,厉喝道:
“公然传播恐怖谣言,你可知何罪?”
诸多大臣神情黯然。
他们也希望这是谣言。
可陛下连夜布置的种种措施,无不在佐证那个推测,张巨蟒意图谋反。
场中陈子昂状若惘闻,直抒胸臆:
“圣人为成就帝业,用酷吏,慑群臣,屠戮李唐宗室,她远远称不上仁君!”
群臣目露骇然。
在皇城说如此直露、且大逆不道的话,这二愣子活得不耐烦了?
陈子昂顿了顿,话锋突转:
“圣人执掌权柄十余载,薄赋敛、省力役、重用寒门,使百姓安居,江山太平!”
“我没经历过贞观治世,但眼下这世道,比贞观更好!”
不数满头银霜的老臣为之动容。
武周朝堂混乱,上层权力倾轧,但这一切跟普通百姓没什么关系。
百姓生活水平越来越高,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天下承平四方称臣,大周未失德于子民,张巨蟒为了野心,不顾百姓死活,那他就是中原大地的罪人!”
“我陈伯玉一介书生,敢提三尺青锋护卫苍生,死又何妨?只求死得其所!”
陈子昂情绪高昂,声音嘶哑。
不少初入仕途的臣子被这番话感染,眼眶不禁泛红。
人一定要有风骨,为了苍生社稷,拼了性命都要斩杀张巨蟒!
而那些老臣神色颓然。
如果此獠一心造反,谁有能力阻止?
仅仅一个猜测,昨夜就开始了杀戮,满城血腥,完全是乱世的预兆。
这不正体现张巨蟒的可怕之处么?
仿佛随意打个喷嚏,就能掀起一场地震!
他曾覆灭草原帝国,长城以内不必再经受北方异族的侵掠。
他曾将天下第一门阀屠戮殆尽,无数世家在屠刀下丧命。
他也曾逼得吐蕃赞普跪地乞降,为中原开疆扩土。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神都城纵横交错的水泥路、普通茶馆桌上的书本纸张、再低微的官员都能配备一匹来自草原的骏马……
这就是张巨蟒,对其再厌恶,也无法否认此獠的伟大功绩。
后世史书有关大周的记载,张巨蟒的篇幅至少会占六成!
千古唯一的女帝占三成。
几千万百姓,数不清的英雄事迹,文人墨客,宰相王公,仅仅占这剩下一成。
这毫不夸张!
一个人有多强,那他造成的影响就会有多恐怖。
这就是满朝文武恐惧的根源。
此獠是那种无法用言语描绘的强大,像一头地狱里走出来的嗜血恶魔!
就算齐心协力将其诛杀,可回过头看看人间,满目疮痍。
就在群臣思绪万千的时候。
“上朝!”
内侍尖锐的公鸭嗓传遍御道。
……
庄严肃穆的朝殿。
群臣站定之后,目光毫不忌讳的望向御座,意图窥探出神皇的心思。
遭遇背叛,陛下该有多悲痛欲绝?
御座上的武则天,表情却出奇的淡定从容。
太平却看出母皇眉宇的憔悴疲惫,想来一夜没睡。
待会究竟要宣布什么噩耗?
她悄悄看向殿阶,上官婉儿微不可察的摇头,示意也不清楚。
“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御座上传来清冷的声音。
群臣摒气凝神,甚至都不敢呼吸,气氛紧张到凝结。
武则天环顾四周,沉默了半晌,不疾不徐道:
“吐蕃势力渗透到了神皇司、羽林军,洛水军营,朕派禁军连夜清剿,已经将吐蕃谍子悉数诛杀,亦洗清了几位爱卿身上的冤屈。”
话音落下,满殿鸦雀无声。
一丝声音都没有,宛若阴森的无人绝域。
群臣目露震撼,大脑直接陷入宕机状态。
吐蕃?
还能不能编得再离奇一点?
那些措施,就为了针对几个谍子?
何况统领万邦的大周帝国,最严密的中枢地带会被敌国渗透?
这种话简直荒谬,连三岁稚童听了都会哄堂大笑。
文武官员,没一个人发笑。
但朝殿的气氛,却刹那间舒缓下来。
好似刽子手将要行刑时,那一声刀下留人。
又像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却掉落在半山腰的树枝上。
万幸!
虚惊一场!
这场关乎社稷存亡的危机解除了!
群臣长松一口气。
他们不知道张巨蟒做过什么,但陛下这一席话,释放出一个信息。
此獠没有谋反,甚至压根连反心都不存在。
不然陛下为何要胡诌个谎言揭过此事?
要知道,张巨蟒造反,第一个恐惧的就是陛下。
而陛下在朝会此獠打掩护,显而易见,跟谋反无关。
太平唇瓣绽放笑颜,跟上官婉儿相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底的喜悦。
他这样完美无瑕的男人,怎么会让天下陷入震荡,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殿前的李显略略垂头,遮掩住眼中的笑意。
幸亏你没造反,不然本王饶你不得,哼!
狄仁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暗想:
“中山王应该是手刃了朱老二。”
殿中慢慢想起了嘈杂的议论声,群臣交头接耳。
“崔相,这场戏很精彩。”武三思目不斜视,低声讥讽。
崔玄暐脸色难看至极,他死死攥住拳头,竭力控制心中的暴怒。
怎么可能?!
张巨蟒,你为什么不造反?
明明有能力颠覆江山,成全野心,却选择做一个懦夫!
可耻!
“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武三思自言自语呵笑。
幸亏昨晚行动及时,要不然真让门阀望族得逞了。
要是张府被灭,张巨蟒这狗东西就真的没人性了。
他饶有兴致的转头,扫视世家大臣的表情。
每个人都离奇的愤恨,气得七窍生烟,仿佛全家暴毙一样。
想做渔翁?
你们也配?
“肃静。”
这时,御座上传来声音。
武则天面无表情,淡淡道:
“朕昨夜太过暴怒,以至于失去理智,吐蕃碟子的事,不能完全归咎于神皇司的失职。”
“特此,遣散神皇司的旨意作废。”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群臣十分震惊。
他们之所以会误以为张巨蟒谋反,就是神皇司的突然解散。
神皇司可谓是此獠的私人部门,相当于风向标。
虽说张巨蟒没有谋反,但陛下你现在还不明白尾大不掉的道理?
昨夜,神皇司绿袍公然逃窜出城,竟然还跟金吾卫火拼。
相当于叛变!
这群绿袍只效忠张巨蟒,连部门初设的宗旨都忘了。
眼里没有陛下,只有司长。
如果这种危险的部门还能存在,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你是昏庸,还是被张巨蟒偷偷下了蛊?
狄仁杰出列,态度很强硬:
“陛下,这个决定有待商榷。”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质疑皇帝!
发生这样的事,还不要剪除中山王的羽翼,防患于未然么?
一味的无底线放纵,只会让神皇司更加嚣张跋扈,进而野心极大膨胀。
到时候这群绿袍会不会给他们崇拜的司长黄袍加身?
武则天审视着他,平静道:
“朕意已决。”
狄仁杰急声道:“可……”
“退下!”武则天冷着脸,截住他的话头。
狄仁杰沉默半晌,缓缓退回班列位置。
他飞快瞄了一眼御座,又觉得不对劲。
以陛下猜疑心之重,怎么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难道陛下在暗中谋划什么?
狄仁杰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宁可错杀不放过,先制造假象,等中山王回京,立刻杀了?
他很快排除这种可能性。
除非中山王真的谋反,陛下才会狠下心动手。
两人之间是什么复杂的关系呢?
就像一个大家族,夫人一言九鼎,对家族有生杀予夺大权。
而老爷权柄凌驾于族人之上,一方面要清除家族内部的蛀虫,替夫人处理脏事,另一方面又要帮助家族做大做强。
老爷既辛苦,又背负滔天骂名,但他毫无怨言。
而夫人呢?她得到所有赞誉和声望,但偶尔又忌惮老爷,生怕对方夺权。
可除掉老爷,家族可能走向没落,也找不到替代人选,别人的能力甚至连他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更何况,从私人感情方面,夫人也舍不得动老爷。
那局面怎么办?
“无解!”
狄仁杰喃喃自语。
纵观史册,论权谋手腕,无人能出陛下其右。
她究竟会以什么手段破局?
君臣博弈,那可是最脆弱的均衡。
不止狄仁杰,满殿官员都在胡思乱想。
反正谁都不信陛下会突然昏庸,连最基本的紧攥皇权都忘了。
不管怎样,经历昨夜风波,张巨蟒的存在对皇权是一种极大的威胁。
此獠也许会忠诚一辈子,就算做尽一切罪恶之事,始终不会跨出那一步。
但万一念头突起呢?
那就换了人间!
御座上的武则天将群臣表情尽收眼底,她目光古井无波道:
“传朕旨意,勒令中山王回京,麾下兵马由魏元忠接替,继续扫荡蜀中叛贼。”
满殿依旧沉寂,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掀起波澜。
很拙劣的伎俩。
暂时拿掉兵权,让张巨蟒远离战事,慢慢瓦解此獠在军队至高无上的威望。
有用么?
基本没啥大用,张巨蟒能力摆在那里。
此獠随便拉起面黄肌瘦的乞丐队伍,稍加训练,再打几仗,恐怕又是一支不可匹敌的精锐。
“尽快平息舆论,朕不希望还有人散播谣言。”
武则天俯瞰全场,声音带着不可置疑。
闻言,群臣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他们害怕看到此獠造反,又迫切希望此獠死。
这就定下基调了,看来陛下不会处罚张巨蟒了。
就在群臣以为即将退朝时。
重头戏突然降临。
超级超级震撼的消息!
武则天眯了眯眸,轻描淡写的说:
“朕觉得,储君之位空虚毕竟不是长久之事,尔等怎么看?”
轰!
轰轰——
犹如平底起惊雷,每个人的全身血液都吓得几乎凝固。
瞠目结舌!
目瞪口呆!
惊恐骇然!
太子。
终于正式立太子了!
群臣震怖,内心像是发生了十八级大地震一样!
李显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
来了,终于来了!
没想到竟然是今天。
太平娇躯僵硬,竭力平复紧张的情绪。
武三思嗓子干哑,大口喘着粗气,眼底迸出隐隐期待又抗拒的目光。
这个节骨眼,自己大概最没希望。
唰唰唰!
群臣心有灵犀,目光齐齐投向庐陵王。
毫无疑问,庐陵王将入主东宫,他不会面临什么强大的竞争对手。
李显控制微表情,试图装作平静。
可眼底仍旧有一丝窃喜。
众望所归!
这就是天命!
武则天瞥了他一眼,又看着太平,随后收回目光,朗声道:
“昭告天下……”
说着停顿住。
群臣发现自己心跳都跟着停止跳动了。
过了很久。
久到李显都快崩溃了。
武则天面无表情,缓缓道:
“授武三思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所司具礼,以时册命,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静!
鸦雀无声!
朝殿宛若阴森的墓窖,上千个官员,如上千具僵硬的尸体。
听到这话的瞬间,所有人都呆立震撼,甚至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武三思入主东宫?
有亲儿子,竟然传位给侄子?
世间真有这般荒谬的事?
殿前的武三思几乎瘫软在地,他刺激到没有任何情绪。
我的?
储君位置竟然是我的?
日日夜夜盼望的东西,得来这般简单?
太平瞬间如遭雷击,死死盯着母皇。
而李显崔器绝望地站在原地,顿觉天旋地转。
他面色发白,简直难以置信,他颤抖着嘴唇,嘶声咆哮道:
“自古帝王家庙未见有祀先姑者!”
仿佛乌鸦啼鸣的声音殿柱间回荡。
群臣沉默,他们很能理解庐陵王因何失态。
太子之位,虽不局限于儿子,但毕竟一个“子”字。
在所有人心里,武三思只是用来制衡李唐的工具,做太子就是痴人说梦。
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了……
武则天神情漠然,无情的重复一遍:
“梁王庶绩惟允,朝野具瞻,宜乘鼎业,允膺守器。”
“昭告天下,册封太子。”
话音落下。
“好,好,好啊!”李显情绪直接失控,他笑得脸庞都狰狞扭曲了,一字一句道:
“母皇英明!”
殿前的狄仁杰经过开始的愤怒,随后变得淡然。
这一手安排,他看得透彻。
为了在政治上削弱中山王,竟然立武三思为太子。
既然武三思斗不过中山王,那就给他加个名分。
太子!
拥有东宫,东宫的官员配置完全仿照朝廷的制度,还能拥有一支类似于皇帝禁军的私人卫队。
有了太子的地位,能不能压住中山王?
还不能,那就建立一个类似神皇司的特务部门。
他有种预感,事情走势绝对会是这样。
陛下甚至还会赐予武三思更多的权力。
可狄仁杰始终觉得太过儿戏。
武三思跟中山王,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
别说只是太子,说句大不逆的话,就算做皇帝,也要被中山王玩死啊。
沉寂的朝殿,只听“噗通”一声。
武三思虔诚的匍匐在地,颤颤巍巍道:
“多……多谢陛下隆恩。”
群臣一阵恶寒,激动到连话都不会说了。
武则天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旋即风轻云淡道:
“择吉日举行册封大典。”
狄仁杰一直在观察陛下的神色,他隐隐明白了陛下的谋划。
摆在台前的,绝不是她心中真正想立的储君。
储君被刻意隐藏起来了,不是庐陵王,就是远在岭南的相王,太平殿下也有可能性。
总之最后没武三思的份,他只是靶子。
昨晚门阀望族打得什么主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同样,陛下希望武三思竭力全力,把中山王打落凡尘。
最好的形势就是两败俱伤。
那真正的储君就彻底没了阻碍,平稳接过大宝。
武则天手指轻叩扶手,面沉如水。
她看过密信,知道武家悍卒才是导火索,更猜到子唯回京一定会想杀武三思,两人之间不共戴天。
这一点恰好能利用。
给予武三思绝对权力,能镇压子唯么?
她心里其实也没底……
但无论如何,于她而言,有利无弊。
假如子唯真强势得一塌糊涂,那她驾崩的时候,把子唯一起带走就行了。
寝殿。
一阵清凉的风顺着窗户灌了进来,殿中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太平的目光逐渐朦胧起来,她抓着白绫,把头慢慢钻进去,毫不犹豫地把双脚用力一蹬。
“砰!”
锦墩一声倒下,丰腴的身子便摇摇晃晃地悬在了空中。
“殿下?”
寝殿外侍立的宫娥听到声响,小声地询问了一句。
周遭异常安静。
宫娥格外敏感,她是陛下安插进来的眼线,时刻盯紧殿下的一举一动。
“殿下,需要婢子做些什么?”
容貌姣好的宫娥叩了叩门,恭敬地问。
还是没有声音。
宫娥有些担心,便轻轻推开门。
一瞬间,她如遭雷击,身体僵硬如铁。
“殿下!!”
宫娥发疯似得跑到悬梁下,抱住殿下臀部,将其放了下来。
“咳咳……”太平不停咳嗽,白皙的脖颈已是通红一片,她坐在地毯上疯狂挣扎,“你滚开!”
“来人,快来人!”
宫娥死死捆住太平,扯开喉咙大喊。
殿下要是死了,她这个奴婢绝对死无葬身之地,连带九族都要悉数诛灭。
所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
须臾,几个内侍闻声赶至,见到白绫便吓得肝胆欲裂。
宫娥看向他们,悄悄使了一个眼色。
几人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神情仓惶地跑出去。
“求你了,本宫要自缢。”太平面露哀求之色。
宫娥不为所动,冒着大不敬之罪,将帝国公主控制住。
“贱婢!”太平抽出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雷霆震怒道:
“再不滚开,本宫一定杖毙你!”
宫娥垮着脸,闷声道:
“殿下,你就算杀了婢子,婢子也不敢放开手。”
太平盯了她几秒,唇角绽放一抹笑颜,嘻嘻笑道:
“上吊好玩,我还要上吊,我还要上吊。”
宫娥神色黯然,看到殿下这幅模样,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那可是雍容华贵的帝国公主,天下女子羡艳的对象,无数女人在梦中都幻想着能替代殿下。
如今却是一个悬梁自尽的疯子。
一刻钟后。
脚步声急促嘈杂,宫廷内侍簇拥着陛下快步了进来。
武则天鬓发散乱,额头沁出汗水,一进寝殿,就直直盯着悬梁上被风吹动的白绫。
这一刹那,不啻于被天雷击中,有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感。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气氛犹如阴森的墓窖,随行内侍宫娥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很久,武则天敛去悲痛的情绪,哑声问:
“她为什么想不开?”
宫娥战战兢兢,如实回答:
“启禀陛下,奴婢不知,奴婢要是再晚一会……”
她后面的话语不敢付诸于口,但殿内众人都很清楚。
每个人表情都是惊悚震怖,似乎很难接受眼前这一幕。
“你们出去。”
武则天挥手屏退左右。
当大殿只剩母女二人,武则天终于克制不了自己,红着眼哽咽道:
“令月,你一死了之,留着朕独自咀嚼无边的落寞与哀伤。”
“你是朕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啊,你为何不想想朕?”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着一丝哭腔。
神州大地最有权势的女人,此刻说不出的哀婉凄凉。
她是帝王,也是母亲。
差点跟最受宠爱的孩子阴阳两隔,她如何能不悲痛?
“怀胎”两个字眼,仿佛擂鼓在太平耳边敲击,提醒她要时刻保持清明。
她面无表情,木讷的说:
“我好累,我不想活了。”
武则天仰起头,深呼吸一口气,自嘲一笑:
“李令月,你还在耿耿于怀,你还在仇恨朕?”
说完一双凌厉的凤目凛凛地盯着她。
太平置若罔闻,装作一副茫然模样。
这个孩子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始终难以置信。
但胸脯胀痛,呕吐,桃花癸水没来等症状,清晰明白告诉她。
怀孕了!
第一次,她用了宫廷避孕措施。
第二次,几乎所有的腌臜物都在脸上,没想到竟然真的怀上了。
她的父亲是李唐皇帝。
她眼前的母亲是大周女帝。
她的男人,在不久的将来,极有可能主宰天下。
她未出世的孩子,或许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她李令月,才是受到天道眷顾的女人。
所以她必须冷静,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有了孩子,她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跟朕说话!”
见其沉默,武则天冷着脸咆哮一声。
太平蜷缩着身子,委屈地说:
“我不要待在神都,所有人都笑我是疯子,我要去封地。”
武则天眯着眼,寒声道:
“李令月,你在拿性命要挟朕?”
“这就是你的目的,堂堂公主跑去封地,栖栖遑遑如丧家之犬!”
“你的企盼就是一种奢望,一种既可笑又可怜的幻想!”
她心中不知何等愤怒,声音越来越凄厉,像是能撕破一切。
太平唯唯诺诺,“医师说我需要散心,调养身子,也许才能好转。”
武则天目中怒火几乎要烧出眼眶,她噬人一般的凶狠目光落在太平的脸上:
“你再说一句,朕将你废黜流放,朕让你死在荒郊野岭!”
“好耶~”太平拍了拍手,“反正只要不待在神都,我都开心呢。”
武则天神色盛满了怒意和憎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她真的能忍心赐死这个女儿?
当听到太平自尽,那一刻陷入绝望的感受,无法欺骗。
“呵……”武则天转过身去,情绪归于平静,冷笑一声:
“朕跟你相看两相厌,趁早滚远点也好。”
“不过有个前提条件,你封地蒲州的赋税账目,以后蒲州的户税田租,地税盐利,全数上缴朝廷。”
“神都外的邙山有座避暑宫殿,你就给朕死到那里去,躲在里面装疯装癫,有本事装一辈子。”
“还有,朕会安插耳目,对你实行全天候的监控。”
“一旦你有离开宫殿的迹象,那就别怪朕无情!”
而后转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太平,冷冷道:
“最后一次,以后想自尽,朕赐予你白绫。”说完愤怒离去。
太平眼底的窃喜之色一闪而逝,她注视着母皇的背影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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