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胆儿姓韩,名志刚。长得五官端正,鼻直口阔,大耳朝怀,二眸子明亮异常,身材挺拔健硕,走路呼呼带风。天津卫是水旱码头,灵异鬼怪的传说颇多,加之宗教林立,庵、观、寺庙、教堂众多,所以百姓大多迷信鬼神。可生在这种环境之下的韩志刚,却偏生是个不信鬼神的主儿。
他崇尚科学,性格倔强,认定了的事儿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老门口看不惯他的人总说他,是个宁死爹不戴孝帽子,死舅舅哭爸爸,宁丧种玩意儿。他生于清末民初,家在南市东兴街,一个独门独院,家境不错,很有几个钱。
韩志刚上无三兄下无四弟,真是千顷地一根苗,老爷庙的旗杆独一根。按说家里又有钱,本该十分溺爱。可早前东兴街有家姓张的大买卖人,家里有个小儿子,就从小溺爱得没边儿,父母老家儿(老家儿在这读老尖儿,是北方方言里对父母的一种尊称,天津北京大抵都是这么称呼)一故去,这小子“马槽改棺材——可算成(盛)人了”,不但好酒贪花,还捧角斗富,身边总围着一帮南市的嘎杂子琉璃球坏小子,帮着他花钱。人家都在背后管这小子叫“狗少”是个名副其实的散财童子。
韩志刚他爹生怕儿子也成了个败家子儿,所以从小就把他送到法租界,老西开的教会学校念书,希望远离南市这帮坏小子,别跟他们学了坏。
韩大胆从教会学校毕业之后,本想和同学一起去留洋,可他爹不愿意让儿子远走他乡,更何况去的还是洋鬼子的地界儿,就死活不愿意,还想让他回家学做买卖,可他却无甚兴趣,所以整天无所事事。他爹怕他闲来生事,就托人给他找了个事由。他们家和铃铛阁韩家大院的韩老爷子是叔伯亲,这韩老爷子家里有钱,买卖不少,也很有些人脉。韩大胆他爹就托韩老爷子,给韩大胆儿找了份警察的工作。
这警察工作本来是文职,平时也就送送公文,可他非要在街面当巡警。臭脚巡虽然也不算什么好差事,但旧社会巡警,吃、拿、卡、要很有些“油水”。大家伙都以为韩大胆是看上这活儿“肥”,但却不知道,其实他是闲不住,就爱在街面儿上跑。他虽然是巡警,但因为韩老太爷拖的总局的关系,所以一来就是个红名的正式警员。拿的工资也比黑名的巡警要高得多。
1900年庚子国难之后,除奥、比两国外,其他七国组成天津临时政府——称为都统衙门。后来袁世凯接管天津,参照都统衙门和日本的巡警制度,建立了“天津巡警总局”是租界外,中国最早的警察机构。之后又陆续扩编了,还在天津卫各处设立了公安局又叫派出所,天津人说话吃字,念连了就叫派所儿。(咱这套书为了区分旧社会和现在的公安局和派出所,所以还按照老早以前的叫法,称为警察所。)
韩大胆儿所在的警察三所靠近海河,离着老城里和南市都不算远,街面儿很乱,鱼龙混杂,常出麻烦事。三所里的警察不少,除了所长,下面还有两个小队,每队一个队长。这李秃子就是其中一个,另一个队长专管巡警,姓高叫高宝生。
韩大胆儿就是高宝生手下的巡警。高宝生为人讲义气,对手下兄弟甚好。李秃子则正好相反,这人贪功胆小,对上阿谀奉承,对下颐指气使,自己吃肉兄弟们最多喝点汤,要不是因为他是所长的小舅子,手下早就造反了。
这李秃子和高宝生早年便有嫌隙,那时候李秃子和高宝生是一起巡街的臭脚巡,有一次天津出了个分尸案,俩人碰巧得了个线索,本来说好一起立功升官,结果李秃子为了抢功,头天夜里灌醉了高宝生,自己一个人上报线索,还带着人抓捕了凶手,后来被提升当了队长。此后俩人就闹掰了。虽说后来高宝生也破了个大案,得到了提升,但俩人从此水火不容,见面就呛呛!
韩大胆儿为人耿直,打起根就看不起李秃子,平时总是出言讥讽。这李秃子的外号,全所里除了高宝生,只有韩大胆儿敢叫。可一来有高宝生护着,二来他后台是铃铛阁韩老爷子托的关系,连所长也要给几分面子,李秃子就更不敢造次了,但李秃子这人是个苍蝇心蚊子胆,心狭量窄小肚鸡肠的货,明面上斗不过就暗地里下刀子。
有一次,李秃子找了两个街面上的臭狗烂儿,趁着韩大胆儿下班回家,想在半道堵他,给他点颜色瞧瞧……
谁知道他这如意算盘可打错了,韩大胆儿这人不但急公好义眼里揉不得沙子,还好喜练武,正经得过高人传授。
他十来岁在西北角看见有个老头儿练弹腿,就死皮赖脸非要拜老头儿为师,他是个大教的汉民,人家老拳师是回教的,不愿意收他,他就赖着不走,一番软磨硬泡,最后终于拜了这位姓马的回教老拳师,下苦功学了几年弹腿。
后来又在南开拜在八极名家“吴聋子”门下学习了八极拳。他练拳很刻苦,几年下来练就一身相当不错的武艺。他自己悟性挺高,闲暇时还练就了一手飞筷子的绝活儿,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筷子,到他手里就能当飞镖使,五步开外一扬手,愣能把筷子钉在门板上。
……这俩狗烂儿跟韩大胆儿动手那还能有好!俩小子刚要动手,就听见“咚”“咚”两声,俩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让韩大胆儿全都撂倒了,一人断了一根肋骨,躺在地上个直学羊叫。韩大胆儿踩着俩人脖梗子问出了受谁的指使。
韩大胆儿虽然瞧不上李秃子,但这家伙毕竟高了自己两级,所以既不恼怒,也不去找李秃子对峙。只是对李秃子越发讥讽嘲弄,什么时候激得李秃子先跟他动手,他再名正言顺地给李秃子来点厉害的尝尝!
李秃子见韩大胆儿嘴损手还黑,自知文的武的都不是个儿,只能暗气暗憋,对机会再想辙给韩大胆儿下绊。
今天得了报案,李秃子带人赶到现场,竟然碰见了韩大胆儿。要说这李秃子也是老太太的尿盆——挨呲儿的货,愣没瞧出背影,是这位惹不起的主儿,这才张嘴找了顿骂。
这时候围观的人越聚越多,连河边办水陆道场的人,都围上来看热闹,不大会儿工夫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地,这个说是河妖拿人,那个说是水鬼拉脚,人声嘈杂胡嚷嚷乱喊。
韩大胆儿蹲在尸体旁边,翻动尸体正观察尸体情状。这尸首消瘦异常皮肤苍白,在河里浸泡却不怎么发涨,看着比干尸也强不到哪去。海河里行船捕鱼的人着实不少,这都没被人发现,显然是刚扔到河里不久,说不定就是昨夜抛尸河中。
韩大胆儿拨开缠在尸体小腿上的水草,见尸体双脚都有一圈深深的凹痕,色发青白。传说海河里总有淹死的水鬼拉替身,水鬼抓住下水者的脚踝往下拉,直到这人被淹死为止。到时候这淹死的人就成了替身,原本的水鬼就能投胎转世了!
周围靠近的人群中,有人看见了尸体脚踝上的凹痕,立即喊道:
“哎呦!快看快看!脚丫子上还有水鬼爪子印儿呢!还真是叫水鬼拿替身拉下去的!”
紧接着人群里就嚷嚷动了,都开始议论水鬼拉脚。
韩大胆儿却根本不信鬼神,他在教会学校博览群书,当警察之后,又学了不少验尸的知识。他知道如果是生前造成的擦伤、挫伤、死后会呈现深紫青黑,但人死后血脉停滞,死后造成的伤,就会发青白色。
这三具尸体,腐化程度略有不同,若长时间浸泡,尸体皮肉逐渐分离,就算脚踝上有生前伤,发绀的伤痕也会被河水泡得发白,很难查明伤痕是生前或是死后造成。幸好这些浮尸中浸泡不久,有一具尸体腐化程度最低,双臂上反绑的索痕仍然略带黑紫,足见其死亡时间最晚,但其脚踝上凹痕却依旧是青白色的,可见这伤痕的确是死后造成。这痕迹远比指掌印记为粗,而且深陷肉中,极可能是用绳索绑缚尸体双脚,和大石一同沉尸河底所致。
韩大胆儿俯下身子,凑近尸体脚踝观看,似乎在脚踝凹痕下,还有些细微的伤痕,这时阴云缝隙漏出的日光,恰巧照在尸首上,忽地尸臭冲鼻,他不禁一阵恶心几欲作呕。周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胡说八道,说什么的都有。
韩大胆儿正在观察尸体,周围人声却越发嘈杂,他心烦意燥再难忍耐,忽然爆喝一声!这一声,好似晴空打了个霹雳,周围众人被吓得心头一震,登时鸦雀无声。
韩大胆儿头也不回地喝道:
“李秃子!你们是吃干饭吗?这么多人围观,怎么搜集物证,赶紧拉绳子,把这些人都赶开!”
李秃子气得骂道:
“你他妈……”
李秃子本想说,你他妈算老几,老子干嘛还用得着你管!可这位,真真儿是个惹不起的主儿,所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接着道:
“几个游泳淹死的河漂子!要尼玛嘛物证!”
李秃子话刚出口,平地上陡然挂起一阵旋风,旋风围着尸体打转,扬起一阵沙尘,瞬间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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