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汴梁东街,商贾闹市,人潮如织。
两辆华盖彩车从官道上缓缓驶过,前车缀满五色丝缎,车旁随行的是六位壮实女婢,显然里面乘坐的是女眷。后车形体略小,却也是靛紫蜀锦装饰,估计是男子所乘。车旁更有八位男仆相随,众人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炯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都是些练家子的好手。
路旁闲人纷纷议论又是何方富豪贵胄?这时围观人群中,有个方士道人打扮的中年人(甄士寅)辨认出前车悬挂的月形标志,不禁失声道:“莫非是日月教的曲月容夫人!”又轻声自言自语道:“是了。听闻日月教周教主有一爱子唤作白羽。打娘胎出来一身病,却是自小聪颖伶俐,长大后更生得姿仪绝美、人才十分,江湖人称“小周郎”。此番前来难道是寻返京不久的“京城第一名医”平六指?””
“小周郎…小周郎来啦?”顿时,人群像沸腾的锅,车旁立即聚集了一大批女子叽叽喳喳议论道:“早听说这周家父子一武一文。四年前中原武林大会,周教主仅一招惜败于老盟主上官闳,而他的爱子周白羽更为传奇,仅露一面却不战成名:上官闳孙女“秋水剑”上官磬雪对其一见倾心、而苗蛊寨的“落霞刀”玉凤嬛更是情愿让出寨主之位求其相交…”
眼看这车上传说的绝色美男就这么走了,四周的那些女子急了,大声喊叫周公子也不见回应,便再也顾不上矜持,纷纷寻身上可投掷之物,开始是香瓜水果、锦囊首饰,后来索性连绣鞋、卷成一团的香巾……统统扔向后车。那些随从像是习以为常,却也不加阻拦。只是奇了怪了,竟无一物能正中车内。有一腰膀粗壮的女胖子,仍不死心,把手中的馒头奋力投出,却也只是触到帘子,无声掉落地上。引得众人一阵嘲笑。那些眼红的男子不无嫉妒道:“不知这周家病公子到底什么面目来着?随便街上一逛,这辈子怕什么吃喝、金银细软便都凑齐了。”可怜那些女子,只恨平日里没有诚心拜佛,好求下辈子投身王侯将相家,再谋缘分……嗐!
突然,“嗖”的一阵风声,从路旁京城第一风流地——花满楼楼顶的飞檐上跃下一人,只见她身着玫瑰红云呢篷衣,姿容娇妍温婉,手上却不留情,一剑闪电般刺向车内,车身竟被剑劲破成两半,一华服少男纵身跃出车外,险险避过。
只见他长身而立,眉目如画,气质超凡,俨然一位玉树临风翩翩公子,世间文字不可描述其一二风采。只是不过仲秋季节,脖子上便早早裹着白狐毛裘套子,外罩着黑貂皮披风,而脸色苍白,寒意更甚。刚才这么一用劲,更是引发旧患,断断续续咳嗽。
“磬雪,你何必苦苦相逼。我们虽未成亲,却有夫妻之实,此番小别,我只是前来看病,莫要多想。”那公子道。
“什么?周白羽,你疯了吧…”这原本是“夫妻”闺房之事公之于大堂广众,寻常女子如何受得了?那叫磬雪的女子似乎受了奇耻大辱,怒叱道:“你再胡闹,我要…”
那公子却不让她多说,速速上马道:“你还没见过爹爹吧,他就在城外的云氏茶庄,告诉他我和娘亲安好,切勿挂念!”说完头也不回的吩咐众仆赶往医馆。只抛下那女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气又恼,跺了跺脚往城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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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闹剧,正好被赶回京城的追命、冷血尽收眼底。
追命自言自语玩味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想到,天底下还有人如我一般艳福的,不过我跑的快点罢了?”
二人对视一笑,随即拜别随从,准备赶回神侯府。
追命却恰好瞥见花满楼里走出一女子,看服饰及背影像极一人,连忙掏出怀中包袱,塞在冷血手中道:“冷血,你先回府复命,我去去就来。”
冷血看着追命急冲冲的身影,摇摇头,心中暗想:这么多年了,纵然见了又如何?
冷血不愿多想,调转马头,向神侯府赶去。
沿途细看这阔别三年的京都汴梁,风景依旧,大街小巷还是当年那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看那热闹的卞阙大桥,桥上人头攒动,游客行人如织,桥上两侧摆著许多小摊,有卖各类杂货也有卖小点乾果的,还有算命的,以及卖茶水的…大桥中间的步道上是熙来攘往的人群,有坐轿的,有步行的,也有挑担的,还有马车与运货的… 再看河里的往来船只,见那些船夫有的站在船蓬顶上,俐落的降下风帆,有的则站在船舷上使劲撑篙,还有的正奋劲的用长篙顶住桥洞的洞顶,使这大船可以随著水势通过桥洞。冷血不禁感概万千:三年前回到狼群中,现如今又置身在这喧繁的世道,总归还有点不习惯。
冷血想到这里,便用力甩鞭吆喝,即将疾驰过街边的拐弯角,不料见一绿衣少女(萧若兰)头也不看的朝马头跑来,眼看就要闷声撞上。
冷血急忙屈身跃起,向前疾飞,一手搂过少女的细腰,紧接直身跃起、落下,刚好落在马背上,单手极力勒住马缰。
少女却不知刚逃过一劫,恼怒道:“快放下我,前面有人追我!”
“嗯?”冷血一惊。
“嗐,呆子!家里逼…婚,你不想我横死当场,便赶紧调头!”
冷血只好照办。不一会,就到了京城大酒楼旁,少女又嚷道:“好了好了,快放我下来,粗手粗脚的,把我勒疼了!”
冷血连忙停住下马。
绿衣少女下马后怒道:“你这傻瓜,不会骑马就别满大街横冲直撞,差点被你撞飞。手劲又大,没被勒的岔气算万幸!”
冷血这才细瞧眼前这少女,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绿服箭袖短打,全身无半点珠钗装饰,仅额上用五色丝绦缠绕的羊毛毡绳斜箍着齐眉乌发,麦色的肌肤尽显健康青春,满脸娇俏因动气显得更加红润,与街市上寻常女子格外不同,令人不免眼前一亮。
冷血连忙抱拳致歉道:“姑娘,是我不好!可下次你也得小心走路。”
“什么,分明是你不对,还敢数落我的不是!”绿衣少女眉心一拧,盯着冷血道:“…算了,不跟你这冰块脸计较,午饭时间到了,我肚子饿,要吃饭,你买单!”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酒楼。
冷血跟着进来道:“姑娘,在下还有要事,这点银两聊表歉意。”
“慢着!别想跑,就这么点银子想打发我!”绿衣少女眼睛瞅也不瞅桌上的银子,噘嘴道。
这一句引得周遭食客浮想联翩,暗地哄笑:“嘿嘿,俩小冤家,都上这打情骂俏”…
冷血只得硬着头皮坐下道:“那我便喝口茶歇歇。”
“小二,把最好的酒菜都端上来,便宜的一律不要!” 绿衣少女笑逐颜开。
看着绿衣少女不顾姿态的一阵胡吃海喝,冷血心里不禁有点好笑:这姑娘天真烂漫,仿佛不知世俗礼节,不像我宋人。不过说到礼节,我哪有资格说她?那些年在狼群的日子,自己不也就是一头雏兽,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弱肉强食、危在旦夕的日子,但比起这俗世的装腔弄势、尔虞我诈,却又显得多么简单自在。”
“喂,我吃好了,付钱吧!”也不知过了多久,绿衣少女才从一堆空盘碗碟中冒出脑袋道。
“客官,小娘子共吃了二两银子”小二满脸堆笑道。
“哦?”冷血有点吃惊。
“哎,你说什么,谁是小娘子,我尚未婚配呢!”绿衣少女像串爆竹般一触即发。
“走了走了”冷血不想再生事端,放下银子,拉着绿衣少女走出酒楼。
“姑娘,就此别过。”冷血急着要走。
“喂,等等…” 绿衣少女急了,挡在冷血面前:“不行,哪有这么便宜,我气还没消呢!”
冷血面无表情道:“你想怎样?”
“嗯,这样吧”绿衣少女一脸孩子气:“你答应我三件事,我便不计较了。”
“哦,说来听听。”冷血负手抱胸。
“本姑娘很公平。这第一件嘛,就是请我吃大餐压压惊。算你马马虎虎办了。第二件嘛,看你马术那么烂,本姑娘在草原上骑马未逢对手,现在便教你一手。再说吃的有点饱,顺道消化消化。喽,那边就有租马的,你去牵来。”绿衣少女指着酒楼一侧的拴马处说道。
“那…好吧!”秀才遇上兵,还是个自以为是的娃娃兵。冷血懒得争辩,也晓得争论下去也是浪费时间,照办就是。
“那我们从酒楼出发,沿汴河大道,看谁先到西市。”
准备停当,二人上马顺大道一路疾驰。二人谁也不甘落后,即便一个暂时领先点,后者也立刻赶上,一时也分不出高下,索性并排而行,伺机冲刺。
冷血眼梢瞥见绿衣少女也不时偷瞅自己,脸上笑靥烂漫,如三月初春的柳花拂面,顿时心神畅快。却想到要务在身,不可再耽搁了,就唤道:“过了前面岔路便是西市,你左,我右,看谁先到。”
“好嘞!”兴许久未赛马,绿衣少女只顾着自个儿高兴,吆喝一声,催马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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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冷血便绕了个弯,到了京城杏花弄前,下马准备抄近路回府。不料没走几步,就听到上方一声:“嘿!冰块脸!”
绿衣少女从一民居边门上的石阶上跳下,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冷血面前:“怎么躲着我,是不是怕输不起?当起了赖皮狗?幸亏我早来了两天,把这京城都逛了个透。”
冷血顿觉头皮发麻,只得停下脚步道:“大小姐,你说说看这第三件事是什么?”
“嗯,这回我得好好想想”绿衣少女扑闪着琥珀般的大眼睛,略一思考,狡黠说道:“今晚正逢中秋节,听说京城市集尤为热闹,有好多新鲜玩意儿。这次我要买好多好多…尚缺个使唤的,可惜你这小身板。算了,谁叫是白送的。”
“哎呀!不行!差点忘了,今晚弘福寺还要举行一年一度的放生会。你得先陪我去放生,再去市集。”绿衣少女可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嗯,主意不错!可大小姐你想好了,是去放生?还是逛市集呢?”冷血觉得有点意思,不由模仿少女说话的口气反问道。
“你…”绿衣少女发现自己居然被眼前这身材单薄的青年给难住了,嗐!谁叫自己想没多想,就随随便便把前两个要求轻易用掉。
绿衣少女嘟着嘴,跺脚道:“去弘福寺,小气鬼!”
而杏花弄深处的平氏医馆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一螓首蛾眉的美妇,不施脂粉却国色天香,自然清雅,只是满脸气色憔悴。她正是日月教的周夫人——曲月容。
曲月容焦急地看着平六指:“十七年前得先生妙手,羽儿保住性命。不想五年前先生踪迹全无。幸得羽儿熬到先生归来,收到先生来信便立即赶来,现今如何?”
良久,平六指起身皱眉道:“夫人,虽然你已点了公子的睡穴,但公子内气仍旧紊乱不堪,这伤是从娘胎里便受的煞寒,加上这些年庸医乱治,现伤寒攻心,恐不出半月便有性命之忧!”
“啊!那可有对策?”曲月容惊道。
“周教主对我妻女(长女为宋高宗之母)有救命之恩。可当年我却无法治愈公子疾病。我深知这寒症逐年加重,公子未必熬过成年…。心中惭愧下遂四处暗访寻找药方,不想受困于西北一处秘境多年(蜀山),但也机缘巧合终于让我发现用千年雪参或鹤血红,可一时压制寒气。只是现今如此紧急,当下也只有皇宫藏有一点千年雪参,不然只有到百里外的西南苗蛊寨求得鹤血红。”
“请先生务必想办法!这是三百两银票,还有这凤簪,乃我日月教信物,帮众若见此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曲月容拔下头上凤簪道。
“容我再好好想想。”平六指有点迟疑。
“不,事不宜迟!烦请先生即刻前往皇宫打点,还有我素来喜静,没有我吩咐,任何人不得踏入馆内半步!”曲月容一脸坚决。
看着平六指走出诊室,曲月容松了一口气,眉头却紧锁。
只见后门珠帘中无声现出一人,脸上戴着狰狞的阎罗面具,阴森森道:“周夫人,可以动身了吧。”
曲月容缓缓转过身道:“你答应绝不伤害我儿!”
“好,只要今夜你取得那物。我倒想知道,这天下第一盗帅司空辰的唯一传人,本事如何?”
曲月容花容残淡道:“不想我娘俩此次上京求医,竟有此等遭遇,若是我造孽深重,请老天降怒于我,不要伤害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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