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边的雾花在烈烈风中迅速散开,赵倚楼紧紧抿唇,握着巨苍的手上青筋暴起
僵持半晌,赵倚楼平静道,“你们打算让我自裁”
樗里疾别过头,“不”
一个功臣自裁,是个人都能想到是被灭口了,传出去于秦国名声依旧不好,“你带着手中的剑,去闯宫”
这是叛乱之罪!赵倚楼嗤笑一声,“原来打的是这种主意!”
樗里疾距离他们不到一丈,姿态毫无防备,宋坚倏地欺身上前,拿剑抵住他的颈,逼视那些黑卫,“你们退下,否则我杀了他!”
他的武功远远高于黑卫,如此快的动作,让围攻的众人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樗里疾心底压得那块大石终于一轻
“将军,我们快走!”宋坚拖着樗里疾靠近赵倚楼
黑卫接到密令,不许射杀赵倚楼,宋坚与樗里疾又贴的十分之近,根本无从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两人挟持樗里疾奔出七八余里,浑身几乎脱力,只好寻了一个僻静处挖出一个雪窟藏身
“右丞相”赵倚楼拂开宋坚的剑,“你为什么不反抗”
别人不知道樗里疾武功高强,但是赵倚楼很清楚,樗里疾武功可能比不上宋坚,但如果他有反抗之心,宋坚根本不可能轻松制服他
“你走吧”樗里疾闷声道,“我刚才说那些都是骗你,你和怀瑾,王上根本没有想过放过任何一个!怀瑾的命就留在秦国了,我想她没有任何怨言,可是……我与她这么多年交情,知道她心里觉得愧对你也放不下你,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你要,好好活着,就算为了怀瑾”
樗里疾翻手拿住宋坚的剑,毫不留情的刺入自己胸口
“右相!”赵倚楼扶住他
“我真的不适合做谋士”樗里疾自嘲一笑,拔出剑,顺着赵倚楼的搀扶瘫倒在地
鲜血浸湿白雪
如果他真的能够守大道弃小节,当初师父就不会给他取名“星守”以示告诫了他是世人眼中的“智者”,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个失败者!大道无情他想抛掉情义负累,像赢驷那样一心为谋,可是终究做不到
然而世间安得双全法?到头来他不过是负了情义,又负了江山
樗里疾从袖中掏出药粉敷在伤口上,身下已经是一片血红
“走吧,黑卫有一套寻人法子,如此浓重的血腥气想必不出一刻就会被发现”樗里疾道
赵倚楼怒道,“为何要杀怀瑾!她一直对大秦忠心耿耿,赢驷瞎了吗!”
“君王,不会无条件相信任何人,我是王上的血亲兄弟,他尚且对我用谋何况宋怀瑾!”樗里疾一直都是个明白人,为了大秦,他一直心甘情愿的受着赢驷的束缚所以赢驷才信任他
他怜悯赵倚楼,却不得不残忍,“王上比你更懂怀瑾,他知道她为什么拼尽全力,所以才更容不下她从庄子为她断指那一刻王上就已经把怀瑾的命握在手中,准备随时取走怀瑾也明白,所以她一直在谋划退路,不是吗?”
那篇假的《灭国论》最后描述的大安之世,是宋初一的目标,也是庄子的渴望
她背负着师父的期望,也有着自己的决心,所以只要活着一天就不会放弃至于秦国,只是她的选择之一而已
赢驷从那个时候就看清楚了这一点,如果下一任国君有才能掌控大局,他也没有必要非杀宋初一和赵倚楼不可嬴荡憎恶分明,又没有明辨之能,如果他信宋初一,易被宋初一掌控,如果哪一日听信谗言,一旦反目,把宋初一逼走他国,宋初一能否就此偃旗息鼓?
不可能!
坐在那个至高的位置上的人,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人心的变化莫测,赢驷见的太多了!
走到这一步,他心中又何尝不悲哀?他牺牲了私情,付诸所有的时光,他的满腔热血,他的雄心壮志,他网罗尽天下大才,准备大干一超然而一切还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再怎么争,都争不过天命啊
樗里疾也怨,如果上天再给赢驷几十年,等他们都是垂垂老者的时候,一定都可以寿终正寝的……
赵倚楼手指轻轻拂过巨苍,“既然如此,我怎能丢下她一个人”
他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樗里疾听,“我到现在也还是不懂有什么值得她拼命,但我能感受她的孤独,所以我得站在她一转身就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我能看见她也很安心,哪怕只是背影”
他的声音很好听,说出这样的话来,很容易便触动人的心弦
樗里疾与宋初一二十年交情,遭遇他的背叛,她洒脱依旧,冷情如斯,分明与赢驷真是一类人,但如今他终于明白这样一个冷情之人,为何独独不放不下赵倚楼
“你……”樗里疾不知该从何劝起,他没有经历过这种感情,所以不懂,也许同生共死也是一种幸福,“我已经仁至义粳你自己决定吧”
……
咸阳宫
赢驷靠在坐榻上,冷峻瘦削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动也不动的仰望面前的巨幅地图,犹如一尊雕像
“王上,该用药了”陶监轻声道
“嗯”赢驷应声
陶监接过寺人递来的药碗,用汤匙舀起一勺送入口中,之后才送到赢驷嘴边
赢驷忽然问道,“右丞相那边有消息了?”
“什么都瞒不过王上说是赵将军劫持了右丞相”陶监见他神情平和,便试着与他聊天,“老奴多一句嘴,右丞相心软,恐怕不仅劝不回赵将军,反而会放了他”
“寡人还没病糊涂”赢驷一口气饮下所有药,任由陶监帮他擦拭嘴角,“他以为自己是好心,却不知倘若仅仅是哄骗,赵刻绝不会违背宋怀瑾的意思这次还得多亏着他一番情真意切的劝阻”
赢驷道,“除了他,谁都不能让赵刻心甘情愿的回来”
“王上英明”陶监躬身道
樗里疾若是知道赢驷的全部布局,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只是被迷惑了,赢驷重铂许多事情不能亲自处理,于是表现出把樗里疾当做同盟者的样子,使他忽略自己也仅仅是一粒棋子
“寡人,这最后一谋啊……”赢驷缓缓闭上眼睛
话语中断,陶监等了很久,听见赢驷发出沉重却均匀的呼吸声,便知他又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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