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末多少事

第三十二章 腾云之志必得展 江山美人尽在握

    
    且说,高欢等人有大气运,并没有像东方白一样沦为阶下之囚,还真是硬生生地杀出了包围圈。
    不过,高欢的处境也并不乐观。
    面对高车人的围追堵截、穷追不舍,高欢等人不得不弃马入了阴山。
    阴山的陡峭不消多说,众人穿行两日,又饥又饿,忽遇一山冈,山岗前伫立几间茅草屋,屋前有石涧,水声潺潺,果菜丰蔚,林木扶疏。
    荒山野岭忽遇人烟聚落,高欢等人先是惊异,而后是惊慌失措:要知道,这可是阴山,高六七百丈、怪石林立的阴山。
    是何等高人?
    居住于此!
    众人面面相觑间,一须眉皓素老翁自茅屋中阔步而出,朗声笑道:“今日蓬门何幸,大家及贵人皆来!”
    老翁着一身灰色麻布长袍,手执拂尘,以木簪束发,露出的双脚穿着一双草鞋,双目炯炯有神,踏小径如履平地,俨然有一股超然出尘之气。
    “打扰道长清修了。”高欢一众人见老者气度不凡,郑重施礼。
    时人对于隐士、高僧、神尼、仙长还是比较尊敬的,上至帝王,下至平民,莫不如此。
    老道摇摇头,一甩拂尘:“天下不清净,山人哪里能清修呢?”
    “道长也知道外面的事?”高欢闻言略感诧异,莫非今日他遇见了水镜先生一样,不出户而知天下大势的隐士。
    “略知一二。”老道笑了笑,道:“客人若不嫌弃,可入寒舍吃碗陋食,喝杯村醪,解解疲乏。”
    众人早已是饥肠辘辘,闻老道之言,当即拜谢:“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当刻意放轻脚步的高欢一行踏入里屋之后,立马就感觉到了一股能让人放下戒备、浮躁的静谧之气。
    正屋的摆设相当单调,只有一张床榻,一张案几,一个蒲团,以及架上、案上或摆放整齐、或摊开的竹简、帛卷、书籍。
    老道去准备吃食的时间,司马子如翻阅起案上的书籍,一阅之下,大惊失色。
    却是老道案上多是一些失传的典籍,诸如《连山》《太平经》……高欢见司马子如异状,捧起书籍一览,亦是被震惊的不轻,口中喃喃道:“此老道非凡人!”
    是以,当老者端着盛着的烙饼、肉干、山果、菜酱的木盘入屋后,屋中众人变得恭恭敬敬。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老道在茅屋中间点了一盏小油灯,灯光昏暗,小屋也因为人多的缘故变得拥挤起来。
    老道略带歉意地说:“寒舍贫敝,招待不周,远客勿怪”。
    “我等也不过是穷苦镇兵,但得道长招待,已是心满意足,怎敢苛求其他!”高欢神情落寞,自嘲道。
    他虽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可是时局复杂艰险至此,根本没有人能看清前路。
    坦诚讲,时代巨变突如其来,真没有几个人能够透过表象看清未来的趋势。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前路到底在何方?”高欢也很迷茫。
    “君等今日虽为镇兵,他日必为大家、贵人。”老道对高欢的自嘲不可置否,笑着从案几下摸出一酒坛,又摸出几个粗制的陶碗。
    他将陶碗一一摆开,单手提起酒坛,众人这才发觉他并没有用眼睛盯着酒碗,酒哗哗地流出来,却没有一滴洒在外面。
    侯景轻轻探身,用手在老道的眼前晃了晃,老道眼神丝毫未变,似乎是没有察觉。
    侯景大惊,连忙赔罪:“在下无礼,向道长赔罪。”
    老道毫不在意,一脸淡然的将酒坛放下,轻声道:“不错,贫道确实是个瞎子……但在黑夜里面,我却比你们看得更清楚。”
    高欢一众人听老道自陈自己是瞎子,都惊讶万分:“道长神功了得,我等竟无一人看出道长患有眼盲之症。”
    “贫道眼虽盲,心却不盲!世人以肉眼观人,贫道以心眼观人。”
    “道长也懂相术?”
    老道闻言长叹一声,不自觉回想起十五年前那次武川镇之行,那次将他一身骄傲击碎的相面之旅。
    那次相面之后,他焚毁了相书、刺瞎了双眼,转而潜心修道。
    却不想,十五年后,一群同样命格的不速之客闯入了他的清修之处。
    这证明相书是对的,而他错了。
    念及此处,老道大笑:“相术,小道尔,十五年前,我便焚相书弃此道了。”
    老道语气充满自信,众人愈觉他不凡,司马子如带着满腹疑惑问道:“道长目盲,如何看相?莫非世间真有以心眼观人的法术?”
    “贫道看相,看得是骨相,不是面相!”
    司马子如移步至老道前方,俯身一揖:“既如此,道长可否为我相上一面?”
    “自无不可,请公子伸出双手。”
    司马子如笑着将双手伸到老道面前,老道说了声得罪,便从的司马子如的头骨开始,一直摸到手指尖。
    而后,老道沉吟不语。
    见状,司马子如挑眉:“如何?”
    “三公之相,贵而无险,可惜……可惜呀……”
    老道边说边摇头,看起来和招摇撞骗的神棍一样,但是司马子如脸上却无半点怒色,哪个神棍能拿出《太平经》《连山》这种失传的典籍。
    “可惜什么?道长但说无妨。”
    “可惜富贵不能长久!”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大丈夫能得富贵已是天幸,焉能苛求万世不拔之基。”司马子如莞尔一笑,退回人群。
    孙腾见老道将司马子如评为三公之才,羡慕至极,急不可待地将手伸了但老道面前:“洛阳永宁寺的高僧说我至少可以作到一州刺史,你算得可不要比他低了!”
    众人齐声大笑,老道摸完孙腾骨相,正色说道:“当世可为宰辅!”
    孙腾轻轻吐了一口气。
    窦泰见司马子如、孙腾二人很满意,心痒难耐,也伸出手让老道摸。
    老道摸完,沉默良久,嗟叹道:“武略非凡,奈何气运不足,若是避开锋矢坐镇后方,或许可以富贵终生。”
    窦泰抿一口浊酒,高声说道:“大丈夫正当冒于锋镝之中,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富贵于人前,至于生死存亡,不值一哂”。
    蔡俊、娄昭、尉景三人也相继被老道评为封疆大吏。
    第七位出场的是侯景。
    老道摸着侯景脑后凸出的枕骨,神情肃穆。
    摸完之后,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老道不言语,侯景却是急了,莫非你认为我不如窦泰、娄昭?
    “如何?”却见侯景面带愠色,追问道:“纵然我的才能做不了封疆大吏,往军中作个偏将还是可以的吧。”
    老道依旧不言语。
    “难道道长认为我连偏将之才都没有吗?”侯景面色涨红,不忿道。
    连观六人骨相,老道像是倦了,打着哈欠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孙恩祸乱江南,刘裕藉此开基,无有孙灵秀,焉有刘寄奴。时也命也!”
    高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色。
    侯景一时茫然,坦诚讲,他根本没听懂老道话中之意,孙恩、刘裕跟自己有何关系?
    “道长此言何义?”
    老道敷衍道:“贫道是说,君之前途,不在北朝,而在南朝。”
    “谢道长教诲,万景记下了。”侯景不明所以,但见老道言谈之间坦坦荡荡,也没有多想,旋即扭头撇向高欢:“贺六浑,你不让道长摸骨吗?”
    高欢摇摇头,不动声色说道:“不了,我只想请教道长天下大势。”
    老道忽地站起了身,径直走到屋门口,负手而立,迎风顾视,白发飘飘,周身的气势一瞬间迸发出来,宛如仙境之人。
    高欢能看得出眼前道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同样,老道也出了高欢有吞吐天地之志,不过他却没有入世的想法。
    “山野之人,怎知天下大势?不过我却知破六韩拔陵是徒兴兵戈,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何以见得?”
    “刘岱不死,何以有魏;刘璋不亡,何以有蜀。
    不以有废,何以有兴!此天下大势也。”
    “道长高见。”老道讲完,高欢眼中异彩连连,躬身拜道:“实不相瞒,我等都是怀朔镇戍卒,而今六镇尽陷,实在不知何去何从,请道长指点迷津。”
    众人齐齐看向背手而立的老道,片刻之后,耳边浑厚的声音:“见机而作,趁时奋发,腾云之志必得展,江山美人尽在握”。
    豪情壮志不由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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