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秋天的下午,刚刚回家不到一个时辰的杨闲又要离开家,去为山下的万千民众和武阳山上的兄弟姐妹们谋一条出路了。
夏惜晴抱着杨光,站在两个人的小家门口,挥着手目送着背着包袱的杨闲在曲折的山道上一步三回头地越走越远,直至看不到杨闲的背影。
夏惜晴久久地盯着空空如也的山道,不舍得离开家门前,好像这样就能多留住杨闲一会儿。但这样的想法显然是不现实的,杨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待在他们母子身边,而是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夏惜晴看着躺在襁褓里的两个孩子,心中稍微有了一丝安慰。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有孩子,就算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无论有多危险,杨闲都会回来的。
山下,杨闲与梅逍会了面,两个人回头望着金红色的武阳山,感慨颇多。
梅逍想起,他第一次离开武阳山的时候,也是秋天的这个时候,那时的武阳山,也像现在这样,满山都是金红色的落叶,远远看着,就像是地面上的另一轮太阳,光芒万丈,无比耀眼。
但现在的武阳,似乎有些底气沉沉,梅逍总是感觉现在的武阳不如从前有朝气了。
站在梅逍身边的杨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觉得现在的武阳与以前的武阳比如何?”
梅逍看看杨闲,有些惊讶,这小子什么时候能猜透别人心里想什么了?
梅逍凝望着远处山中缓缓飘动的雾道:“自然不如从前,但我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如从前。”
杨闲眯起眼睛,目送着一群鸟儿从山中飞向远方,道:“其实,我们看到的武阳一直是一样的。”
梅逍有些惊讶,道:“这从何说起啊?”
杨闲淡淡地解释着:“你我所处的时候,正是武阳要走下坡路的时期,这是历史的必然。从前的你所见到的武阳,只是虚假的繁盛罢了,现在,武阳的状态才是真实的。”
见梅逍没有说话,杨闲继续道:“从前,是掌门和师傅他们一起维护着武阳的平稳,抵挡着外面来的风雨,如今,也该到我们接他们的班了。”
梅逍点点头,有些担心地问道:“我们真的能保护好武阳殿吗?”
杨闲的眼睛里含着担忧和无奈,“不能,我们绝不能保护好武阳,我们能做的,只是让武阳的损失降到最小,并且能够在今后的日子里继续存在下去。”
梅逍的眼中倒映着武阳山,忽然染上了一些悲伤的神色,道:“为什么?我们还可以再努力一点的啊!”
杨闲的声音也有些凉凉的:“千年了,武阳殿的规律一直都是这样,而且,即便我们有能力力挽狂澜,我们也不能那么做。”
杨闲的头转向梅逍,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如果我们真的那样做了,只会灭亡得更快,别忘了,树大招风。”
梅逍闷闷地点点头,转身向着山外走去,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好多次,但每走一次,心中都会有些不一样的感受。
杨闲也跟在梅逍的身后,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两个年轻人都感觉到了未来他们所要承受的压力和委屈。
前路未卜,唯有继续前行。
……
雪域,是五国之中瘟疫影响最小的国家,这得益于他们那寒冷且狂暴的风雪,也得益于他们实施了有效的政策。
那些政策,大多出自于秦枫之手。
作为雪域王如今仅剩的亲子,王对秦枫的恩宠尤其长久,再加上秦枫确实极其能干,梅逍等人又白白送了秦枫一个剿灭暗殇阁分部这一个大大的功劳,这些日子的秦枫过得也算是舒坦。
但权力的争斗也不比梅逍等人那些江湖上的争斗好多少,秦枫的身边随时随地都有人在等待着他犯哪怕一点点的错误。
但秦枫却已经不把他们当回事了。作为雪域王的儿子,他清楚地知道,即便是雪域王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杀了他。
雪域王想要的,是把雪域的江山留给自己的后代来继承,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秦枫,一旦没了秦枫,他将失去一切。
这一点,雪域王清楚,秦枫也清楚,但朝堂之上的许多人却都看不清楚,他们看不起秦枫的身份,也不想让他来执掌雪域,即便他真的很优秀。
秦枫站在大臣们之中,身穿官服,手拿笏板,微微低着头,双眼微眯着审视身边的大臣们。
坐在上面的雪域王正在问着有关于现今这一场瘟疫的情况,却没有一个大臣能够回答他。
雪域王的脸色阴沉,他开始一个个地点着大臣的名字,被点到的人纷纷跪下请罪,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雪域王的眼神落在了秦枫的身上,他的怒气稍微收敛了一些,平静道:“秦枫,你来说说。”
秦枫抬起头,礼数周全,对答如流:“我们雪域的瘟疫控制得比其余四国要好得多,我们这里每一个城池都是半封闭的状态,瘟疫的传播也只是在小范围,很快就控制住了,现在,我们雪域的民众已经可以基本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雪域王的脸色这才更好看了些,道:“好!这件事就由你继续负责下去。”
雪域王又看看其他的大臣们,道:“也不知道这么多人怎么就不如一个人。”
秦枫听闻此言,不禁一惊,身为雪域王,在臣子面前说这样的话,虽说是在夸自己的儿子,但却损害了所有大臣的自尊心,这不是为儿子树敌吗?
秦枫的眼神有些冷,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这次的朝会在紧张而尴尬的气氛中散去,待朝臣都散得差不多,雪域王叫住了秦枫,道:“秦枫!你先留一下。”
秦枫停住脚步,并不转身,只听雪域王继续道:“我是故意的,我要你去牵制他们,带着你的兄弟们一起,牵制他们。”
秦枫还是没有回头,道:“我不明白,你这是为什么,这样的话,我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雪域王道:“我的位置,将来是你的,如果朝臣那一派继续一家独大,你今后要拿什么与他们斗?现在,把你的兄弟们培植起来,让他们去争,这样,才是一个未来的君王应该做的事情!”
秦枫长叹一声,点点头,道:“孤家寡人,就是这样的感觉?”
雪域王沉默片刻,道:“到今天,我才觉得,你才是你们兄弟中最适合接替我的位置的孩子,这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秦枫继续向着殿外走去,头也不回。
雪域王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的背影,长叹一声。
说到底,这还是雪域王自己的错,他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其他的儿子还活着,秦枫根本不可能被他找回来,他也根本不会发现秦枫原来这样的优秀。而现在,秦枫显然还在怪他。
雪域王看着秦枫的背影,又一次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散布谣言说秦枫是低贱的血统,把秦枫远远地放逐在雪域的边境,还把他的母亲驱逐出宫,害得人家郁郁而终……
雪域王自责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当初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秦枫回到自己的住处,这里依旧是梅逍等人离开之前的样子,虽然不大,但很温暖,炉中跳跃着温暖的火焰,把整个屋子烤得像是春天一样。
秦枫从外面的风雪之中走进屋里,立刻感觉到了屋子的温暖。
秦枫拍掉大髦上挂着的雪粒,脱下来交给了侍者,自己则来到炉火边,一边烤着火,一边看着跳动的火焰,陷入了沉思。
今天的秦枫,从王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高高在上且冷到彻骨的感觉。一旦到了那个位置,没有人可以信任,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是真心相交,即便是有真心相对的人,也不能敞开心扉。
想到这些,秦枫的身体就开始慢慢变冷。他不想失去他的友情,也不想失去他的亲情。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他必须要失去这些,且要违心地玩弄它们于股掌之间。
秦枫的面前虽然是热烈地跳动着的火焰,但他的心却越来越冷了。每个人的成王之路,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希望自己做不成这个王。
雪域的风雪肆虐依旧,在浓黑的夜幕之下,大风夹杂着雪片和细小的冰粒打在人的脸上,刮得脸生疼,站在外面的秦枫却依然不想回去。
秦枫听说了江湖中暗殇阁与武阳殿等门派的事情,他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帮武阳殿一把呢?
浓黑而寒冷的夜幕之中,一道黑色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秦枫的身边,似乎冻得声音都凝结了:“主人,暗殇阁似乎在彭城附近抓壮丁,要挖什么东西,您的两个朋友在查。”
秦枫没有看黑衣人,道:“埋伏在暗中,保护好他们两个,有什么消息,找别人来告诉我,你只要负责他们两个的安全。”
黑衣人点点头,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满布着风雪的黑暗之中,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秦枫向远处望去,看到的只有浓浓的黑暗,城中虽然应该是灯火通明,但被沉黑的夜幕所阻,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注定了只能在这层黑色的风雪之后默默做着他的事情,默默影响着那些夜幕之前的人和事。
江湖与朝廷,是永远不能走到一起的两个事物。选择了其中的一个,就不能再选择另一个了。
或许,今后的秦枫,注定会与梅逍、杨闲等人渐行渐远。
又或许,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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