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的烟花,并不是一个比喻而已,而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实。
令陆城和沈然都没有想到的是,爆炸之后的结果,是这般绚烂的图景。
没有一个人伤亡,没有人会受伤,人们全都抬起头,手指着天空,惊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烟花。
终于,在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之中,陆城看见了顾离。
那个戴着帽子的演奏家,顾离,我仍旧穿着白天站在演奏厅里穿的低调黑衣,独自一人坐在海滩边上,吹着海风,望着天。
望着他刚刚燃放的烟火。
原来,他想要的爆炸,就是一场烟火么?
同样看见了顾离的沈然,怔住了脚步。
啊,猜错了么?
沈然兀自反省着。白天听着他的音乐,那股悲伤,愤怒,夹杂着恨意的暴怒,还有那恐怖的关于爆炸和毁灭的想像画面。
最后,竟然是这样的吗?
只是这样吗?
没有了愤恨和戾气,反而化作美丽的烟火?
沈然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为顾离的这个选择和转变而感到庆幸,另一方面,他又深觉抱歉,内疚和愧意翻涌上来。陆城是那样肯定地相信他,到头来却信错了。
陆城走在前面,沈然则低着头跟在身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里面的误会和自己的错误。
两人同时朝坐在那儿的顾离走去,突然,沈然的额头顶着了一块结实的东西,脑袋轻轻一弹,脚步便停了下来。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撞到了陆城身上。
“没事吧?”陆城背转过身来,面向沈然。
他见沈然从刚才见到顾离以后就沉默不语,很快就想到,沈然一定是在自责了。
今天这一趟跑,折腾了一整天,来到了申市的边郊,还带着一群手下,结果,就看到了一场烟火。
任谁都会反思,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是谁带头要进行这一场毫无意义的调查的?
想必很快会有人把矛头指向陆城,更确切地说,是沈然。
他一定是最自责的。
虽然直觉告诉陆城,他要相信沈然,但是现在这个结果和偏差也不是他完全没有预估到的,本来这件事就没有百分之百,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在赌。
至于赌赢赌输,他都没有想过要责怪沈然。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好在现在,平安无事,没有收获总比遇到危险要强。
他很快就已经安慰好自己,现在早已经没有特别失落的感觉了。
只是沈然,他更担心的是沈然的情绪。
所以他停下脚步,转头去看沈然。
果然,沈然正低着头,闷闷不语。
陆城想要打破沉默的气氛,他张开自己的臂膀,用一只手臂挽住沈然的肩膀,用力地拍了拍,道:“这里都是沙子,根本不好走嘛,你别啥时候掉进沙坑里了,我还得把你拔起来。还是现在就扛着你走吧。”
他的胳膊一用力,沈然就感觉自己脚下腾空了,就这么被他紧紧缚着身子走,别说,还真是轻快了许多。
他想起这不是陆城第一次说碰他就直接碰他了,上一次,在李铭宇案的案发现场,陆城就这么与他玩笑过一回。
陆城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他,不能轻易触碰自己的警告。
而原本跟在他们身后胖子,小美几人,也不知何时隐没在了人群中,没有再跟来。
沈然终于还是没有挣扎,任由陆城把他拖着走了一段。脸上也不禁展露了笑容。脸上严肃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一直到了顾离身边,陆城才将沈然放下,上前去打招呼。
终于这个在夜里也戴着黑帽的演奏家抬起头来,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年轻人,额间露出几许疑惑的皱纹。
“你们是谁?我好像见过你们……”
顾离的年纪并不老,陆城查过他的资料,如果网上的信息准确的话,他应该是四十二岁的年纪。
只是今天的他,显然已经疲惫,脸庞覆盖着倦容。
“我们,我们是你的乐迷。”
顾离的眉眼不免显露惊讶,很明显,他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还会遇到自己的乐迷,确切地说,能碰到一个认识他的人都是很出乎意料的。
“呃,我们是到这里来玩,刚好看到你了。”陆城又加了一句解释,勉强圆了过去。
“哦。”虽有些奇怪,但顾离也没有再多想。
随即,陆城就拉着沈然在顾离的旁边也坐了下来。虽然侦查失败,但既然找到了当事人,他们是不可能仅此罢手,原路返回的,他们都想要弄明白,这个奇怪的演奏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顾离继续抬头仰望着天空中的烟花,没有再说话。
“您就是来这里看烟花的么?”陆城坐在靠近顾离的位置,于是他先问道。
没想到顾离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我在听。”
听?“听什么呢?”
似乎是在回应陆城的这个问题,顾离将那只竖着的手指指向天空,对身边发问的人道:“你没有听到吗?音乐,天上的音乐。”
陆城的耳膜被烟花爆破时的一阵阵巨响震得微微颤动。
音乐?是指这种爆破的声响吗?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沈然,沈然也同样仰望烟火,那表情沉静得和顾离此时有些相似。
他突然觉得,如果在这爆破之中真的有一种音乐在流淌,沈然或许也能够听见。
“我买了烟火,跑到这里找人帮我燃放。没想到还碰到你们两个,陌生的朋友。”他笑了笑,似乎有点无奈的自嘲意味,他大概一开始是计划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独自一人看一场烟花吧。
见到顾离首先打开了话匣子,陆城觉得他们想要与他继续对话下去应该还有戏。他稍稍往后挪了挪位置,让沈然能够直接地看到旁边顾离的状态。他相信在这个时候,沈然或许正是那个唯一能够听懂顾离说话的那个人。
顾离还在笑,笑罢,他又回到一个人静默的状态,仿佛已经忘却陆城二人的存在,不再说话。
“这么多年,就只是一场烟火么?”
这回换做沈然开口说话了。
这话陆城就更听不懂了,但他知道,沈然这话是对身旁的顾离说的。
不过,顾离听到了吗?
他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没有听见有人在与他对话。
然而,片刻后,陆城却发觉他的呼吸变得比先前粗重了许多,身体有着不为人察觉的起伏。
接着,他的脑袋就低垂了下去,浑身都忍不住要颤抖起来。
沈然职业性地从衣兜里拿出一袋纸巾,想要递给他。
然而,顾离却没有接下他的纸巾。
他用手很快地抹了一把脸,然后抬起头问道:“你是谁?”
显然,他问的是沈然。
沈然想了想,道:“我的确是你的乐迷,或许过去并不了解你,但自从今天下午在剧院里听到了你的音乐,就深深被吸引了。”
“剧院?你们还去了剧院?”显然,顾离现在对于出现在他身边的两人冒出了许多困惑,同时也感到了他们的神秘。
“嗯。就是从那里一路追随至此的。”
“追随?”现在完全换做了顾离对他们两人表示好奇了。
陆城大致能够想到沈然跟他说出实话的原因,只有双方都将底牌亮出来谈话,才有真正交心交底的可能。而他们不可能指望顾离来做这个主动的人,所以沈然要对他坦白在先。
至于这种坦白,是会吓走顾离,还是能顺利地取得信任,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自认为听懂了您的音乐,所以擅作主张,因为担心,所以跟着您过来了。”沈然基本把整个过程.真实地描述了出来。只是不知顾离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解释,还是会因为他们的跟踪而愤怒翻脸。
果然,顾离看上去十分地惊讶,“担心?”
“嗯。”沈然点头,他依旧保持着坦诚,语态平稳,就那么缓缓地说出令顾离吃惊的话来,没有心虚和过多的解释。
“你担心什么?”顾离看着身边这个神态平和而隐晦的年轻人,嘴里说着被自己的音乐吸引的话,实则已经完全反过来把他的好奇心吸引了过去。
他有一种即将听到什么出乎预料的话语的不安预感。
“爆炸。”沈然简短的说。
“爆炸?”这个词似乎没有立刻说中他心中所想,他困惑的同时稍稍地放松了一口气,然而,旋即,他又想到什么,进一步问道:“你是说我的音乐……”
“嗯,从您的音乐里,我听出了一种爆裂,对于爆炸的渴望,或者说是毁灭,伤害,劫难,情绪上自然是痛苦,愤怒,总之是纠集成一团的,难以辨别的东西。可能下一秒就会转化成什么极危险的情绪或行动。而且,你已经有了一个行动的计划和念头,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你的音乐停止了……”
沈然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离看着他的表情已经由刚才的困惑完全变成了震惊。
这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陌生人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尤其是他身边的沈然,他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没有人能从我的音乐里听出这些……”他没有说完,显然,沈然的出现让他无法再以过去的常识进行思考。
他无法直接地忽视和否认沈然说的话,只得返回自己的内心,审视自己。
“你没有说的时候,我并未这样仔细地去分析过我自己的心理,可是,你刚才说的……好像用语言把我的音乐给说了出来。这种感觉很奇妙……
那一段曲子的确是我在当下的原创,而那个突兀的结尾,并不是我没有收尾,那就是我当下演奏的结尾。
这是我的结尾。”
他指的是自己看似匆忙地收尾,然后离开剧院的事。
他转头,认真地看向沈然,现在他完全相信,沈然能够听懂他话中的意思,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如此贴近地与另一个人对话,还是一个陌生人。
一直到现在,他都周围充斥着不真实感。
但他并不恐惧,或者想要离开。
相反,他突然有了想要说的欲望。
“可是,你是怎么会说出,这么多年和一场烟火,这样的话来呢?”他继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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