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所言极是,我的这个技术封锁的计策,若想顺利实施,确实面临很大的阻碍,尤其是掌握了天下顶尖冶炼,纺织,等技术的豪商,势必不肯牺牲自己,成全天下人…”
说到这里,张然不禁苦笑一声,并向卫青拱手说道:“因为知道很难办,光凭我自己肯定办不成,所以我才不得不厚颜赶来这里,求助于君侯呀!”
上首的卫青闻言,不禁苦笑一声道:“求助我?恐怕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呀!小郎,刚才我不是说了么,其实你所说的那些,如冶炼,纺织,铸造等诸多技术,最出色的地方,其实并不在我们关中,而是在其他六国旧地呀!
而想要从那些存在了几百上千年的公卿家族手中,收拢那些技术,又谈何容易呀!这普天之下,除了陛下,恐怕根本没人能够办到!
甚至,就连陛下想要收回这些权利,也不是轻易能够办到的...如此,我卫青区区一个外戚,一个将军,又能做什么呢?”
“呃...”听到卫青这么一说,张然顿时有点慌了,感觉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于是连忙向卫青,请教道:“君侯,您此话何解?”
“唉...”卫青闻言,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看了张然一眼,并开口缓缓向张然解释道:“这事情,还要从数百年前讲起...”
......
随着卫青的娓娓道来,张然也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更深深了解道,他原先的想法,其实有点过于想当然了!
以前张然以为,只要有了天子的默许,以及卫青,董仲舒等人的支持,他的这个技术封锁的策略,就算不能完全搞成,但封锁汉匈边境,禁止各种技术流入匈奴,也不算什么难题!
但通过卫青的讲述之后,张然才明白,原来这个技术封锁真正的难处,并不是缺少来自天子,来自朝廷的支持,而是天下各种最顶尖的技术,其实并不掌握在中央政府手中,而是地方豪强那里!
而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其实很复杂,但归根结底,还是来自于历史的传承,以及大汉现行的制度问题!
众所周知,从周平王东迁的春秋伊始,周天子就失去了号令天下的能力,从此之后,春秋争霸,上百个小国之间相互征伐,一直混战了几百年,最终决出战国七雄。
而这七个当世强国,各自都有自己不同的文字,地域文化,以及不同的发展方向,比如说,秦国,以耕战起家,军事能力极为强大,青铜冶炼技术登峰造极,秦国工匠制造的青铜器,历千年不腐不朽,可见技术之高超。
又比如说,楚国铸造技艺极为发达,天下闻名的干将莫邪,就是楚国的铸剑师!而齐国,纺织技术独步天下,又坐拥渔盐之利,纺织以及煮盐制盐的技术历来就远比超其他诸国!
而与秦国争锋的赵国,除了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造就的强大骑兵部队,非常厉害之外,赵国的冶铁技术也十分发展,不然也不可能与秦国争夺天下霸主!而世代为赵国冶炼铁器的卓王孙家族,就是继承自赵国高超的铁器冶炼技术!
除此之外,其他诸国,如魏国的耕种,韩国的强弓劲弩,燕国...呃,燕国貌似制陶,皮革技术挺不错的...总而言之,战国七雄,各自都有各自的长处,各自都有各自独特的发展方向!
现如今,七国虽灭,但七国的旧贵族们却依旧存在,他们把控着当地的铸钱,冶铁,纺织,粮食等诸多与民生相关一切产业,而且坐拥大量的土地,农奴,佃户...乃是十足的地头蛇!
再加上由于百年前的秦末大乱,以及旧六国贵族的复辟,导致连带着秦国的制度也跟着崩溃了...当初,刘邦为了安抚天下群雄,不得不向六国贵族妥协,采用郡县制与分封制并行的制度!
从而直接导致了,汉室中央政府对地方掌控的能力,远逊于当初的秦国,而关乎国家经济命脉的几个行业,如铸币权,冶铁,采矿,纺织,粮食等诸多权利无法收归国有,依旧散落在六国旧地!
比如说,天下最大的纺织中心,大都集中在齐鲁之地,仅仅是临淄附近,织户就多达几十万人,若是连养蚕,缫丝等相关产业也算上,那么仅仅是这一地的纺织从业者就高达几百万人!
此外,其他如冶炼,采矿,铸造,制盐等等诸多行业,都有各自的汇集地,而且都不在汉室的关中大本营…可以说,在刘彻采纳桑弘羊的意见,实行盐铁专营,将盐铁等相关行业的经营权,收归中央以前,上述的各类相关技术所在地,其实是非常分散的!
而张然所在的少府,虽然机构庞大,人数众多,顶峰时期高达几十万人,但它所涵盖的范围,也非常的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围绕着为皇帝服务的,比如说,尚书,尚衣,太医,太官,符节等等。
其中虽然有像织室,蚕观,考工室这类,负责纺织或者冶炼,铸造的部门,但无论从规模,还是技术水平,技术更迭速度,乃至传承等方面,都远远比不上那些,发展了几百年,而且相关从业者,动辄几十万,几百万人的六国旧地!
所以,张然提出的这个技术封锁,固然对汉匈交战,非常有利,但其所面临的的困难,超乎想象...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归属问题了,而是涉及到大汉目前的制度问题以及中央与地方的权利斗争问题!
毫无疑问,天子刘彻肯定是想实行郡县制,集权制,效仿秦国将一切权利收归中央,而地方豪强,肯定不愿意,他们更加渴求分封制,渴望更多的权利以及更高的地位!两者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
因此,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处理起来极为棘手,若非现在汉室力量空前强大,地方郡国无力玉枝匹敌,说不定,张然的这个计策一处,甚至可能引发新一轮的“七国之乱”,从而导致天下为之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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