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夜官兵攻打烟云寨开始,火光和惨叫声就不曾间断,忽鲁速受了扎古朵的命令,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对寨中人赶尽杀绝,他自然不敢怠慢。
作为扎古朵的副将,女真人的将领,他自然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对于汉人,他们从来不会抱有怜悯之心,只会将汉人看做一群待宰的猪羊,杀汉人平民,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一种娱乐,一种彰显勇武的形式。
被人杀害的百多号金人骑兵,彻底触怒了扎古朵这头恶狼,为了洗刷屈辱,震慑附近的汉人,扎古朵不惜冒着违抗军令的下场,执意派遣副将忽鲁速率兵清剿周围汉人。
也是因此,这近半个月来,益都府与潍州城一带的汉人百姓,遭到了无情的洗劫杀戮。而烟云寨,便是他们此行的目标之一。
忽鲁速经过这几天的勘查,直觉这寨中的汉人,很有可能便是那支杀害女真百多人骑兵的汉人山贼。为了将烟云寨的人围剿赶尽杀绝,他甚至没有立即发动进攻,而是进行了一番周密的排兵布阵,在小苍山的各条小路都埋伏了军队,只等主力部队攻入山寨中,趁这些乱民慌忙逃窜之际,将其一网打尽。
忽鲁速没有率领女真士兵亲自上阵,对于这些汉人乱民,以汉人官兵亲自攻杀,更为快意。看着那些寨民被汉人官兵围砍至死,倒在血泊中,他面无表情,不为所动。踏过满地的残尸断臂,走进这座隐蔽在小苍山中的寨子。之前在寨前抵抗的一伙人已经几乎死伤殆尽,虽然他们很英勇无畏,至少比他身边的这些汉军要更为勇武,但终究架不住人多势众,落败而逃。
忽鲁速倒是对于这伙寨民挺感兴趣的,尤其是其中领头的几个人,个个武艺高强,面对于数倍自己的敌军,还能够在战场上数次杀退敌人。当时忽鲁速见胜局已定,见猎心喜,便带着亲兵亲自上前对阵,与其中一个贼首交手。
忽鲁速出生于军伍,走得是大开大合的招式路数,而与他对阵的,恰是寨主任含嫣。莫看任含嫣一介女流之辈,凭借着一身不俗的武艺,轻灵的剑法,杀得敌军进不得周身半步。
当忽鲁速突然大刀劈砍而至,任含嫣匆忙接战,手中铁剑横执挡住大刀的一砍,却被忽鲁速的大力一刀砍得只后退了半步。忽鲁速暗呼一个如此瘦小的汉人,竟然有如此身手,不料一旁眼见任含嫣被偷袭的高嵬,急切之下直直挺刀来救,一刀横劈忽鲁速腰间,令得忽鲁速不得不后撤自救。
然而忽鲁速也并非怕了对方,大喝一声,再次一个饿虎扑食,冲上前来,竟与任含嫣、高嵬两人力战在一处,不落下风。忽鲁速虽然招式大开大合,但却势大力沉,加之任含嫣与高嵬两人都已经战斗多时,此时只能凭借一身精妙的武艺,与忽鲁速这个女真将领斗个平手。
另一旁,韦舸带着众寨中兄弟,奋力拦杀敌军,也已经疲惫不堪,恰恰这时,寨中突然火光冲天,一片喊杀声直冲霄汉。韦舸心道不妙,怕不是寨中已经招了敌袭,寨中兄弟凶多吉少。他顾不得许多,边打便靠近任含嫣三人的战场,嘶声力竭地道:“寨主,副寨主,寨中失火,危急,我们恐怕守不住了,莫不如带着兄弟们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韦某带着大伙替你们拦住这帮屠夫,你们快走。”说着,便要加入与忽鲁速的战团,让任含嫣与高嵬两人先走。
“哈哈,你们这小小的山寨,已经被本将军攻破,不久便会被本将军剿灭干净,还是速速受死吧。”忽鲁速也见到了前方升起的火光,顿时开心地大笑起来。这些山民,终究是要被本将军剿灭殆尽的,如此也好回去和将军交代。
忽鲁速身后的女真亲兵,提着泛着阴冷寒光的弯刀围堵上来,一时间,任含嫣三人竟然无法脱离战斗,只能死死地拼命抵抗。
“含嫣,你先走吧,带着寨中仅存的兄弟,能走脱几个是几个,高某给你顶着。”高嵬轻身提气,举刀将忽鲁速的刀砍偏几许,想要打乱对方的出招节奏,好让任含嫣趁机走脱。
奈何忽鲁速又岂是如此轻易可以被打败的,只见他稍稍一用力,手中大刀便顺势拐了个弯朝高嵬劈砍而去,高嵬力竭之下,只能匆忙回刀抵挡,顿时被忽鲁速一刀劈飞了出去。
眼见高嵬落入人群中,任含嫣飞身后退营救,打退了几个汉军,将高嵬扶起,道:“你功夫还不如我,尽爱逞能,这下好了吧,被人家大块头一刀砍得差点丢了性命。今日我们怕是难以走脱了,不过也好,我从小便随父亲生活在这里,若是离了这里,还真不知道往哪儿去。父亲,是女儿不好,没能守护好烟云寨……”
高嵬吐出一口淤血,讪讪地道:“哈哈,就是点蛮力而已,吐口血就好了,今日若是真得走不脱了,能与寨主一起死战到底,倒也不为一桩乐事。就是希望寨中的兄弟,今日能多幸存下来一些,来生若有缘,再做兄弟。”
“韦舸,还是你带着部分兄弟尽快撤离吧,这里也只有我和寨主能够挡得住这些女真人了,若是见到我那故友,就说高嵬我先走一步了,若是他日天下安定,让他一定要好好捎壶好酒给我。”
韦舸眼见寨主副寨主两人不肯后撤,无奈之下,只能含泪带着一部分弟兄迅速后撤,寨中遇袭,那么寨中撤离的人,必然也遭到杀害,自己一定要尽快赶过去,多救一些人。
高嵬被任含嫣搀扶起来,送走韦舸等人后,眼见暂时被一帮寨中兄弟拦住的忽鲁速杀开人群,冲向两人而来,不得已之下,只能强提精神再次加入了与忽鲁速的战斗之中。
…………
另一边,薛子墨在曹雪松等人的护卫之下,一路随着众人逃亡,眼睁睁地看着那白日里还一派祥和,风景秀丽的烟云寨,变成了一片火海,刀光剑影充斥其中,喊杀声、惨叫声、火焰燃烧木头发出的噼啪声,混杂在耳间。薛子墨只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梦,一个永生难忘的噩梦,他是被曹雪松等人架着走的,无能为力的愧疚感充斥在心间,人生头一次体会到,原来战争杀戮是如此残暴,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
“娘亲,娘亲,我害怕,呜呜~”
“乖,钰儿乖,娘亲带你逃出这里。”
一对母子匆匆的行走在逃亡的队伍中,身边的丈夫却不在,只怕是在身后的寨子里与敌军搏斗,只为多争取一些时间好让这里的人安然逃亡。
“娘亲,爹爹呢?爹爹为什么没有跟来?”孩子纯真的问话,却一时间令母亲无语凝烟。
好不容易抑制住了悲伤的情绪,道:“爹爹在给钰儿杀那些坏人,爹爹是在保护我们呢。”
“爹爹还能赶回来吗?”
“能的,他一定能的,你爹爹他很厉害的, 就是再多的坏人,也拦不住你爹爹的……”
“……”
同样的声音,也发生在其他几处,寨中的小孩与女人,是最早跑出来的,此时队伍里,多的是这些孤儿寡母,如薛子墨这样一行十几人,大多是男人的,反而显得异常显眼。
其中一个小孩看到薛子墨这伙人,指着道:“娘亲,为什么这位大哥哥身边这么多大人,他们为什么不和爹爹他们一样去杀坏人?”
牵着孩子的母亲,看了薛子墨等人一眼,冷漠地收回了目光:“他们不是我们寨中的人,他们是我们的客人……”
“可是他们都是和爹爹一样的大人,为什么不去杀坏人?”
“他们是胆小鬼,是胆小鬼……”
“我要我爹爹,我要我爹爹,呜呜……”
“……”
孩子天真无邪的话,却深深地刺痛了薛子墨等人,连猎户徐能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来。
逃亡的道路上,薛子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那是来自内心谴责的压力。是,薛子墨作为烟云寨的客人,本就不是烟云寨之人,而其本人本质上更是一穿越而来的外人。这里的人遭遇劫难,自己本可以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然而薛子墨却发现,他真的做不到,哪怕他试图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个时代终究是一场梦而已。
然而在薛子墨眼前的,却是活生生的人,是真正的华夏之人,这种血脉相连,文明相承的感觉,令薛子墨无法将他们视作一群毫不相干的路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火光吞噬。
“曹叔,我知道,父亲将我的安危交托给了你,你一定会誓死守护我的安全。”薛子墨组织了一番措辞,“这个夜晚,有太多的人死伤,他们前一刻还在和我们聊天欢笑,这一刻,却已经倒在了身后火光冲天的寨子中。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心情,那些壕无人性的刽子手,他们不仅破坏了这个美丽的寨子,更是杀光了生活在这里的善良的百姓。你看,我们身边那么多淳朴可爱的孩子,他们今后可能都要成为没有父亲的孤儿了。这个世道从来都不公平,然而我想让这个世道稍微公平些, 至少这些杀人的人,总有一天要血债血尝。”
“我薛子墨在这里立誓,今日之后,我定要将金人赶出中原,让手上沾有我们汉人百姓鲜血之人,无论金人还是这些投降于金人的汉军,都要血债血偿……”
无人知晓,烟云寨的一番劫难,烧毁山寨的大火,竟然点燃了一个少年一生抗金的决心。此后,九州大地上,多了一个为华夏崛起穷尽一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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