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轮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懿泽去魔界归还魔珠。天帝泰一亲赴魔界,与魔君会面,以终结神魔两族对弈了三百多万年的棋局。
这是泰一第一次来到魔界,雷神在前开路,以闪电之光照亮视野、以雷鸣之声警示魔界小鬼躲开;风神跟在雷神之后,使风吹净空中一切;泰一位于中间,坐在其坐骑玄鸟的背上,玄鸟飞的极稳;懿泽和雨神行在泰一左右,另有六名神兵,分别是千里眼、顺风耳,以及四值功曹:值年神、值月神、值日神、值时神,都跟在泰一身后。
魔君魑瞳在她的迷离宫之中,早早的就感觉到了电闪雷鸣之声光。魔界是没有风雨雷电的,魑瞳自然有些疑心,于是走出宫门外,远远的看到天帝的仪仗正在靠近。
相距不远之时,泰一吩咐落下,玄鸟于是落地,泰一也从玄鸟背上下来。
魑瞳脸色淡淡的,道:“天帝竟亲临魔界,可真是件前所未有的稀罕事。”
泰一笑道:“多年不见,甚是想念。”
懿泽听着这话,怎么觉得味道怪怪的,左右瞄了几眼风神、雨神等,看得出他们也都有些惊讶之色。
魑瞳显然已经不高兴了,道:“天帝既然已经是天帝了,还请放尊重些!”
泰一笑问:“大老远来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魑瞳没有说话,转身走进迷离宫。
泰一便跟在魑瞳身后,雨神和懿泽随后,其他人更在后,一起走进了迷离宫,被带到一间大殿内。殿内正中间有一桌,桌上有一盘棋,只是这里灯光昏暗,看不清棋盘上的格局。
魑瞳与泰一就在这棋桌左右,对面而坐,懿泽等人都侍立在泰一身后。
魑瞳问:“天帝今日,所为何来?”
泰一答道:“梦神懿泽曾于贵宫中借用魔珠,今日特来奉还。”
魑瞳看了看懿泽,冷笑一声,问:“听闻如蛟都已经死了十五年了,如何今日来还?我还当是不打算还了呢!”
懿泽道:“魔君见笑了,我岂敢擅留此等贵重之物?只因我认路能力实在不好,需得有人引路才能找到这里,故等到今日,随我族君上同来。”
魑瞳又问:“天帝同来,那恐怕就不止是为了还魔珠吧?”
泰一笑道:“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
懿泽听到泰一称魑瞳为“夫人”,更加觉得好奇。
果然,这个称呼让魑瞳也脸色大变,她突然拍了一下棋桌,发怒道:“谁是你的夫人?”
泰一忙陪笑道:“你把棋子都拍乱了,我们还怎么下棋?还请夫人息怒!”
魑瞳突然站了起来,瞪着眼,冷冷的说:“天帝若再要这般调戏,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别别别……”泰一也站了起来,走到魔君身边,打趣一般的问:“我对你是一片真心,你怎么老说是调戏呢?”
说着话,泰一就去扶魑瞳的肩膀。
魑瞳大吼一声:“别碰我!”
泰一忙缩回了手,恍若被大吼之声惊吓了一般,自捋着胸脯舒缓。
风神等都看得一愣一愣的,谁都不敢说话。
懿泽心中很不解,据之前她的猜测、如蛟的说法也证实过,魑瞳是深爱父神的,怎么可能是天帝的夫人?
泰一笑道:“我实非调戏之意,只是诸神都以‘君上’称我,魔界之中自然也是这般称你的,咱们见了面,这称呼实在有点难!”
魑瞳很是不屑,冷笑道:“天帝真会强词夺理,我既然称你为天帝,你自可称我为魔君,难在哪?”
天帝抖动着眉毛笑笑,道:“可是……魔珠已经不像魔珠了,魔君还能叫魔君吗?”
说罢,天帝看了一眼懿泽。
懿泽会意,忙取出魔珠,亮在魑瞳眼前。
魑瞳看到晶莹剔透如白玉一般的魔珠,惊住了,她盯着魔珠看了许久,伸手拿起,托于掌上,又看了许久,突然笑了,笑容中有点苦涩。笑了一会儿,她随手将魔珠丢在了棋盘上,又坐在了方才的位置,低着头,没有说话。
魔珠的微光照亮了棋盘上的些许棋子,懿泽就站在棋盘前,看着棋子,对魑瞳说:“人间要更替皇帝了,新君的登基大典,就在几天后。这件事,已经昭告天下,在人间是件大事,我想,也许你已经知道了。”
魑瞳没有抬头,淡淡一笑,问:“你是想告诉我,这步棋,是你们神族下的,对吧?”
懿泽轻轻笑着,答道:“我是想谢谢你,让我还有棋可下。”
魑瞳略抬头看了懿泽一眼,问:“什么意思?”
懿泽道:“我的意思是,没有魔族,就没有能下这步棋的这颗棋子。所以,这局棋,平手了,我们的对弈,也要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为什么不结束呢?人间如此美好,你忍心它只是一盘棋吗?”
魑瞳又笑了,笑得很诡异。
懿泽也笑了,笑得很温柔。
泰一笑道:“夫人,一盘棋,下了三百多万年,不累吗?何必不休息一下?我宫中天后的位置,可一直给你留着呢!”
魑瞳冷笑一声,仰头望着泰一,问:“天后的位置空着,可天妃却纳了一群,你倒是很能干啊!”
泰一长叹一声,以手抚摸棋盘,无奈的叹道:“我有什么办法呢?棋子太多,我看的眼都花了!天官的数量很有限,我也不好随便增加职位,天妃又不限数量,增加倒容易些!我找她们来,不过是为了替我分担下棋,我只有对你,才是真心的!还望夫人能好好考虑一下!”
魑瞳大笑起来,笑得身体都跟着颤动起来。
泰一也附和一般的微微笑。
魑瞳突然一个袖子拂过棋盘,将棋盘上的所有棋子连同魔珠摔在地上,吼问:“你个黄口小儿,当年羞辱老娘还没够是吧?在我的地盘,你还敢玩花样!”
泰一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笑问:“我究竟哪一点不如父神?”
魑瞳道:“你只有一点不如他,就是他说爱谁,就是真的爱谁,一辈子都不会变。而你说爱谁,没有一个是真的,全都是阴谋!你休想花言巧语吞并魔族,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泰一笑道:“退居后位享清福,有什么不好?棋局都结束了,魔族并没有输给神族,夫人还何必如此争强好胜?”
“魔族当然没有输给神族!”魑瞳略微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懿泽,又说:“但是,我却输给了她。”
泰一只是淡淡一笑。
“你们走吧!不送!”魑瞳站起,往别处走去。
泰一朝魑瞳的背影喊道:“夫人,改变主意就告诉我,我会一直等你的!”
魑瞳远去,泰一又叹了一口气。
风神凑过来,向泰一一拜,问:“君上,毕竟还有几天时间,她会不会破坏我们的棋子或者棋局,然后找理由继续僵持?”
泰一摇了摇头,道:“你想多了,她早就知道了。先前她以为我们会把这步棋说成神族赢,却没有动手阻拦,现在都说了算作平手,她就更不会动了!”
懿泽本欲直接回人间,但碍于玉佩还没交还给泰一,又不好在人前拿出,只好先跟随泰一等人到天宫。
待泰一身旁终于无人时,懿泽才将玉佩拿了出来,道:“君上,此物奉还。”
泰一没有接,却笑问:“要不要随我在天宫里走走?”
懿泽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要了吧!”
“父神和母神住过的宫殿,你总有兴趣一看吧?”
关于父神和母神的故事,懿泽从小就听先辈们讲了无数次,若有机会一睹他们旧居,她的确不想错过,于是,她去了。
懿泽想象中的父神旧居,应该是天宫中最豪华的宫室,毕竟他是住进天宫的第一人,理应挑最好的。
但当她走进去的时候,她发现,那只是一间很普通的旧屋子,好像人间普通百姓家一般,屋内陈设再简单不过,都是日常用品,几乎没有装饰之物,连床上铺的都是粗糙的麻布。她走到床边,看到床里面有一张虎皮整齐叠放着,懿泽猜测,那虎皮可能曾经充当过棉被。
懿泽回头看着泰一,问:“君上确定,这真的是父神以前住的地方?”
泰一点点头,道:“这还能有错?他最后一次叫我过来交待事情,就是在这里。因为是父神住过的地方,谁都不敢住,连东西都不敢动。我也就是偶尔叫人过来稍稍打扫一下,维持能看罢了!”
懿泽不解的问:“可父神是天地共主,何以简陋至此?”
泰一笑道:“你也不想想,父神都死了一百多万年了,那时候,哪有现在这么多好东西?”
懿泽想了想,倒也是,时代不同,物资自然是不同的,又问:“父神死了吗?你之前不是说,他只是在选出天帝的人选之后,以闭关之名作掩饰,然后失踪了吗?”
泰一道:“的确是失踪了,可他失踪的太久了,我只能认为他是死了,不然他能去哪呢?”
懿泽想不出来,只是轻轻的叹着气,坐在床边,又摸了摸最上面那层麻布,总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坐了片刻,两人都沉默不语时,懿泽感到如此孤单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不合适,又站起走到泰一身边,将玉佩呈上,道:“请君上收回此物,我该回去了。”
泰一笑问:“为什么一定要还?”
懿泽道:“我听说,这是天妃才该有的。”
泰一抖动着眉毛,半含风情,道:“你既然都拿了这么久,索性留下做天妃算了!”
懿泽摇了摇头,笑道:“棋局已经结束了,君上已经不需要再招纳新的天妃来下棋了。”
泰一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懿泽道:“你是在怪我轻视你!怪我让魔君来做天后,却叫你做天妃!”
懿泽道:“臣下不敢!”
泰一笑问:“那我就立你为天后,如何?”
懿泽笑道:“君上已经让此后位空了一百多万年,还是为魔君留着吧!若不然,她怪你不守信用,正好有理由宣战,到时候,神魔两族又要不太平了!”
“看来,你很有深谋远虑!”泰一笑了笑,又道:“这局棋,当年是父神给我接手的,但最后却是你给下完的,干脆……我把天帝之位禅让于你吧!”
懿泽道:“那就更不可了!众位天神原本就怀疑我的动机,君上禅让,我便更坐实了觊觎天帝宝座的闲言。更何况,我也不够格,还请君上不要玩笑了。”
泰一盯着懿泽,似笑非笑,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离开天宫了。”
懿泽笑道:“君上这话,有点奇怪。我于神族,属于地神;于人间,属于皇室,从不属于天宫,为何不离开?”
泰一向前走了一步,贴近懿泽耳边,低声说:“但我想让你留下。”
懿泽还未作答,忽然听到屋内一个角落传来一声好大的咳嗽声,两人都吓了一跳,同往那个方向看,却空无一人。
懿泽抽身走向那个角落,那里除了一面悬挂着的五彩羽毛帘子,附近更没有别的东西。她便掀开了羽毛帘子,看到帘内还有一个小小的空间,于是走了进去,可里面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泰一跟了过来,道:“这是父神闭关的地方,当年他就是说要闭关,才必须选出一位天帝来接手棋局。谁知到了说好的时间,他没有出关,我过来一看,他早不见了,后来任何天神都没再见过他。”
懿泽环视四周,没有任何发现,但她对于那声咳嗽不能不心惊,问:“那刚才到底是谁在咳嗽?难道在天宫,还有谁能隐身躲过君上法眼?”
泰一揣摩着说:“这屋子父神住了太久,总有些他的气息残存。他离开前那几年常咳嗽,好像肺不太好,我想,我们听到的就是父神遗留的一口气吧!”
“一口气?一口气可以留一百多万年?”懿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泰一笑道:“父神可是上古的第一条神龙,其法力之高,是任何神仙都无法相提并论的。一口气,当然也可以很强大。”
懿泽心里还是觉得不能理解,她真的很想知道,在这间屋子里,在三百多万年以前,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可是她无从知道,她又走了出来,离开了父神旧居的宫室,再一次将玉佩拿出,交还泰一。
这次,泰一只好接住了,笑道:“你毕竟立了功,我如果对你没有任何嘉奖,也实在说不过去。”
“君上倘若真要奖赏我,我便提出一个要求。”
“你说。”
“我之前在命神那里呆过十年,他很照顾我,但我是个路痴,离开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君上能不能为我指路,让我见见他,要他为我的下一世,写一个圆满的命谱,可否?”
“下一世?”
懿泽点点头,道:“我之所以没有等到下完最后一步棋再去找魔君,是因为人间皇帝赐我死,就在新君即位之日。所以我只能在这之前,把我想要做的事情都安排好。”
泰一问:“他赐你死,你就去死吗?”
懿泽笑道:“我既然已经投生为凡人,当然应该听从于皇帝的命令。就像我来到这天宫,也一定会服从君上一样。规矩便是规矩,否则,哪里还有君臣纲纪可言?”
泰一无奈的笑笑,道:“我看你,根本就是对他的赐死求之不得!”
“我此生做成了许多事,就是错过了最想做的那件事。与我的丈夫长相厮守,才是我最大的心愿!可是,生死永别,我纵有再强大的法力,可以穿梭于天界、魔界、人间,却再也寻找不到他的半分踪迹!我知道,他只是一个凡人,此生与我缘分已尽,轮回转世后,遇到的也只会是凡人,再也与我没有瓜葛,我不该知道、也无法知道他的去向。但是……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懿泽的眼泪,簌簌的流下,道:“命神撰写凡间命谱,能左右凡人的兴衰际遇,就让我放弃仙身,成为一个纯粹的凡人,与他在下一世相遇,好不好?”
懿泽已经泣不成声,懿泽突然跪在泰一脚下,伏地拜道:“请君上成全!我情愿付出任何代价!”
“他就那么好?连我这个天地共主都比不上?”泰一淡淡笑着。
懿泽摇头,哽咽着,道:“他不好,只是生生世世,我都只想吊死在这一棵树上。”
泰一长叹一声,再没有理由不准,只好给懿泽指了路。
时隔多年,懿泽终于又一次来到了命神的道场——那个被路人浑称为竹山,被命神耄屾取名为“认命山”的地方。
和从前一样,竹山远看被夹在群山之间,近看被密林环绕。登上竹山,她隐隐觉得满山的竹子似乎都比那时更高、也更多了,她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这些竹子:有的竹子是一大堆挤挤攘攘的长在一起,争抢养分和空间,每一根都比较瘦小,枝叶大多都相互抵住,挤得乱七八糟,甚是难看;有的竹子却是只一根高耸着,四面受光,长得极好,从每一面看去样貌各不同,但每一处都枝干粗壮,好看是好看,就是显得有点孤立;还有的竹子是两根并肩,长势也还不错,枝叶半面相交、半面各自延伸,虽有相抵不好动弹的枝丫,却更多的是正常的,且彼此对称着共同生长,倒显得十分相得益彰。
上次经过此处时,懿泽情绪低落,只是晃眼般的穿过,并不曾留意,今日才发现,原来这些竹子如此有趣。她好像更明白了自己在向往着什么,于是走向竹林深处,一直穿出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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