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红日在东。
拉雅镇东面十余里,朝东的庙门大开,佛祖铜像沐浴在曙光之中,金灿灿地越发威严。
一个小和尚从大门中走出,一脸疑惑。
主持说昨天夜里庙里来了一个佛国高僧,要出钱修缮咱们寺庙,还要讲经诵法渡化一方,后来得知昨日那中原的富裕施主手持佛珠,便要自己前去拉雅镇请来一见。
小和尚习惯性地伸出手摸着自己的一颗小光头,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不太说得上来。
不过平日里主持让自己出去办事,如去拉雅镇中置办寺庙所需的商品,拿钱时总是扣扣索索的。
今日却是直接扔给自己一吊钱,帐没算,钱也没数,只是交代自己务必将那两位施主请来。
别看主持总是一个老糊涂的样子,只要沾上钱财一事,那帐是算得门清儿,一个多余的铜板都不愿意给自己。
也就是逢年过节之时,寺庙中香火钱有许多盈余,才愿意给上自己几个铜钱的跑腿钱,不然小和尚可不愿意干这苦差事,每个月往那拉雅镇中跑上几趟,不管是柴米油盐和锅碗瓢盆,好像事情全都是自己一个人包了。
想到这里,小和尚有些愤愤不平,打自己还未记事起,就在这寺庙里待着了,是主持的小徒弟,所有人的小师弟。
大师兄说那会儿自己能够跪着将整个寺庙都爬了个遍,脏的地方爬干净了,干净的地方又被爬脏了,打小就觉得自己是个习武之才,习武之才都需要多锻炼走走啊,于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揽下了寺庙中的许多活计。
小和尚越长大,就总觉得大师兄在诓骗自己,在这破地方,他那什么瞎眼光,能看得出自己是个练武之才?
记得有一次,一位施主送来一只活的小羊,正好大家又不缺粮食,便把小羊养了起来。大师兄还说那小羊生龙活虎,骨骼奇佳,肯定能长命百岁,可是才没过多久,小和尚每天亲自喂养的小羊就惨遭横祸死于非命,于是便只能作了大家的腹中餐。
那会儿几位师兄也没少诓自己,怂恿自己与天资一样聪慧的小羊打架,还说是相互砥砺武功。有时候小和尚自己被小羊的一双羊角顶得疼了,便含着泪,不敢去看师兄们,怕师兄们笑话自己,剥夺了自己武学奇才的称号。
小和尚一狠心把那小羊打得疼了,也不忘带着小羊去个芳草鲜美的地方大肆吃草,以表歉意。
众位师兄和师傅享用完羊肉之后,自然也不忘再诓骗小和尚一番,说吃了那羊肉,便是气血相融,羊兄弟的武学天资与小和尚融为一体,以后便只能由小和尚担负起替羊兄行走江湖的责任,于是将信将疑又肚子咕咕叫的小和尚,才抹了一把哭红的眼睛,含泪吃了三大碗。
当然,美美享用过整日陪小和尚练功的羊兄弟的血肉之后,众位师兄和师傅便早早进入梦乡,留下小和尚收拾残局,小和尚吃饱之后,又将羊兄的残骸用布包好,找了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埋下,再拍拍肚子,说着以后肯定要替羊兄好好闯荡江湖之类的话。
其实土葬,并不是西域这边的习俗,而是中原那边传过来的,小和尚从小便在这草原之中的寺庙长大,耳濡目染之下,跟着学了不少佛法,却不向往那号称极乐之地的诸多佛国,反而对只有只言片语了解的中原兴趣颇深。
如这土葬,以及清明中秋重阳,惊蛰谷雨等,诸多事物,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小和尚也会跟着这些只言片语思索上半天,想那中原的吃食是怎么样,过年过节是怎么样,更远处的大海是怎么样。
听说中原那边,每逢过年过节,便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五颜六色甚是好看,也不知道到底是个啥光景。
小和尚任劳任怨去拉雅镇置办东西,倒也不是真的就信了师兄们的鬼话,而是去一趟拉雅镇里,人们闲聊之时,总会从他们嘴里听到很多故事,只要庙里需要置办的东西不是非常紧急,小和尚往往坐在酒楼门口台阶上,一听就是一下午,也亏得拉雅镇多数人都还算尊佛,才没有被捻走。
其实很多时候,小和尚愿意相信大师兄不是在诓骗自己,若是自己只是个平凡的人,那岂不是要一辈子待在寺庙里?
早些时候,小和尚最喜欢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打滚,但一想到若是一辈子都只是面对着这一望万里的草地,便总有些开心不起来。
小和尚拿着整整一吊钱,本想趁这个机会好好买些吃食,犒劳一下自己,也算是自己跑腿这么多年的酬劳,那中原传来的冰糖葫芦,小和尚可是馋了三年了。
不过一想起一年中总有这么几天却少粮食柴火的时候,小和尚便有些心软,觉得自己擅自用了这些钱,有些对不住师兄们和师傅,若是留在缺少粮食或是寒冷的时候,虽然少,但总能有些作用,让大家少挨些饿也好。
师兄们虽然经常逮着机会便欺负自己,可是一到粮食紧缺或是天气寒冷的时候,总也不会饿着自己冻着自己。
小和尚远远看着一队牛羊从拉雅镇中出来放牧,应该是宵禁刚刚解除不久,便立刻将拿在手中晃悠的一吊钱收起来,师傅时常教导自己,出门在外,不可露财!
铜板碰撞的叮叮咚咚声音没了,小和尚收回思绪,再用手摸了摸囊中一大串铜板,确保安全无误之后,心里开始盘算着师傅交代的事情,庙里来了高僧,听说两位施主手中有一串佛珠,便向见见二位施主......
小和尚有些懊恼,刚才思绪太多,都快忘记了师傅交代的一大段话。
当然小和尚也有些私心,想着二位施主是中原人士,走过这么大一段路才来到西域,肯定知道很多中原那边的事情,若是在路上能够给自己讲上一讲,小和尚都不知道自己能开心多久。
在南饮风房中打坐了一晚上的江折枝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转头一看,南饮风果然还睡得跟死猪一样。
江折枝小心翼翼将房门打开一条缝,侧身钻出去之后,又将房门轻轻关上,打算下楼查探一下状况,顺便晒晒太阳买些早点吃食。
一夜打坐,甚是清寒。
江折枝出门后,南饮风便瞬间睁开眼睛,坐起身开始洗漱,装睡也不容易。
南饮风看着被江折枝轻轻掩上的房门,撇了撇嘴,昨夜刻意将隔壁的被褥放在江折枝前几天打坐的地方,没想到这小崽子不仅不领情,还趁自己睡着了又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怪不得昨天夜里觉得沉。
江折枝站在酒楼门口,晒着太阳喝着一壶小酒,活动了一下筋骨,便远远地看见四处与人询问的小和尚。
江折枝对寺庙的观感并不好,还记得这个小和尚,昨天站在众人身后,眼中充满好奇,却又有些怯生生的。
好半天之后,小和尚才到达江折枝这边,盯着江折枝看了许久,确认无误是昨天到过寺庙里拿出佛珠的施主,才将师傅交代好的言语一一背诵而出,想不起的时候,便摸摸自己的小光头。
江折枝看着小和尚这为难的样子,也没有多问,知道寺庙里来了一位高僧,听说自己手中有佛珠,想请自己过去看看。
江折枝毕竟肩负着南饮风的安全,有些多疑,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江折枝让小和尚稍等片刻,上楼去与南饮风知会一声。
本想让南饮风就在客栈里待着,或是去镇长那边,反正也给了镇长不少钱,江折枝一个人前去看看究竟。
谁料南饮风直接抽出剑来,当场耍了一套刚学不久的剑法,还算有些火候,江折枝才同意了让南饮风跟着去,若是自己出去了,反而留她一个人在镇子里,出了什么事,自己不在身边,也挺麻烦。
小和尚还要顺路购置一些物品,免得下次再多跑一趟,毕竟十几里的路,谁也不想来来回回地走。
江折枝便与小和尚约好在镇子出口见,绕路去了一趟镇长家,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若是自己一个时辰之后还未返回,便麻烦镇长带人跑一趟。
能用钱买到的救兵,即便是以防万一,也是多少都不嫌多。
江折枝总觉得这一趟有点蹊跷。
寺庙那边,一个美貌妇人端了张椅子,坐在佛祖铜像面前,张开双臂拥抱阳光。
站在一旁的周坚递上一杯茶,追了这么久,今天总算能够如愿以偿,之后只要躲过王西岩的追兵,再找个清净之地,安心修行个两三年,等这合欢宗得来的双修功法有些火候,再重出江湖之时,何处去不得?
届时只怕是她王西岩,也不敢只带二十余人就追杀自己与香书几千里。
几个和尚畏畏缩缩站在一边,不敢靠近又不敢远去,这个女煞星,实在是不敢惹,出卖两位施主,也实在是情非得已,若不是如此,小小寺庙十几人,只怕是无一人能够幸免于难,要提前去见佛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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