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这个危机四伏的阶段,能够得到寨主等人已经安然无恙的消息,韦舸实在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烟云寨突逢变故,一夜之间烟云寨覆灭于火光之中,八百多人的寨子,在敌人的围攻下,死伤过半,仅有不到三百人幸存下来。
这些人是烟云寨仅存的种子,他们将带着烟云寨的希望活下去。可是在这个充满刀兵战乱的世道,想要活下去,也不是一件能够轻松如意的事。
原本这些仓皇逃出来的寨民,面对一夜之间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悲痛,已经饱受创伤,而今更是面临前途渺茫,无处可依的绝境。
若不是薛子墨曾经的那一番话,给了这些人一点活下去,坚持下去的动力,这几日更是在薛子墨和韦舸的主持下,时常对营寨里的这些人进行心理疏导,恐怕这些人之中,早已出现大批精神奔溃放弃希望的人。
孩子,是希望的花朵,尤其是在这个极其重视传宗接代,重视血脉传承的年代里,看到自己的孩子能够快乐安然,就是他们面对困难时最大的力量。
尤其是在还未真正失去希望,只有无边黑暗的绝境的时刻。他们有薛子墨、韦舸、陈伍等一些人在带领着他们,引导着他们,鼓励着他们,哪怕他们再无知,再盲目,也有了一些坚实的依靠,感受到了不放弃的希望。人心都是肉长的,也是从众的,当他们看到还有那么多人在为着他们而奔波劳碌的时候,众人的热情也被慢慢地点燃了。
从一开始来到这个被名叫孙莽带领的义军营寨,他们疲惫,麻木,充满了悲痛之后的面无表情,只有本能的驱使令他们走到了现在。义军本就粮草不多,能匀给烟云寨人的干粮,更是少得只能保证暂时不被饿死。但饥饿一直围绕着这批幸存的寨民,尤其是那些孩子,整日饿着肚子,他们不能叫唤,只能被他们的母亲拉着躲在怀里偷偷哭泣。
当饿得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之后,他们只能互相依偎着麻木地看着眼前狼藉的一切,不知未来将会如何。
而薛子墨也并不例外,时刻的饥饿,是他许多年都未曾再体会过的滋味,哪怕是穿越到这个时代,他也未曾挨过饿,反而有时候,除了食物品类没有后世多,薛子墨觉得比曾经吃得还要好。
然而总有人不愿意坐以待毙,这些人带着他们的倔强,在附近的山林里寻找一切可以食用的食物。年熙是这些人里最倔强的一个人,她虽身为女子,却从未向男子低过头,向生活命运屈服过,她比大多数男子都要来得坚强。她的骨子里带着一股自强不息的坚韧,薛子墨看到的,是这个时代女子极少拥有的品质。对于年熙,薛子墨带着一丝欣赏之意。这也是因为薛子墨毕竟受过红旗社会的熏陶,对于这种女性反而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之情,换做这个时代的男子,在他们眼中,年熙就是一个叛逆,不服从管教的异类,哪怕连同为女子之人,都会对其嗤之以鼻,但就是再这样的环境下,年熙依旧不计前嫌,固执地帮助她所能帮助的人。在这样的坚持下,寨民中的许多曾经对年熙怀有芥蒂的人,也都开始感激起年熙的照顾。
年熙带着几个还算年轻力富的女子,漫山遍野的寻找着山中的野菜,至于野味,早已被驻扎在这里的义军猎杀干净,因此也不必害怕有山中野兽的危害。
平日里,由于这支义军头领孙莽的军令约束,手下士兵还会忌惮于军法而不敢对烟云寨的人生出侵犯之心。然而随着时日的增长,几十个妇孺在军营的不远处安营扎寨,这些义军士兵都是一些年富力强的男子,偶尔看见一些妇孺现身,渐渐地激发了身为雄性动物的本能,令得他们的言行举止都开始躁动与轻浮起来。
孙莽作为领军的将士,自然深知士兵的情绪不能一味地压制,加上这只军队本就是一群在路上不断汇集起来的暴民,军法军纪本就不够严明,一旦爆发,连他这个将领也无法承受得住。
这几日,他早已厌烦了呆在附近的这群烟云寨人,若非陈伍带着赵开山首领的信物,他孙莽早就放开了手下将士,生吃活剥了这群送上门来的妇孺。他孙莽本也不是一个熟读诗书礼仪的君子,而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屠夫,若不是他敢打敢杀,敢于拼命,也不会被提拔为一军将领。
他管理手下,靠的更多的是一股子义气,只不过这次这些烟云寨之人,竟然随身带着大首领的信物,不得不让他小心对待,这才明令禁止军中将士要克制。
只是堵不如疏,日子久了,军中将士的骚动越来越大,孙訾的举动,就是在进行一个试探。他本是孙莽的儿子,就算是犯了错误,孙莽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正是有着这层关系,孙訾才敢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本以为这群寄人篱下的难民,就算有人受了侵犯,也会为了能够继续待下去而忍气吞声。
但是他始终想错了一点,这群人中,还有几个人不在此列。薛子墨虽然如今落魄,但身为薛家大公子,身边更有两个武艺高强的护卫,且有着一个后世来的灵魂,最看不惯的就是欺负女孩子的事情,被薛子墨撞上,孙訾不死谁死?
换做半年前的薛子墨,可能会忌惮于杀人的事情,然而见多了死人,薛子墨发现自己竟然也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或者说是适应。他不介意这个世道的生存法则,既然没有了律法道德的约束,那么就用拳头来决定正义。曾经薛子墨一直不屑于拳头就是正义的“真理”,而今,却感觉这真理有时候用起来还是蛮顺手的,简单高效,且很解气。
可怜的孙莽不知道自家的蠢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撞在了枪口上,或许他还不明白一个道理,装逼的人,总有一天会遇上一个比他更牛逼的人,所以有时候做人不能够太嚣张。只是这个道理孙訾这辈子也不可能明白了,孙莽只能将丧子的仇恨归结在金人头上,带着手底下一帮士兵出去火拼了一阵后,灰溜溜地跑了回来。如今他只能气出不成,还要担心山外面的金人军队某一天攻进山来。
损失了几百兄弟,对于只有三千将士的孙莽来说,可谓是损失惨重,幸而临淄一代山中地形复杂,哪怕金人强势进山攻打,几万人的军队在山中也会被分割成一块块,想要合围一支义军部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金人打的算盘,就是将赵开山这股义军围困在山脉之中,山中缺水缺粮,三十万大军,时日一久,必生变故,到时再下个招安诏书,义军自然从内部瓦解,不战自胜。赵开山等首脑自然也能想到一些,然而这就像是一个无解的局。山外金人军队人多势众,且装备精良,粮草充足,他们不仅不怕硬拼,就算是拖延时间,他们也能耐得住性子。
然而赵开山等人,却不得不担心粮草断绝之后的事情,义军一旦失败,便是身死的下场。至于投降接受招安,只有少部分人会被诱惑拉拢,而赵开山这等首脑级人物,一旦接受招安,必定性命难保。只是赵开山也知道,自己等人没有退路,不代表手底下的一些将官没有想法,他们只是一些小人物,没有什么能耐,却正是金国朝廷所看重的,既可以拉拢他们瓦解义军内部的团结,又可以轻易地操控他们打击义军内部。
义军大本营里,面对几个领军将士,这些都是赵开山麾下的几个大将军,赵开山一拍桌子道:“金人欺人太甚,我们已经被困山中,粮草匮乏,如今竟然还放出招安令,这是明摆着要离间众位兄弟的心……金人向来狡诈残暴,你我若是投靠过去,即使不杀你我,我们也对不起手底下拼死打杀的弟兄们。今日,我就在这放下话来,若是军中有人胆敢勾结金人使者,做出背叛兄弟的事情,那我赵开山与这三十万弟兄,绝对第一个饶不过他……”
说完,赵开山瞪得像铜铃的眼睛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位将军,看得心中有小算盘的人不由自主地微微低下了头。其中坚定站在赵开山一边的几个将官纷纷跟随表态,与金人势不两立,而一些个之后陆陆续续加入的将官,也在犹豫一阵后,才表明了态度。
许久之后,会议散去,众位将士怀着各自的小心思离去。
“大哥,有几个人我看有些不服大哥你的命令,那陆大山,成骏等人,自成一伍,暗地里私交甚密。这次金人放出招安令,恐怕这些人会动些歪心思,大哥你要多留意。”赵开明是赵开山的堂弟,自起义之初便跟随着大哥赵开山一路拼杀,几次奋勇冲锋,都差点死于金人的刀下,幸而赵开山护佑得当, 几次险死还生,对大哥赵开山也是忠心耿耿。
“赵将军说的是,大将军务必要小心防范,陆大山等人都是后来加入的,本身又是一方豪强,对大将军你未必有多少忠心,若是军中有变,他们必定是第一批跳出来的人。”另一个跟随在赵开山身后的小将也说道。
其他几个将领也纷纷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们都是最先追随于赵开山的一批人,与赵开山的感情自然也是最深的。如今义军内部,大体分成三个派系,一派是以路大山、成骏等人为伍的,一派则是比较中立的小将,还有便是赵开山这些一开始便一起起义的人。中立的派系,只是一些散乱之人,成不了气候,他们望风行事,一旦哪边站上风,他们一定会倾向于那一边,但平日里却表现得低调,轻易不表露态度。
陆大山、成骏一伙,手下兵马众多,当初加入之时,便对赵开山有诸多不服气,只是一直以来赵开山人多势众,路大山等人被压一头,加之当时有共同的敌人,矛盾自然不会显露太多。然而随着义军进攻的步伐被阻遏,如今更是被逼进大山,面临着粮草断绝的问题,前路渺茫的情形下,这些人的心思便渐渐显露出来了。
“哼,路大山、成骏,两个不成气候马匪,当初若不是想着多笼络些人攻打金人,怎么会接纳他们。不过量他们再胆大,他们也无法威胁到我赵开山。赵开明,你们给我好好盯着他们,平时不要打草惊蛇,一旦他们露出什么不正常的举动,就给我出手灭了他们。我曾立过誓,不将金人赶出山东,我赵开山姓名倒过来念。我们就算是全军覆没,但也不与金人同流合污,况且,我们未必会没有退路……”赵开山想起了陆莳带回来的消息,自己也曾经和军师王伦商议过,若是事不可为,便带着亲信部队潜回沂州之地,等待着东山再起之日。那薛家给出的方案,如今看来,确实是一个可以作为后路的选择,呆在这临淄地界,周围全是金人以及伪齐汉军的军队,三十万的义军虽看似众多,然而面对源源不绝的敌人,却远远不够。更何况,自己就算想要不顾一切地拼杀,敌人也未必会傻傻地摆开阵势真刀实枪地干架。
自己等人缺乏粮草这一个软肋,便是敌人最有机可乘之处,只要围而不打,便可以活生生拖垮三十万义军。若是在得知陆莳带回来的消息之前,赵开山还真的只能哑巴吃黄连,咽下这一苦果,拼死硬撑。而今,一旦意识到事不可为,便可以逃之夭夭,陆大山,成骏等人真想投靠金人,那就让他们投靠去吧。来日时机一到,在与那金人决一胜负。
想到此处,赵开山不由得想起离去多时的军师王伦,此去已有个把月,也不知何时回来,又能否带回一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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