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水以西,距离柳城约八十里。
赵平安站在高处的大雨中,看着远方的山道出神,老撑站在侧后方给他撑着伞。
从这里能看见正有不少民众背着包裹,牵着或大或小的孩子,困难的走在泥地中,朝“行营”而来。
现在的广西彻底乱了,兵荒马乱,烽烟四起。
除了贼军四处征缴粮食杀人之外,提举广西马步军事陈署也基本不主动作为,很消极。于是早前那些无人节制、看不到往后希望的战败逃亡的小股兵将,经历了害怕,慌乱,饥荒的现在,也已经开始对百姓明抢甚至是杀人!
入广至今已五十多日。
所见之处真的是满目疮斑,有些逃难的民众死在荒野里,甚至不知道是饿死病死,还是被杀死的?又是被谁杀死?
这样的恶劣环境中,抱团取暖是人们的天性,导致逃难的民众也都追着广南行营再跑。
现在大雨中的山路上,能看到妇女摔倒后,小孩子只会哇哇大哭。然后妇女再起爬起来,有气无力的牵着小孩子走。
这是因为赵平安和吕世杰现在已经成为了一面旗帜:生存的希望!
尽管当前广南行营的条件仍旧极其恶劣,处境也十分危险,总被侬智忠部死死追击着。
但时至今日,投奔广南行营能获得这人命贱如狗时节里的最大生存机会,已成了这片大地上的共识。
别看自始至终就在不大的区域内迂回,广南行营至今已救了太多人,整合了越来越强大的军队。
从来没有人敢相信,犹如丧家犬逃亡的广南行营能越打人越多,越打越精锐。
然而就真的发生了,面对来势汹汹的侬智忠精锐,广南行营五战五捷,且战且逃,不但人越来越多,士气和素质也在不断的增加中。
到现在,战斗部兵力已达四千,隐然形成了能和侬智忠部针锋相对之势。
“这简直是个奇迹!”
撑着伞的老廖道,“若不是先生,逃难的民众没地方去,看不到希望,必然会死更多人。若不是先生不断接纳战败逃亡的兵将,允许戴罪立功有后路,那他们被逼急了也会狗急跳墙,近一步去伤害百姓,甚至被广源蛮人驱使去杀戮。”
老廖越说越感慨:“遥想当时,跟着先生自江南起兵时区区九人,至今短短五十日,就转战了东西南北四千多里路,先生釜底抽薪,相当于几个方面切断了南军的兵员补给,粮食补给。且最大程度拯救了广西民众,或许别人不知,但咱们广南行营自身知道,先生功在社稷,将来一定有大福报。”
赵平安看着大雨中逃难而来的源源不断的民众道:“进广西前,这辈子我甚至没有真正恨过谁。来了后,南征北战这几千里,我看见了三千部电影加起来都没那么多的尸体,亲手宰了那只啃食小孩尸体的野狗后,心里的那股劲又回来了,仍旧不算狠劲,但生生不息绵绵不绝,我就想做成这事。”
“……”
说起这事老廖就想捂脸。杀野狗誓师时,乃是老廖亲手困住狗的四只让他动手的,但他都杀的极其狼狈。
另外就是,现在许多半大孩子和妇女都会拿刀作战了,但这书生转战数千里以来,即使身在前线也没带过一次刀,没参与砍过一个敌军。
该怎么评价这书生没人知道。说他胆小呢,也不对。
在所有人都胆寒、都对未来不抱有希望的那阵子,是这书生最冷静,领着队伍,五次遭遇战五次胜利,不但逃出生天,还杀伤侬智忠部近千人,获得了关键的装备和口粮。
另外约有两百多个逃亡下来的宋军,被他下令收缴了兵器后处决了,眉头都没皱一下。
也就是说入广以来,这个不拿刀的书生已干掉了一千多性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
老廖知道只要广南行营不灭,将会有更多的人被他斩杀。
关于那两百多宋军的事现在都还压着没报。因为他们是桂州知州陈署派出来的嫡系军。一但消息公布,害怕引起政治上的大地震,与此同时不利于接纳其他逃亡兵将。
当时关于处决一事,赵平安和吕世杰出现了严重分歧,吕世杰说死不愿处决已认错的宋军,尤其在这用人之际,在这两广山河千疮百孔之际。
但确实是因队伍里聚集了太多百姓,有不少人血泪控诉、并指证那个宋军营杀良冒功,处决了许多村民当做敌军去报数。
到最后赵平安力排众议,偷偷决定处决。
吕世杰得到消息、赶着去喊“刀下留人”时,只看到了满地尸体。
他们是在已配合认罪、哭喊着要戴罪立功的情况下,以跪着的姿态被排队处决的。
当时吕世杰急得哭起来:“你好歹留下大多数,杀掉指挥官就行!”
当时赵平安说:“事情不是近期发生,也不是一次性发生。这么久时间,即使没参与杀人的士兵,没选择离队,没选择出声,没选择密报,而选择了接受?那就断然不是随波逐流,这是同流合污,这样的队伍再能打书生我也不要,话放在这里,将来我宁愿放过贼军,也不会放过这些人,绝不!”
回忆着以往的现在,雨越来越大了。
老廖的伞已经没法遮掩了,但无奈赵平安没有要走的意思。
又站了许久,赵平安道:“雨越来越大,最后一次过融水时我已发现了不对,水位暴涨了许多,而那时雨还没那么大。”
老廖道:“先生的意思是?”
赵平安道:“持续下去黄河要决口,若真发生,对我大宋的信心和士气打击将更严重!那两广也要在黑暗中挣扎更久,因为本就已经全线告急的粮食供给也不会有了,以皇帝心性,必然对灾区救济并免税,此外河水的变动会影响水运,多重因素下,除了兵灾,极其严重的粮荒和疫病会陆续发生!”
老廖微微色变,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就是大宋现在的环境,风雨飘摇,千疮百孔。
这还是西夏没闹事,又以岁币把辽国伺候得和和气气的情况下,否则,没人敢去想象后面的结果。
“报——”
一个军士跑到近前道:“先生,吕相公叫您回去。”
“不去。”赵平安摆手:“回去就只能听着他唠叨,决战决战,整天让我决战,他根本对力量的应用一无所知,却总要装作很懂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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