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灵帝死后,蹇硕与董氏伏诛,何氏兄弟掌外朝而何后掌宫中,天下权柄尽归何氏。
其后何进大用士人,以袁氏兄弟为心腹,征何颙及河南郑泰等人以为羽翼。
之前桓灵两朝,士人多受宦官压迫,乃至有党锢之祸。如今眼见何进如此作为,不少士人以为复仇之机已到,故而多有士人进言,请何进尽诛宦官以安天下。
袁本初四世三公,素来有天下楷模之称,又为何进心腹,这些人便以其为首。
自何进掌权,袁绍也曾几次与他提及此事,只是何进一直以时机尚不成熟来推脱。
“本初,如今依你所言,我已下召大征外兵以胁太后,只是太后如今依旧不肯妥协,你以为当如何?”
大将军府中,何进看向清早就来拜访的袁绍。
袁绍闻言笑道:“如今城外之兵相距甚远,只要再过些日子,等他们闹出些声势来,太后定然会舍弃宦官,太后圣明,如此决断不难下的。”
随后他稍稍停顿,“这些人虽为豪粱,可大将军握雄兵,执兵符,足以制之。只是绍有一事不明,大将军为何要在征召之人中加上青州牧刘备?”
原来当日他与何进提建议之时并不曾提及刘备,一来刘备此人本就是汉室宗亲,二来他素来看不透此人,召此人前来,只怕反倒是坏了他的谋划。只是何进坚持如此,他也没有法子。
“为何要召青州牧刘备?”何进笑了笑,“玄德是你我故人,自他赴任北海,已有多年不曾相见。再说玄德多有才略,我素来钦佩的很。这次事情若是顺利,便顺势将他留在雒阳,与你同为我的左膀右臂,到时我也能偷个懒。本初,你以为如何?”
“大将军说的是。”袁绍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神色不变,“玄德确是才略非常,若是能为大将军所用自然最好。”
两人又说了些朝中政事,袁绍起身告辞而去。
望着袁绍离去的背影,何进咧嘴一笑。
如今雒阳城中,他看似大权独揽,可每个人却又都有自家的心思。
后宫之中,何后为何不愿罢免宦官?不外乎是想要学先帝一般,以宦官为其手下羽翼,制约朝臣与他这个兵权在握的大将军。
而袁绍为首的士人,其中不乏有想要惩处宦官以清时弊之人,可其中大半想来也无非是想借此一报当年宦官羞辱之仇。
他叹息一声,如今大权在握,看似一切事情都在他一念之间,可他做决断之时反倒是要瞻前顾后。
如今他倒是有些理解当初灵帝的难处。
不当家做主,不知柴米油盐之贵。
何进唤来手下奴仆,要他去将一人请来。
半个时辰之后,奴仆返回府中。
其身后跟着不久之前回返雒阳的典军校尉,曹操曹孟德。
“不知大将军唤操来有何事?”
曹操见礼已毕,直接开口问询。
曹操与袁绍虽同为当初的西园八校尉,可曹操与何进素来交集不多,加上当初宋皇后之事,从中受益的是何进,从中受难的是曹操,若说两人心中没有些芥蒂,只怕谁都不信。
“若是无事,难道我便不能见上孟德一见?我素来知道孟德心智非常,只是之前受制于朝中大势,不得与孟德亲近罢了。当初宋皇后之事,你我不过是受其牵扯,想来孟德不会多心。”何进爽朗而笑。
曹操心中叹息一声,当初他也曾在刘备的清平酒舍之中与何进刘备等人同饮酒,彼时何进寡言少语,与眼前这个谈笑自若的大将军全然判若两人。
权势果然能养人。
“大将军多虑了,操只知国家,不知其他。”曹操见何进刻意示好,也是笑道。
“孟德且坐,我有一事相询。”
何进指了指院中的石凳,率先落座。
“孟德以为我召外兵以图宦官之举如何?”他笑问一句。
曹操稍一沉默,随后笑道:“中官自古有之,只不过当权之人不应当假以权柄而已。如今天子年幼,大将军执掌大权,要除灭宦官,不过一狱卒足矣,何以纷纷征召外兵。稍有不顺,即为大患。”
何进闻言笑了笑,他知曹操说的都是真心话。
“孟德所言也有理。”何进磨砂着腰间的佩剑,“我如何不知如此最为简单,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
】
曹操略一思索,已经想通了其中关键,只是他却不好开口提及。
何家到底是新崛起的外戚,不是袁家杨家这种根基深厚的古旧世家。而一个家族的崛起,便如一人骤然暴富,财物骤增,可心性不符,难免要惹出事端。
当初灵帝为何要聚敛天下资财?除了要以此应付国家开支,也有他在河间之时贫寒,与董后多受钱财困扰所致。
他暗中打量了何进一眼,见何进虽然看似明朗,可眉宇间隐隐有忧愁之色,想来多半与何家人有关。
何进不再提及此事,笑道:“当日雒阳分别,我与玄德倒是许久不曾相见了。”
曹操也是笑道:“操与玄德当日在颍川战场上倒是见过一面,如今他呼喝叱吒,可是威风的紧啊。”
………………
车骑将军府中,骤得显贵,如今可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车骑将军何苗正在点检府中财物。
昔年随着兄长在肉铺之中打些下手的南阳屠家子,如何能想到会有今日的风光。
单单是这些日子上门之人送上来的财物,已经足以让他大开眼界。
“将军,又有客人来访。”管家手持拜帖,自屋外而入。
何苗皱了皱眉头,不悦道:“不是说过了,本将军今日乏了,要他们过些日子再来。”
管家却是迟疑不去,最后咬了咬牙,低声道:“将军,此人送来的财物不少。”
何苗闻言挑了挑眉,接过管家手上的拜帖打量了一眼,即便这些日子他见多了财物珠宝,可此时见到拜帖上的礼物也是一愣。
他目光看向拜帖上的落款,奉车都尉,董旻。
…………
何苗今日本不想待客,只是钱财素来能通神,董旻送上如此重礼,若是不见上一面,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他起身端坐到主位上,敛袖正襟。
如今身份不同了,他也开始刻意模彷起那些之前见过的世家子的言行做派。
不久之后,管家带着董旻自外而入。
奉车都尉董旻一身轻衣,不曾佩剑,身材略显消瘦,眉目之间与董卓有八分相似。
何苗抬眼打量着这个之前常见,却算不上如何熟悉的同僚。
“叔颍,你我同僚之间,何须如此破费,莫非是以为我贪财不成?”
董旻闻言一笑,“叔达自来清正,是朝中之人都共知的事情。只是如今与之前不同,叔达身居高位,置办宅院,添衣赠马,哪处都需要钱财。我不缺钱财,此来也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他复又补充一句,“说来叔达与我相似,你我兄长皆居高位,咱们倒是沾了他们不少光。”
何苗挑了挑嘴角,似是有话要说,只是最后还是不曾说出口。
董旻将他的神色收入眼中,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叔颍此来想必还有旁的事情吧。”何苗不再谈论此事。
董旻笑道:“确实有旁的事情。如今大将军召外兵以诛宦官,我家兄长不日即将进京,要我提前打点一二。如今雒阳城中,除了大将军,何人能比叔达更显赫。”
何苗面露骄矜之色,如今他也是旁人眼中的大人物了。
“叔颍安心,董君是国之干将,在西凉素有威名,此次不过是权借他的威望,用来震慑宦官罢了。”
何苗出言安慰,倒是也不如何将董卓放在眼中。
如今何家执掌内外,即便他董卓是凉州宿将又能如何?
“其实家兄是要我前来询问一事。”董旻忽的压低嗓音,“何大将军在给我家兄长的书信上说定要铲除宦官,是真的想要剪除宦官不成?”
何苗心神一动,冷冷的打量了董旻一眼,“奉车都尉这是何意?”
“叔达无须多心,只是替我兄长一问而已,若是大将军真要铲除宦官,他也好早些整顿军马。”董旻神色不变。
何苗沉声道:“自然要真心铲除宦官。”
董旻看了眼他的神色,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平日素无交集,今日他也是看在董旻送来的钱财多的份上才和他寒暄两句。
两人又言语了几句,说了些近来朝堂上的趣事,随后董旻告辞而去。
而随着董旻的离去,何苗立刻唤来管家,给宫中的宦官送去消息,要他们早些到太后那边去求情。
他素来与宦官的关系不差,宫中常侍对他也多有钱财上的供奉,更紧要的是,如今张让之子的妻子,正是出自他们一脉。
望着管家匆匆离去,何苗吐了口气,低声苦笑道:“名为兄弟,终究不是血脉之亲。”
………………
自车骑将军府中出来的董旻却是不曾立刻回家,而是藏在门外的一处隐蔽里,直到见了何府中的管家匆匆朝宫中奔去,他这才转身来到一处城中的酒舍里。
酒舍之中,早有人相侯。
董旻随意落座,先是端起桌上的酒水饮了一口,接着咳嗽了几声,“这酒水的滋味差了些,与女儿红的滋味着实相差太多。”
“这已经是城中除了女儿红之外最好的酒水了,我可不是你这般一掷千金的豪富之人,女儿红虽好,可做人嘛,最紧要的是量力而行。”
董旻对面的汉子笑了一声,也是饮了口酒。
董旻调笑道:“吴匡,你好歹也是大将军手下部曲,请客饮酒,竟是连女儿红也请不起,平白丢了大将军的脸面。”
他对面之人是何进的部曲,姓吴名匡。
吴匡面对董旻的调笑只是笑了一声,“大将军门下也是要吃饭的,薪俸不比旁人多些。又不是那些山上的强梁,缺钱了可以去山下走上一遭。”
酒舍之中嘈杂之声不断,不时有汉子酒气上头,大声争辩起来。
“你陈留吴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了,还会差这点酒水钱?”董旻笑着揭短。
吴匡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家中主脉,如今家中主脉都随着入益州去了。”
董旻笑了笑,他曾听说陈留吴家派了不少人手跟随刘焉进入益州。
“不说此事了,说来就让人气闷。那益州闭塞之地有什么好?哪里比的上中原。”吴匡灌了口酒,显然对家族的决定心中多有不满。
他看向董旻,问道:“车骑将军的表现如何?”
董旻叹了口气,“我见到府中的管家匆匆朝着宫中奔去,想来是去给宫中的宦官报信了。”
“哎。”吴匡叹息一声,“车骑将军与大将军同为兄弟,若是同心一体,何事不能成?偏偏他要偏向宦官!”
董旻轻轻一笑,劝解道:“说不得车骑将军也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他能有什么苦衷!”吴匡重重一拍身前的木桌,“无外乎就是贪恋那些宦官给他的钱财!他也不想想,当年要不是大将军杀猪贩狗,辛苦支撑,又如何会有他今日的风光。”
董旻低头饮酒,不可见之处,扯了扯嘴角。
何氏兄弟不同心,何进手下的部曲对何苗多有不满,日后说不定能得以利用。
………………
正在雒阳城中波诡云涌,人心各有算计之时,北海以北的海上,有数条大船朝北而行。
与汉时往日里常见的船只不同,这七八只大船虽也是常见的楼船式样,可却要比寻常的船只大上不少。
楼船可分三层,第一层名庐,第二层名飞庐,第三层曰雀室。
如今在第一层的横栏旁,一个年轻士人正扶着横栏,探出头去,口中干呕不止。
在其身旁,刘备强忍着笑意。
刘备身后则是站着一员白袍小将。
“公达,不想你这般人物也会晕船。”
年轻士人正是荀攸,他闻言强自转过头来,打量了一眼身后的两人。
“主公与子龙也是北地人,不晕船才是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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