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臭皮匠,有时候也可以抵上半个诸葛亮。
“现在你进不了宫,面不了圣,但你去其它地方还是畅通无阻的。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非要走那条不通的路?”苏靖试着让薛黎换一个角度去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个时候肯定有很多人求情,徒然的在圣上面前哭诉,除了让人心烦之外并不能帮太子减轻罪责。与其做那些让人心烦的无用功,不如转个地方,找个我们能做出成果的地方下手。”
“那你的意思是?”薛黎仰头看着苏靖,想问他有什么主意。
“我想我们应该先去找找跟这件案子相关的人,了解了解那些底层人的状况,或许能从他们身上找到能证明李贤无罪的线索。”苏靖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愣头青了,分析起问题来还是头头是道的。
“由下而上,这是个好想法。我不是没想过,可是,总觉得那么多人来来往往的,各级官员都经手过,卷宗不知被改了多少遍,早就面目全非,我们现在去查,就像到秋收过后被犁过好几次的地里找剩下的粮食一样,注定一无所获。”关于苏靖的想法,薛黎感到有些迟疑。
“犁的再仔细的地里,总也有漏下的谷穗。百密总有一疏,太子事发太过仓促,我想他们应该还来不及把一切都抹平,所以我们应该会有所收获。阿黎,先把那些灰心的想法收起来吧。你想,如果我们不亲自走一趟,又怎能知道我们会遇到什么?”苏靖是一个想法简单的人,在这种情况‘混’‘乱’的时候,简单人往往能比心眼多的人更容易看到事情的本质。“只要太子真的没做错事,那就一定有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
“好,我们就去底下查!反正最坏的结局就是无功而返,那跟现在又有什么两样!”被苏靖这么一说,薛黎又重新鼓起了勇气。
…………
整个太子谋反事件中最关键的人便是赵道生,所以薛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去大牢里看赵道生。
“哎,站住!你哪里来的,想干什么?”薛黎刚走到‘门’口边被人拦住了。
“我是奉皇后娘娘地命令。来查看犯人地。这是娘娘亲自赐下地‘玉’牌。”薛黎多年没有在京城。自然面生地很。扮起皇宫里地***倒也不怕被人拆穿。所以被拦住之后她不慌不忙地去出准备好地令牌。
当初皇后赐了很多东西给她。其中就包括可以随意出入禁宫等地地‘玉’牌。必要时还可以作为信物使用。薛黎当初觉得这玩意儿没用。但也不便拂了皇后地面子还回去。所以就在柜子里锁了数年。没想到今天竟然派上用场了。
薛黎屏着呼吸等看守地兵士检查。他们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将‘玉’牌‘交’还给薛黎。行了礼之后大大方方地放行。将她引入一间牢房。“既然是皇后派来地人。那你就尽管问话吧。我们在外面守着便是。”
薛黎没有想到这‘玉’牌竟然真地这么管用。‘激’动之下。也只能看着那些人轻车熟路地将将自己带进了牢房。等他们退出了之后才敢拉着假扮成‘侍’卫地苏靖地袖子。有些焦急地低声问道。“他们这是把我们带到哪里了啊!我们要怎么找到赵道生!”
“别慌。”苏靖反握住她地手。让她安静下来。“我们这次算是撞对了。看样子最近皇后应该经常派人来问话。所以这些狱卒才对我们地出现有一点疑问都没有。既然他们把我们送到这里。那皇后要质问地犯人应该就是在这儿了。我们去问问。兴许能找到赵道生地消息”
苏靖这么一说。薛黎也冷静下来了。“这牢房在最隐密地角落里。想来关地一定是是重犯。他又需要皇后频频派人来问话。那最近符合这一条件地犯人。除了跟太子谋反案相关地就没有其它了。所以。”薛黎说道这里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见牢房角落里一坨什么黑乎乎地东西动了一下。吓地她一下捂着嘴扑到了苏靖怀里。
“别怕,别怕,那个应该是这件牢房里的犯人。”苏靖拍了怕她安慰着,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了一旁的油灯,这才让牢房里的状况清晰了些。
“我什么都说了,你们还来干什么!”牢房角落里黑糊糊的人见到亮光,抖的跟个筛子一样,叫的声嘶力竭。他的嗓子沙哑刺耳,叫出来格外可怕,吓的薛黎刚刚大一点点的胆子又缩回去了,再次偎到了苏靖身边。
苏靖知道她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只能自己先开口了。“我们不是坏人,你别害怕。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苏靖这句话说话,那个人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怕的更厉害了,整个牢房都能听到他上下牙打颤的声音“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你们让我说的话我都说了,难道你们还不满意!”
“我们这次来,只是想听听你自己的话”苏靖发现自己很跟这个人沟通清楚。
“我的话,哈哈哈,”那人笑的跟哭一样,“那些话你们让我说了一遍又一遍,我现在还能有什么话!”
“难道有人‘逼’供?”薛黎看着那几乎不能***的犯人,与苏靖窃窃‘私’语着,“这人估计已经快疯了,问不出什么话。”
“那,太子的事情可就难办了。”苏靖看着躲在角落里一下子傻笑,一下子歇斯底里狂哭的人,也只能点点头同意了说法,“我想我们说不定白跑一趟了。”
“太子,太子,你们告诉我,太子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没事了!只要你们告诉我外面的情况,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角落里的犯人听到两人低低‘交’谈说到了太子,忽然扑了过来,趴在地上抓住了薛黎的衣摆,不住的哀求着。
薛黎吓的躲在苏靖怀里,低头看着他不断的磕头请求,忽然生起一种熟悉感,这人是谁,自己一定在东宫里见到过他!
“赵道生!!”薛黎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仔细端详了半天,那人竟然是赵道生,只不过往日漂亮的如同瓷娃娃般的男孩子,这会儿已经被折腾的不***形了。
对于他,薛黎除了怨气就是怒气,当下毫不留情的一脚踢过去,拽开自己的裙摆,“你
问,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被废掉太子头衔,贬为庶T|中呢!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他救了你,你却在最关键的时候从他背后捅了一刀。”
“我,我没有。”赵道生像是被晴天霹雳砸了一样,呆呆的坐在地上,两眼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拼命的摇着头,“我没有害他,我真的没有有想害他。”
“你还说没有!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指正太子派人杀了明崇俨,是你说太子有谋反之意!”薛黎愤怒的又要去踢他,被苏靖抱住了,“阿黎,你冷静些,听他把话说完。”
“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说过。”赵道生坐在那里,万念俱灰的喃喃自语,“我什么也没有做,我答应那些事,是因为他们说如果我不答应的话,太子就会遭难。如果我答应了的话,他们就只问罪我一个人,不会牵连到其它人。”
“真的,我没有,我没有。
”
“我怎么可能害他!”
“我什么都认了,我只怕我会牵连到太子,那么痛苦都忍过去了,怎么可能一点用处都没有。”
“错了,一定哪里错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太子不会有事的。”
赵道生一个人瘫成一团泥似的坐在那里,疯了般的自言自语,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没有。”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里闪耀着期望的望着苏靖,仿佛是最后确定着什么,“你们说,太子真的被废了?”
“是。”苏靖看着他的眼,有些不忍,但还是回答了。
“那,是我害的?”
“是”
苏靖看着他眼底最后的光芒,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一点点的熄灭。他脸上僵硬的表情渐渐扭曲起来,最后化成一个诡异的笑容凝结在他枯瘦的脸上。
“哈哈哈,是我害的,是我害的。哈哈……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我怕疼的,我什么都怕的,我什么都认的,你们为何还不放过他!”
赵道生突然的疯癫让苏靖跟薛黎都吓了一跳,苏靖忙抱着薛黎闪到了牢房的边缘,生怕他会忽然攻击人。
“骗子,你们都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们将来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们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将百倍千倍的报还在你们身上!”赵道生坐在地上漫骂着,眼底**‘裸’的恨意看的苏靖都头皮发麻,下意识的捂住了薛黎的眼睛不让她看到。
“你们等着好了,我不会放过你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赵道生狞笑着,从嘶哑的嗓子喊着,然后以苏靖想象不到的飞快动作爬起来,一头撞到了旁边的墙壁上,暗‘色’的墙壁上立马被染上了血‘色’。
“靖哥,发生什么事了?”薛黎被苏靖的手捂着眼睛看不到东西,但也隐隐感觉到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忙抓着想将苏靖的手拿开。
“别动。”苏靖哑了嗓子,将薛黎的眼睛捂的死紧,“不要看。”
……………………
吱呀一声,就在这时,牢‘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宫装丽人从外面走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狱卒低低的疑‘惑’声,“今天已经有了一个,怎么又来一个。”
薛黎扒开苏靖的捂住的手,看到来人,脱口而出的惊呼,“上官婉儿!”
“你忘记了几句话,娘娘特意派我来提醒,有什么好惊讶的。”相较于薛黎的失态,上官婉儿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平静了下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看到她。
“原来是这样啊,我开始还以她是假装的呢。呵呵,那二位慢慢说,我等在外面守着。”狱卒听到上官婉儿的话,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哈腰的出去了。
薛黎不明白她怎么这会儿好心的替自己打掩护,但是她自然没有把这种事往外推的道理,所以当下也很配合,一直憋到那些人退下去了,才问上官婉儿,“你怎么来了?”
“我还没问你们为什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呢!”上官婉儿用下巴看人的姿势质问着她,然后居高临下的说,“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赶快给我走。这次是我帮你打了掩护,我可不确定你下次会有那么好运!”
薛黎这才明白,看来上官婉儿就是那个皇后派来跑‘腿’的人了,因为她经常来,所以那些狱卒才对自己冒充宫里的来人一点怀疑也没有,只当是临时换了人。不过他们的肯定在见到上官婉儿本人出现时又起了疑‘惑’,刚才如果不是上官婉儿的随机应变,替自己打了掩护,那这件事非得捅到上面去不可。
“刚才的你帮了我,我很感谢你。可是是我不能走,我还有些话要问赵道生,我得‘弄’明白是谁让他陷害太子的!”薛黎也有自己的坚持。
“我帮你并不是为了你,要你的感谢又有何用!”上官婉儿干巴巴的拒绝了她的谢意,但是在听到她的打算时不由得小小紧张了起来,当下四处逡巡着,仿佛怕被她问道了什么东西。
上官婉儿警觉的四处扫视了一周,这才在暗处看到软趴趴躺在角落里的赵道生,不由得惊呼了起来,“他怎么了。”
“他死了。刚才忽然跳起来撞墙自尽,我拦不住,也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苏靖淡淡的向上官婉儿解释,也象薛黎说明了刚才为什么为捂住她的眼。
两个‘女’人顺着苏靖说的望过去,看到墙上那红红白白的东西才想到是脑浆,薛黎一下恶心了起来,趴在苏靖怀里不敢多看。而上官婉儿则是苍白了一张脸,‘露’出嫌恶的表情。
“本来就是来处理他的,现在他提前死了倒是少了一个麻烦。”上官婉儿自言自语道,然后抬头瞄了一眼薛黎,“现在人都死了,你还有什么好问的,还不赶快出去!我去叫狱卒来清理尸体。”
“喂,你等等。”看着她要走,薛黎急急忙忙的喊住了她。她知道上官婉儿不喜欢自己,所以跟上官婉儿见面虽多,但却从来没有‘私’下里讲过话。但上官婉儿是皇后的近‘侍’,最了解上面那几位心思的人莫过于她了。自己现在上天无‘门’,没办法知道朝堂上
李贤的态度是怎么样的,如果现在能从上官婉儿这里TT消息,那对她自然是最好的。
“请问有何吩咐?”上官婉儿没有回头,只是冷冰冰的问着,冷漠一如往昔。
“那个,我想问问,太子现在怎么样了?”薛黎问的有些结结巴巴,。
官婉儿‘挺’直的背僵硬了片刻,然后转过头来,脸上是如泥塑般平静无‘波’的表情“你不要在瞎忙活了,废太子诏书已下,事已成定局。”
“怎么可能,我没有听到人说……”
“我出宫之前才写好的诏书,这会儿应该正在颁布吧。”上官婉儿神‘色’淡然的打断了她的惊呼,“我亲手写的,还能有错。”
“你!”薛黎捂住了嘴,没有让自己尖叫出来。
“你怎么能写出那种东西!你怎么忍心写出那种东西!他,你爱他啊~”薛黎压低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要那么惊讶,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
上官婉儿不是很爱李贤吗?她不是因此而处处针对自己,处处给房馨难堪吗?那为何,她现在又可以如此淡然的写出关于他的判决书,怎么忍心将他推往万劫不复的地步。
难道她所谓的爱就如此单薄,一旦太子失势就可以轻易的将这份爱抛弃?
那她爱的到底是他的身份还是他这个人。
“那又怎么样。”上官婉儿平静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眼睛淡淡的扫过墙角的尸体,完全无视了薛黎的‘激’动。
“你真是冷血!”看到上官婉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薛黎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骂出这么一句。
“冷血?”上官婉儿笑了几声,平静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愤怒,“薛丽娘,你给我消停些!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样的好福气,生在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家里,可以任你闹腾。我是冷血,我是无情,可你想没想过我不冷血我不无情,我还能活到现在吗?不是每个人都有任‘性’的权利!”
“再说,就算我不冷血,我不无情,我不写诏书,你觉得对结局有多大的影响?不过是赔上我自己,只不过换另外一个执笔的人而已!干这种蠢事的,有一个赵道生就够了。”上官婉儿从讽刺的眼光扫视过赵道生的尸体,然后嘲‘弄’的说,“难道还要再加上一个上官婉儿!”
“不要为你的自‘私’找借口,像你这种寡情的人不配来嘲笑别人的真心。”薛黎从赵道生的疯狂里已经猜测出了一些端倪,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他曾经的努力是让人尊敬,不容践踏的。
“哼,我薄情,我寡意,可你们的情深意重又怎么样?不过是更加的将他往万劫不复里推罢了。赵道生如果不是为了维护李贤,他怎么会被人骗着承认自己是杀明崇俨的凶手?如果不是他承认,李贤怎么会被牵连!他以为他只要承认一切,只要按着上面的意思将罪责推脱到别人身上就能让太子全身而出,但他根本不明白他一个个砍掉的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当这些支撑太子的人被整到之后,独木难支的太子除了被人拉下马,还能做些什么?”上官婉儿一怒之下,开始有些口不择言,说出了一些薛黎所不知道的内幕。
“所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你们这些蠢人,如果不是你们所谓的善良与热心,事情怎么会一路往最坏的地方滑去?”上官婉儿傲然的站立在那里,‘胸’脯急剧的一‘挺’一‘挺’,为了努力压住自己的怒气,在袖子里紧紧握住的指甲几乎把自己手心都掐破了。
“你们根本不明白,太子有没有买凶杀人根本不重要,太子究竟有没有谋反也不重要。
一切的一切,只是皇上不愿意自己变成太上皇,皇后不愿意朝中没有替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子不愿意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应声虫而掀起的一场政治较量而已。”
“你什么都不要管了!这里面的复杂,远远超出你的想象。所以,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不要在纠结去查找事情的真相了。”
“那些真相,是你承受不起的。”
“就算他现在不是太子了,但至少,他还活着。”
上官婉儿连珠炮一样的扔完这些话,然后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
真相,有时候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薛黎不听劝的再努力了几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越深刻的理解道这趟浑水有多深。
与一味的像前冲相比,有时候人更要学会什么时候悬崖勒马。
所以最后,薛黎一边自我安慰着,至少他还活着,一边疲惫的停止了所有的举动。
为了不让局面变得更差,她遵从上官婉儿的话,放弃一切挣扎,再也不‘插’手奔走了,只在家里打转,等待着事情的结局。
就这样,秋天很快就过了,接着便是满天飞雪的冬季。冬季一过,便又是第二年的‘春’季。
“什么时候回去?”等到灞桥的杨柳绿了,可以折柳送别的时候,苏靖牵着她的手在满天杨‘花’飞舞的长堤上散步,状似无意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走?薛黎迟疑了一会,最后摇了摇头,“再让我等等吧。”
薛黎向来厌恶京城,以往几次,来了都是呆不了几天就走了,可是这次,她却不愿意离开。从夏到秋,再从秋到冬,然后再从冬到‘春’,在等等,或许就又到夏天了。
她不走,是在等一个答案,一个下场。
她想知道,在权力斗争之中,亲情到底价值几何,而李贤的下场,又会怎样。
薛黎跟上官婉儿是不一样的人,虽然都认为活着就有希望,可是上官婉儿认为人只要活着就够了,可是薛黎一直明白,当你失去某些重要的东西的支撑时,崩溃只是一瞬间。
所以,她要留下来。就算上官婉儿说的那样,她帮不上任何忙,她也要留下来。
她想让李贤知道,即使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你,却还有一个朋友在这里信你、等你、支持你。薛黎不知道这份友情足不足以支撑他撑下去,可是有总比没有好。
所以对此,她只能对苏靖说句“抱
。
“傻瓜,”苏靖笑着拍拍她的肩,“不需要道歉,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要等的话,我陪你一直等下去的。”
…………………………………………………………
薛黎以为她还要等很久才能要到她等的答案,却没想到结局来的这么快。
‘春’分过后,薛黎跟着孩子们出去挖了些野菜,想到被幽禁的李贤,便做了野菜做的粥饼送去。心想着他被囚禁着无法出来踏青,那送些‘春’天的野菜,带些‘春’意给他也好。
自从太子被废,囚禁长安之后,便很难有人接近他们了,无论是书信往来还是物品传递都检查的严密,不会随意让一点东西流入。而被囚禁的王府众人也是谨小慎微,外面送来的食物一向检查再三才肯实用。
看来无论是武后,还是李贤,到最后都懂了,也都怕了。
这种小心翼翼剑拔弩张的焦灼状态下,薛黎的存在似乎变成了一个例外。她平日里送米送面,布衣棉被,吃食水果等东西进去,从来没被士兵们阻拦过,那道禁令仿佛对她是空设。而李贤跟房馨似乎也对薛黎保持了高度的信任,她送过去的食物水果总是很大胆的食用,有时候还李贤夫‘妇’还会写些品评的便签递出来给她。
对于李贤夫‘妇’的幽禁生活现状,薛黎无力改变,所以她只能在物质生活尽一份心。隔三岔五的,无论是自家新收获的东西,新琢磨出来的菜‘色’糕点还是在路上遇到的风味小吃,酒楼饭店里的新出的招牌菜,薛黎总是要找几道送进去,努力让他们不出‘门’,也能吃到各地的美食。
面对这种不同寻常的‘交’流,所有人都令人惊讶的保持了一种平静,似乎压根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合常理一样。
在外人的眼里或许是皇后对薛黎这个干‘女’儿的另眼相待,法外开恩,但是薛黎仍然愿意选择去相信这是皇后心里的***亲情在发挥作用。
皇后或许想,她的这个儿子太苦了,既然已经剥夺了他的权利、身份、地位、人身自由、那就放他一马,允许他保留着这最后一丝的朋友情谊吧。
薛黎一直是如此坚信着的,所以她送东西送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但是这天不同寻常,她送过去的东西,不是由王府的老仆接手的,而是由新换去负责看守李贤一家的将领递进去的。薛黎虽则不满,但是也无他法,只有认了。
东西送进去不久之后,第二天一早,忽然有人来请她过府与李贤一叙。来请的人是生面孔,薛黎也不认识,但皇后的印信想来也不敢有人冒充,所以薛黎就去了。
薛黎踏进了宅子里,这是她第一次在太子谋反事宜之后与李贤见面,之前送东西都是假借别人之手,所以说她不‘激’动那是假的。当薛黎站在院子里仰望那院外伸进来的半枝杏‘花’时,连‘腿’都是微微打颤的。
是不是皇后决定放过这个可怜的儿子了,所以才准许旧友拜访呢?薛黎站在院中猜测着,顺手折了一直‘花’放在鼻尖轻嗅。
这院里太冷寂了。悄无声息,灰‘蒙’‘蒙’,外面一片‘春’光明媚,这里的时光却像停留在去年的秋天不曾变动过。
“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房馨出现在正‘门’口,跟往常一样的扶着‘门’迎接她。房馨努力想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像是往常薛黎上‘门’拜访的那样对待客人,可是却忍不住在张开口的时候落下一串串泪珠。
“你瘦多了。”薛黎快走几步握住了她的手,帮她擦干眼泪,心疼的低叹着。这才半年的光景,丰腴的房馨就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往常穿的刚好的衣裙,现在在身上竟然空空‘荡’‘荡’的。
“我没事。”房馨强颜欢笑的擦干了眼泪,却忍不住泪涌如泉“倒是贤他病了。自从昨天吃完饭之后,便开始大病,昏昏沉沉的连太医都说不行了。我一直担心你赶不到见他最后一面,现在你来了我总算是放心了。”房馨低声诉说着,然后推了一把薛黎,“你进去见见他吧,他一直念叨着你。”
“他病了?”薛黎听着只觉得满脑子的不可思议,昨天她送东西来的时候还没有事,怎么这下子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薛黎踉踉跄跄的走进房间,然后看到躺在榻上面如死灰的李贤,她才明白房馨的描述一点都不夸张。
怪不得忽然有人来接自己过府一叙,怪不得自己莫名的被允许踏入这禁地,怪不得房馨在外面凄凄惨惨的未语泪先流,怪不得这满院凋零的竟如萧瑟秋日。
李贤,真的快要死了。
薛黎扑到着跪坐在榻前,握住李贤那已经枯瘦如柴的手,低低的喊着李贤的名字,“贤,你睁开眼睛看看,是我,我是丽娘,我来看你了。”
薛黎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一声一声,如果不是他的脉搏还时断时续的跳着,薛黎还以为自己在跟一具尸体说话。
终于,李贤呆滞的眼睛慢慢有了光泽,望着薛黎的,低声的回应着“丽娘,你来了?”
“嗯,我来看你了。”薛黎一个手握着李贤的手,一个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的哭声泄‘露’出来。“对不起,是我没用,这么晚才来看你。”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说等你下次进京的时候我还请你过府做客,看来是要食言了。”李贤说的很艰难,但是语带笑意,在这瞬间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失意。
“胡说什么,好人长命百岁,你一定会活的好好的,别说下次,下次的下次,下次的下次都没问题。”薛黎胡‘乱’的抹掉眼前的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带着那么几分欢快。
“我自己知道,算了,不说了。”李贤看上去有些疲倦,但是‘精’神还好,费力的抬头拍了拍薛黎的手,“你送来的野菜粥我都吃了。”
“好吃吗?”
“好吃,好久都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了。呵呵,丽娘,谢谢你。虽然有点遗憾东西是母后的人送来的,而不是你亲手端来的,但是我还是很高兴。
”
“你喜欢就好。快点好起来,以后我们一起去‘春’天里的野地里挖野菜,刚刚
的味道更好。”薛黎几乎是含着泪的说。
“好。”李贤望着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伸出手与她‘交’握着。
……………………………………………………
“丽娘,为什么以前每次靠近你的时候,我总有看不清你的感觉。现在眼睛昏‘花’的看不清东西了,我却反而觉得脑海里你的样子比往日看起来清楚了好多呢。”
“丽娘,我昨天夜里梦到你,你在生我的气,责怪我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去找你,你一个人在那里等了我好久。”
“丽娘,你怪我把你忘记了可真是冤枉我了啊!我真的时时刻刻都把你挂在心上,从来都没有忘记你一分一毫。”
薛黎不知道别人临死前会不会说这么多胡话,但是她看到李贤这个样子,心里难受的厉害。
李贤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很多言不及义的话,直到最后,李贤忽然问了句一句话,“丽娘,其实你不是丽娘,是不是?”
“你说什么?”薛黎没有听明白他这句颠来倒去的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贤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她,脸上却是一副笑的很幸福的表情,“人快死了的时候,总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一些东西。你长的跟她一‘摸’一样,说话做事也一‘摸’一样,可是,你不是她。对吗?”
他知道什么了?薛黎惊愕。但是到这个时候,看着李贤的样子,薛黎不忍隐瞒,就答了一句,“是,我不是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得到答案的李贤笑的开心的像一个猜对谜题的孩子,松开了握住薛黎的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副想哭出来却早已没有眼泪的样子。
“对不起,我认错你那么久,让你很头疼吧。真是的,我真是一个笨蛋,真是一个笨蛋!如果你是丽娘的话,你怎么能可能说不爱我了呢。你看,我又对她没信心了,怪不得她要生我的气,埋怨我,不想见我了!”
听着他笑着说出这些话,薛黎捂住嘴,还是忍不住让眼泪一点一滴的从指缝滴到他的脸上,“她没有怪过你,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她还是爱你的。”
“我知道。”李贤的温柔的笑着,睁大了眼睛,另外一只手费力的指着薛黎背后,“她早就到了另一个世界,对不对?你看,我现在总算看到了,她就在那里。她刚刚说,她不跟我赌气了,她不嫌我来的慢了,只要我肯来,跟她在一起,她就好高兴的。”
“嗯。”薛黎握着他的手,趴在榻边,将头埋在了被子里,不让自己的呜咽声打破他美好的描述。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在她不在的时候,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留在我的身边。”李贤似乎感觉到薛黎的悲痛,微笑着,伸出手‘摸’‘摸’她的发,“我总算能在死之前再见你一面,知道这个答案的秘密,我很满足。”
“别哭,现在我终于能解脱了,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啊。”
“有她在那个世界等我,我想我现在不是那么怕了。”
李贤整个过程中,都用一种非常平静轻松的语气说话,等到薛黎哭的不是那么的厉害的时候,才握握薛黎的手,“你去帮我叫一下馨儿,我有话跟她说。”
薛黎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唤了房馨进去说话,自己守在‘门’外,头抵着墙壁发呆。
只是短短的片刻,薛黎还没来得及把眼泪擦干,让自己的思绪沉淀下来,就听到里面传来房馨的嚎啕大哭。
薛黎急忙推‘门’进去,然后看到李贤的手渐渐无力的从房馨肩头滑落。
薛黎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涌入的人群将她挤开,看到那些忙碌人挡住了她跟李贤的视线,知道她渐渐看不到那张苍白而带着笑意的脸。
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真的就这么去了……
在那一刻,薛黎真的很希望有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可以容得下他的善良天真的世界,在那里,他可以跟他爱的人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一起。
看着吵吵嚷嚷的人群,薛黎仿佛看到风神俊逸的李贤一袭白袍,从闹闹嚷嚷的人群中走出来,手上牵着的,是他最心爱的姑娘。
他跟她幸福的偎依在一起,然后李贤说了什么,那个长的跟自己一‘摸’一样的姑娘回过头来,眨巴着眼,对薛黎笑了一下,做了一个道谢的姿势,举起与李贤十指‘交’握着手,展示般的像薛黎挥了挥,然后两人微笑着一起消失在了围墙的尽头。
………………………………
走出那道大‘门’,看到苏靖笼着袖子靠在柳树下闭目养神。
薛黎站在那里看着苏靖熟悉的容颜,不知不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多年了。
从陌生到相爱,从路人到家人,她看着苏靖一点点从一个愣头愣脑的傻瓜哥哥,变成像今天一样成熟稳重,不管做什么都可以给她依靠支持的成熟男人。苏靖也看着她,从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
有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虽然谈不上沧海桑田,但也称的上时光如梭。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很多人都改变了,很多人仍然保持着当初的脾‘性’。但不管外物如何,苏靖总是这么安稳的在自己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默默的等着自己。
薛黎眨眨还泛着泪‘花’的眼睛,走上前去捅了捅闭着眼睛的苏靖,“靖哥,我们走了。”
“走了,回家去?”苏靖张开眼,对面宅子里的哭声他早听在了耳里,“太子殡天了?”
“嗯。我有些难受,借我抱一下。”薛黎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眨眨眼,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任自己的眼泪在他怀里尽情的留着。
“靖哥,这个世界上,我欠的最多的一个人走了。”
“嗯,我知道。”
“靖哥,”
“嗯?”
“遇到你真好。”
“我也是。”苏靖微微一笑,搂紧了怀中的她。
能在这茫茫时空,遇见属于我的你,真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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