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皇城内衙乾安殿内,初更时分,宫殿内摆着两行粗如儿臂的大烛,将寝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乾安殿乃皇帝日常之间的一般议事和休息的宫殿,故也称天子便殿。
此时此刻当今天子元宝炬正靠在龙塌上闭目养神,自从即位十年以来,他从没有感受到这么累,双鬓早已变白,满脸的皱纹,臃肿发暗的眼袋,看得出这是长年失眠焦虑造成的结果。事实也确实如此,元宝炬年轻之时坚毅刚果,正光年间与孝明帝一起密谋诛杀宣武灵皇后及其奸佞,却因事情泄露而被免官,而在永熙三年(534年)支持并跟随孝武帝元修西入关拢等等。而如今年老体衰,没有了当年的锐气,面对宇文泰的咄咄逼人,先是因为柔然进军的事情忍痛赐令乙弗皇后自尽,后来更是眼看朝中大权几乎全被宇文泰把持控制,当年跟随入关中的皇室势力更是被宇文泰消化殆尽。
突然,一阵脚步在宫殿内响了起来,在一个老太监的迎接下,一位身穿精美华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注视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皇帝,恭恭敬敬地跪拜道:“儿臣元钦拜见父皇,祝父皇万寿安康——”
正在休息的元宝炬立即睁开眼,看到是自己的儿子,当今太子元钦之后,轻轻地虚扶了一下手,“起来吧——”。
元钦闻言缓缓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道:“父皇,儿臣听说你受寒了,特意前来给您带来了上好的人参补补身子,您也得保重龙体呐!”
元宝炬摆摆手,唉了一下,“唉,人老了,现在病魔都走上门来了,想想大魏皇族历代先皇还没有活过五十岁的,想必朕也就在这几年了吧。”
元钦听完后有些泪目,再次跪了下来,哽咽道:“父皇万寿无疆,一定不会有事的。”
元宝炬也是经历过戎行战争的人,战场之上,生死不过是一线之间的事情,现如今对生死早就看淡,但是看到自己儿子跪在膝前痛哭,鼻头也不禁一酸,眼角也湿润了起来,“唉,痴儿,痴儿。”说着赶紧抚摸了一下元钦的发髻,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疼爱儿子的寻常父亲,哪里看得出是个当今天子。
只见元宝炬将跪地哭泣的元钦扶起来后,转头对一旁的老太监和其余服侍的太监宫女说道:“张公公,你们全都下去吧,顺便禁止一百米之内不得让人靠近——”
那位老太监,也就是张公公闻言后,赶紧拜了拜,“咱家遵令。”说完,便领着众随从全部退下了。
等到众太监宫女全部退去后,元宝炬仔细打量了片刻儿子的面容,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傻孩子,父皇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还要等你再磨炼成熟一些才可瞑目。今天去元尚书府上见到王思政了嘛?他是怎么回复的呢?”
元钦恢复了一下情绪,点点头高兴地道:“启禀父皇,儿臣不仅见到了王将军,还和他沟通许久,王将军也答应我们只要诛杀了宇文泰,到时候他必定在弘农起兵支援我们,而且还会去说服河东大族站在我们这边,到那个时候朝中大权便可以回归我们元氏,回归父皇手中。”
元宝炬听了后并没有像太子元钦那样表情喜悦,反而有几分乱世飘零的无奈感,让一旁的太子殿下实在不理解,难道王思政愿意支援皇族不是一件好事嘛?
“唉,朕之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爷爷文景皇帝,曾经因不满外戚高肇弄权秉政,在冀州发动叛乱,然而最终兵败被擒,终为高肇所害。后来朕年轻之时与孝明帝密谋诛杀宣武灵皇后及其奸佞,最终也因为事情泄露而被免官,而现如今到了你这一代又要面临这等问题,朕也不知道此次行刺宇文泰是否成功,若失败会不会给元氏皇族带来灾难?实在是世事难料——
钦儿,你确定此次计划不会泄露出去?其次暗中飬养的那批死士真的没有泄露出去嘛?你自己没有泄露身份吧?”
元钦看到父皇一脸担忧的神态,心中不由暗叹一声“父皇确实老矣,英雄已迟暮!”,但是他还是有点不以为然,“父皇且放心,所有的事项都是以元尚书的名义去布置的,孩儿只是暗中操控,除了面见王思政王将军外,其余的任务都是元尚书一人出面操控着,包括面见关西豪族、河东大族以及另三位柱国大将军。”
“那就好,那就好,切不可泄露了你的身份,否则我父子二人生命垂危矣。”
元钦被自己父皇谨慎的态度弄糊涂了,心里突然有点不满,但毕竟是疼爱自己的亲生父皇,也是关心自己的一番好意,只好安慰道:“父皇放心,一切都在操控中,宇文泰老贼必死无疑,到时候大权将会重新回归于父皇手中,父皇将会君临天下——”其实他心里还有句话想说,在父皇百年之后,儿臣将会秉承父皇遗志,重整大魏朝纲,君临天下......
元宝炬对此却丝毫不感兴趣,反而露出一丝忧虑的神色,“唉,是否君临天下朕倒不在意,朕只希望你们兄弟两个能够平平安安的,宇文泰这个人朕和他相处多年,此人绝不是尔朱荣那等莽夫,用兵如孙吴,狡诈如曹魏,切忌不可小觑,连高欢都对他无可奈何,要知道当年和他同等威望的柱国大将军如今都快被架空了,手段了得呢。”
元钦对此嗤之以鼻,在旁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父皇,如今不是我们要不要这样做,而是必须得这样做,不然我们父子三人将死无葬身之地,父皇竟然了解宇文泰这个奸佞,那么你认为等他篡夺皇位的时候会放过我们元氏皇族嘛?这个心狠手辣的逆贼必将我们皇族满门抄斩——”
元宝炬闻言却沉默了起来,没有再说话了......
......
同样在长安城一处幽静的豪宅内,时已深夜,窗外是一轮圆圆的明月,挂在寂静,深邃而又略显冷清的夜空,寒冷的气息还没散去,给人一种冷冷的,傲然的,又有些凄凉的感觉。
窗外寒风刺骨,而窗内却是暖气融融,一位成年男子正坐在一张胡床上,面前是一堆正在燃烧的木炭,只见他相貌堂堂,气宇不凡,正捧着一本书在静静地看着,而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坐在一旁,时不时用眼角偷瞄着男子,似乎有些拘束。
就在此时,一位文士打扮的幕僚走了过来,朝着前面看书的成年男子作鞠道:“属下拜见丞相大人,据细作来报,元烈会见了王思政,具体聊了些什么尚且不知,因为最后两人支开了所有的下人,并且有所防范,所以细作暂时无法打听,但是根据我们潜伏的细作汇报,那批飬养的死士最近频繁调动,还有一些斛斯椿以前的下属将官也有所动静,属下觉得他们在预谋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丞相大人不可不防。”
“嗯,宫中那位最近有什么动作嘛?”此成年男子正是宇文泰,他并没有抬头,继续盯着书籍,淡淡地问道,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仿佛就是在聊家常一样。
幕僚怔了一下,和一旁的中年男子互相望了一眼,却见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表示不知,见此幕僚只好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暂未发现什么问题,只是听闻皇帝最近生病了,一直在宫中养病。”
宇文泰听后“哦”了一声,将书籍放了下来,然后看了看幕僚问道:“生病了?你确定嘛?”
幕僚恭恭敬敬地拱手拜道:“属下不敢欺瞒,听宫里人说当今天子今天确实受寒了——”
宇文泰听后“哼”了一声,“眼见为实,不要只听说,天子生病后,当今殿下元钦是否进宫来探望了呢?”
幕僚一愣,有点疑惑地回道:“确实有进宫探望,是今晚初更时分进去,后来便在宫中歇息了,这以往也是如此”
“元烈今天面见王思政,当今天子受寒了,太子殿下进宫探望尽孝道.....有意思,看来藏得挺深的。”宇文泰呵呵一笑,自言自语地说着
一旁的中年男子听了这番话后,似乎有些明白地问道:“叔父,你是否怀疑宫里那对父子也参与了元烈的阴谋诡计之中?”
宇文泰淡淡地一笑,“萨保(宇文护),有时候判断一件事情的真伪,要从结果推导过程,无论结果如何,那对父子都是最大的受益者,本相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到底是不是同谋,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是与不是对于我们而言很重要嘛?”
宇文护哈哈一笑,点点头道:“确实如叔父所言,是与不是对我们没啥关系,我们要不要趁此机会直接将父子两人......”说着,宇文护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宇文泰瞪了他一眼,训斥道:“胡闹,时机未到,切不可乱来,如今朝内有不少敌对势力潜伏着,而外部也有高欢这等外敌虎视眈眈,此时我们处死当今天子必将引起朝臣的不满,你想在这个时刻让朝政不稳嘛?反正他们也翻不了什么大浪,先留着吧......”
宇文护被宇文泰训斥一顿后,尴尬地嘿嘿直笑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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