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之下

    
    被郑潜这么一闹，附近趴着窗户看热闹的住户纷纷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录像。
    在场的各家记者彼此面面相觑，尤其是那名女记者，更是被吓了一跳，她本想弯下身查看一下郑潜是否真的有被伤到，却被摄像师一把扯到了身后。
    “别惹麻烦。”
    摄像师对女记者使了个眼色，然后摇了摇头。
    那名女记者犹豫了一下，从郑潜身上迈了过去，递了一张名片给郑潜的母亲，口中说道：“林蕙兰女士，我是世林传媒的记者李牧雨，这是我的名片，您如果有什么委屈想通过媒体传递给大众，随时可以联系我。”
    “我是站在您这边的，相信我……”
    说罢，她瞥了一眼郑潜，跟着摄像师匆匆离开。
    人群很快散去，只剩下躺在地上的郑潜和他手足无措，眉宇间有些慌乱的母亲。
    “您……您没事吧？我这就叫救护车……”
    “别！”
    郑潜连忙开口拦下了母亲，确认了那群人已经走远后，他缓缓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灰尘。
    “大爷，您住这个小区吗？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您。”
    有着声控灯的照明，林蕙兰直到此时才看清了这个举止有些古怪的老头的长相，眉宇间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啊，我……我出来遛弯，刚好溜达到这边，结果被那个记者给撞了一下。”郑潜含糊的解释道。
    “哦，多亏了您这一摔，我才……”听着郑潜的解释，林蕙兰点点头，本想着表达一下谢意，可话一出口就变了味道，于是赶紧闭上了嘴巴，表情尴尬的攥紧了围裙。
    郑潜知道老妈在外人面前有些不善言辞，连忙说道：“啊，没事……我这就接着溜弯去了，你先忙着。”
    郑潜说罢就转过身，正要走时，忽然听到身后老妈对自己喊道：“您吃饭了吗大爷？如果没吃就来我家吃吧。”
    听到这句话，郑潜豁然转身，因为动作太快，还险些把给腰闪了。
    “没吃呢。”
    林蕙兰微微一愣，她本想客气一下，缓解自己说错话的尴尬，没想到这老头脸皮还挺厚，一点也不跟自己客气。
    “啊……”
    她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去整理被砸烂的餐车，郑潜也走了过去，帮着母亲一起挑拣出破损不严重的工具和食材，搬回了家。
    ……………………
    时隔两个月，再次回到家的郑潜，莫名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老旧的家具依然摆在原本的位置，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茶几上摆着一本名为“炸鸡配方大全”的册子，下面还压着一个牛皮袋，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唯一新添置的只有挂在墙壁上的相框，在他父亲的遗像旁，又多了一副自己的黑白照。
    郑潜叹了口气，准备明天去买一部手机，看看新闻里是怎么报道自己的。
    母亲正在厨房做饭，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奇怪，郑潜只是偷偷看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走进卫生间，简单的洗了下脸后，照着镜子，仔细的打量起自己现在的模样。
    “怪不得没人能认出来我，这张脸估计得有八十岁了吧？”
    镜子里的郑潜，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看起来比他身后那堵瓷砖已经开裂的墙壁还要斑驳几分。
    苍白油腻的细发杂乱的堆在头顶，被头顶的老灯泡灯光映照出了淡黄色，像极了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
    他抬起胳膊，凑到鼻尖嗅了嗅，除了很久没洗澡生出的汗臭味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老人味”。
    “我是不是快要腐烂了？”
    他对着镜子咧开嘴，露出了光秃秃的牙床。
    “大爷，准备吃饭了。”
    听到母亲说饭做好了，郑潜应了一声，然后回到客厅的餐桌前坐好。
    离开卫生间时，郑潜特意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发现房间的门已经上了锁。
    饭菜并不丰盛，除了一盆刚出锅的炖鸡块以外，只有一碟咸菜，和用来蘸酱吃的两根黄瓜。
    咸菜是北方人经常食用的芥菜丝，似乎是不够咸的原因，碟子里又倒了许多酱油。
    林蕙兰把盛着炖鸡块的大碗摆在了郑潜面前，自己夹起一根芥菜丝，大口扒起了碗里的热粥。
    “摆摊很累吧？现在还三轮餐车摆摊的，好像不太多见了。”
    郑潜夹起了一块鸡肉，发现鸡皮上还残留着没有清理干净的面粉。
    他悄悄松开筷子，然后夹了一根芥菜丝放进碗里，狠狠地扒了一口粥，顿了顿后，忍不住咧开了嘴，又扒了一大口。
    “累点好啊，身体累说明生意好，现在锦昌还比较乱，政府管的也不严，趁着这段时间能多赚点就多赚点，等政府啥时候再搞城市规范，去买一辆电动餐车也来得及。”
    “话是这么说，但餐车还是早点买的好，万一你哪天被执法者查到了，罚款的钱可比餐车还贵。”
    郑潜说着话，把盛着鸡肉的碗朝母亲那边推了推，然后咧开嘴，用筷子指了下自己光秃秃的牙床。
    “我没牙，咬不动鸡肉，喝粥就行了。”
    林蕙兰歉意一笑，然后夹起一块鸡肉到碗里，细细的咀嚼起来。
    “执法者来了我就跑，大不了车子给他，我再去市场上淘一辆。”
    郑潜注意到母亲说话时，无意间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
    “我记得家里还剩下点钱，老妈她买辆餐车的钱肯定是够的……”他心里有些疑惑，摸了摸自己兜里的银行卡，开始琢磨怎么把卡里的钱拿给老妈。
    为了拖延吃饭的时间，郑潜足足喝了三大碗粥，直到他感觉胃里有些胀 疼才放下碗筷，帮着母亲一起整理餐桌。
    然后他又以吃多了为由，跟母亲说自己想歇一小会再走。
    听着厨房里母亲涮洗碗筷的声音，郑潜坐在沙发上，眯起了眼睛。
    他第一次感觉屁股下面这套比自己年龄还要大的沙发，竟然是如此的柔软舒适，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余光看到了那个压在那本册子底下的牛皮纸袋。
    “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他起身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见母亲已经刷完盘子，正在准备明天摆摊要用到的食材，暂时还不会出来，于是打开牛皮纸袋，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合同。
    “鹤栖园墓地认购合同……”
    “定金五千元，余款已结清，总计三万八千八百八十元……”
    郑潜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嗓子紧到了快要让他窒息的程度，他用力锤击着胸口，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惊扰到厨房的那个妇女。
    泪水似乎变成了最廉价的东西，大颗大颗从他眼角滑下。
    他抽噎着将那张合同放回牛皮纸袋，原封不动的压在那本册子底下，然后走进卫生间，开始洗脸。
    经过了冷水的刺激，郑潜终于压下了他想要向母亲表明身份的想法，冷静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片刻后，忽然咧开了嘴巴，无声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