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桌旁给客人添水的服务员也好奇地看了看众人,她走到前台,看了一下电脑,轻轻嘀咕了一声:“咦……谁按了暂停键?”
旁边的客人提示道:“是不是网断了?”
“不会啊,这是下载好了的音乐,没网也能放。”她也没有深究,重新点了一下鼠标,音乐继续。
魏东海盯着那无人留守的前台,董又谦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一丝凶狠,凶狠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董医生,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个好医生?”
董又谦看着他,肯定地回答:“是。”
“我也不是个好人?”
“魏医生你何必这样问呢?”
“你呀,太年轻,还没经历社会的毒打。”董又谦暗暗冷笑一下,没经历社会的毒打?来这医院一个多月,就眼前的这个,毒打他还少吗?魏东海猛喝了一口茶,“你知道?人之初,性本善,我以前也不这样,也觉得医者父母心……只是,在一团乌烟瘴气中,你不同流合污,就会被人排挤,排挤到你生存不下去。”
“就单说你们母子,你对你的母亲呢?她生前来我这儿看过病,就腹痛腹泻,你给她开了六七盒药,我看了那单子,完全没必要开那么多药,尤其是那种一次要吃一百粒的药,她一个老人,怎么吞得下?虽然我听说了她以前的恶事,可她是你的母亲,别人恨她,你也恨她?你不应该这样对她吧?同流合污到对自己的母亲下手?”
“棍子不打到你身上,你感觉不到疼。董医生,你回去看看我标注的这些病历资料,你就会知道,我不是对每个病人都这样。有的病人穷困潦倒,我还自己掏钱给他们拿药,不过事后让医院报销了而已。”
董又谦觉得魏东海有些答非所问:“你知道你母亲卖了一个孩子的事情?”
“知道。”
“如果你真的有这种医德良知,你为什么不阻止?如果是我,我一定会阻止,不听的话,我会报警。”
魏东海冷笑着:“呵呵……年轻人,时代不同,现在的时代,深山老林里都有信号,谁敢这么做?”
“不要转移话题……”
“我恨她!”董又谦还没说完,魏东海就打断他的话,恶狠狠地甩出这三个字。
董又谦这时候注意到,魏东海稀疏的头发全白了,愣了一下:“那……你知道那个被卖掉的婴儿……卖到哪里去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警方能介入。”
“我也很想知道……”他转头看着窗外。
“我听她生前说,”董又谦靠近桌边,把双手放在桌上,“她常年失眠,二十多年了。医院的人说,98年以后她就没在医院工作了,自己回家开了家小诊所,没多久她开不下去,倒闭了,之后就没上班。我好奇,一个人常年失眠,这么多年,太不正常了!”
“她是白天睡觉,晚上醒着。”
“啊?”董又谦微微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魏东海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有鬼,鬼在缠着她,让她不得安宁!”
董又谦看魏东海的眼里仿佛有泪,眼睛充血,他意识到这个人昨晚肯定没睡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鬼?什么鬼?真的有鬼吗?
魏东海似乎觉得很累,他双手撑在桌上,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也不打招呼,站起来,就走了。董又谦看他离开,想拦,又不知道怎么拦。
呆坐在茶馆里很久,董又谦还是决定去报警,而且,派出所里有他一个熟人,他的老同学,张风。
张风听了董又谦的叙述,与身旁的接警员对视了一下:“这个是多年前的案子了。”
“多年前?你是说早就立案了?”
“嗯。九几年的案子,一个女的来报案,说她的孩子被周橙青拐卖了,叫……”张风翻了一下案卷,“叫安颖。”
“安颖?”
“嗯。”
“我整理医院病历的时候看到过这个名字,她死了……对吧?”
“嗯。生了孩子之后,自杀了,97年就死了。”
“那当时调查的情况呢?”
“这个安颖……是当年卫生院的护士,未婚生子本来就有很多人非议,而且,当时医院的人都说,她跟周橙青不合……”
“我是说周橙青贩卖婴儿的事情。”
“这个不清楚,我们这警察都换了好几拨,案卷显示,没有多少证据,安颖生了孩子没多久就自杀了,周橙青也不承认,也没有更多的证据,现在当事人都死了……”
“那这么多年过去了,就这么算了?”
“算了肯定不会算了,既然你们院长和那个魏东海都证实了,我们肯定要追究的。你先回去吧,等下,我们肯定会派人去调查的。”
……
从派出所出来,董又谦的好奇心被灭了一大半儿。原来真的只是一个婴儿,不是很多个,两人还有过节,现在两人都死了,他也没必要去深究。于是,他上了车,今天,该回老家看望一下父母了。
车在村间的小路上行驶着,董又谦看这路两边的杨树,这笔直的公路,以前回家的时候没注意,最近几年才修的路,从车窗而过的杨树形成了一道或浓或淡的树荫,光与影的交叠,配上车上的音乐,美轮美奂。
车行至董家村的时候,车上的音乐停了,没网络了?董又谦看了一下车载视频,农村信号不好,没网络就没网络吧,反正也快到家了。
里面开不进去,他把车停在一户人家的外面,打了个招呼,就步行回家。父亲董兴和母亲潘莲莲在家外面的菜地里种菜苗,潘莲莲有些累,站起来,停下,看了看远处。董兴不满,不耐烦地催促道:“看什么呀!”
“我看儿子回来没。”
“爸,妈!”
两人看到董又谦,都笑了,潘莲莲赶紧跑过去,拿了门口的伞,给儿子遮阳:“热吧?快去房间,空调都给你开好了。”
一家三口进了董又谦的房间,潘莲莲从冰箱里拿了西瓜,切好后递给儿子,董兴拿了牙签,给儿子,对着潘莲莲说道:“你去把那剩下的菜苗种了,等到下午了,天气更热了。”
潘莲莲听了,也就出去了。董又谦看父亲拿起盘子里的西瓜吃,想起那份体检报告,看到母亲在烈日下种菜,他呆在那儿,董兴看儿子不吃:“吃啊,怎么了?发什么呆?”
“爸,别种了吧,那么大太阳,小心妈中暑了。”
“没几棵了,你别管,吃你的。”他拿了纸巾,擦了擦儿子额头上的汗,“哎,什么时候把你女朋友带回来?你既然说肯定要跟她结婚,她家里也同意,就早点结,早点生孩子,我们趁着身体硬朗,给你们带孩子。”
“江书颜要上班,她轮休的时候,我不休息,等……过年的时候吧。”
“彩礼呢?说了多少吗?”
“没说。”
“你就跟她爸说,我们家可以拿一万,嫌少的话,最多两万。”
董又谦愣住了:“两万?现在什么年代了?”
“什么什么年代?两万还少?我娶你妈那个时候才几百块,物价涨了,两万不少了。”
“你搞笑吧?你们那九几年,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
董兴轻轻拍了一下儿子:“你是我儿子,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是名校毕业的医学生,现在进入体制内,铁饭碗,以后前途无量,她一个大专生,酒店管理,以后能有多大的出息,她这样的条件,配我们家,算是高攀了。”
“这话说的,那堂哥呢?堂哥不也是大专,那堂嫂还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呢,他怎么……”
“你堂哥有钱啊,没钱你堂嫂愿意嫁他?她自己家才拆迁,每个月挣上万,如果你堂哥没钱,就他那条件,你堂嫂能愿意?”
董又谦叹了一口气,幸亏今天没把江书颜带来,照这种架势,带来了也得把江书颜气走。他把牙签丢在垃圾桶内,躺在床上。董兴看了看儿子,也不吃了:“那你休息一下,我去小卖部买两瓶啤酒。”
“我开车。”
“今天不在家睡了?”
“睡什么呀?晚上还要上班呢。”
“那我去买点卤菜。”
父亲出去后,董又谦躺在床上,看着平房的屋顶,他坐起来,透过玻璃,看不远处的母亲。她的脖子热得通红,手臂黢黑,草帽下一张皱纹满溢的脸。如果那是江书颜,他真要心疼死了……
打开房门,他来到菜园里,不顾母亲的阻拦,帮着母亲把菜苗种完。随后把母亲带到自己的房间里,让她凉快一下,在医学院选修了一点儿中医,他给母亲把脉。看儿子这样孝顺,潘莲莲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儿子……”
听到“儿子”这两个字的时候,董又谦心里咯噔一下,又想起那件事:“妈,你们当时怎么不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呀?”
潘莲莲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那时候……不是计划生育吗?头胎是男孩儿,不能生第二胎。”
“那现在……二胎都放开了,你们也才四十出头,我身边好些也都生了二胎,要不你们也试试?”
“呵呵……我们……老了,再说,生了以后年纪大了……”
“没关系呀,我已经工作了,我可以养,江书颜也不会有意见的。”
潘莲莲看儿子的眼神有些怪异:“儿子,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老提这些事情?”
“呃……没什么,就随便一说。”董又谦也担心母亲看出来,他的心好沉重,知道自己不应该在父母面前提他们不是血缘关系的事实,却又忍不住想套一些话出来。
潘莲莲去厨房做饭了。董又谦无聊,又睡不着,他坐起来,跟江书颜发了几条信息,就从抽屉里拿了相册来看。
这本厚厚的相册记录了他整个的成长岁月,从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在父亲的一张老照片里,他看到父亲年轻时的样子,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不像,两人一点儿都不像。他用手指捏了捏那张老照片,感觉有些不对,照片后面还有一张照片。他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张照片,一张过塑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儿,这女孩儿……他翻了翻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很明显,这不是一个人。
他翻到照片背后,眼睛瞪大了,安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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