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胆儿看他死不承认,厉声喝道:
“赵庆!还不承认吗!”
韩大胆儿所指这人,正是杀猪的赵庆。
赵庆家院子里搭着口柴锅土灶,是杀猪去毛,烧水洗剥用的,灶旁还边堆了些木柴。这小耙子正是赵庆家的,耙土灶柴灰的!!
赵庆连连解释道:
“这……这是我家的,但不能就凭一个耙子,就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啊!我听说关大爷家大门可是闩着的!我又不是钻天的飞贼,除非是黄仙……”
尤非不等赵庆说完便插口道:
“翻墙不就过来了,关大爷家和你家,就隔着一道墙而已!”
赵庆反问道:
“翻墙?您了看看我这个头儿!”
原来赵庆这边地势比关大爷家低了不少,这道院墙显得格外的高,赵庆个子很矮,甭说他那个头儿,就算韩大胆儿想凭空翻墙过去也够呛。
韩大胆儿眼神凌厉,瞪着赵庆道:
“你个子虽然不高,但并不代表你翻不过院墙!你院墙下面扫得干干净净,但是墙根却有些苔藓,关大爷院里东墙就是你院儿里西墙,西晒的地方天天见阳光,又没东西遮挡,连杂草都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多苔藓!”
赵庆有些慌神儿,张口结舌,韩大胆儿步步紧逼道:
“因为那本来放的是水缸!常年遮挡墙根,而且是盛水用的,所以才会生出苔藓,昨天半夜,你是站在大水缸边上,翻墙进的关大爷院里,你以为事后把水缸搬到墙角,扫干净那块地方,就没人发现了,那苔藓就是证据!”
韩大胆儿一步步走向赵庆,边走边道:
“人家杀猪叫声都得传出二三里,可你杀猪却格外安静,我猜你杀猪第一刀一定不是扎心!而是在猪后颈下刀,一刀直插背椎,割断筋脉,当时猪别说叫了,动都都不了。你进了院,开了鸽子笼,每只都是先断颈骨,再撕裂脖颈,所以鸽子脖子上只有撕裂伤,没有动物齿痕。这些鸽子都没来得及叫,周围四邻都没听见什么响动。”
赵庆听完心头突突乱颤,韩大胆儿蹲下身抹了一把干涸的鸽子血道:
“你宰了鸽子一定没想到,鸽子血并不多,根本不够你把这院儿里,抹成这幅样子,对吧!”说完便直视赵庆,接着又道:
“其实黄鼠狼最爱喝鸽子血,黄鼠狼要弄死鸽子,现场根本没这么多血迹!”
赵庆被韩大胆儿一瞪,浑身如坠冰窟,从头凉到了脚指头。韩大胆儿用舌头舔了一下,指尖上沾着干涸的血迹,然后啐了一口,凝目对赵庆厉声道:
“各位,别说这院儿里这些鸽子,再多三倍,也弄不出这么多血来!而且鸽子血怎么会这么咸?因为血里放了盐!这院子里四处血迹其实都是猪血!放了盐猪血就会凝结,这是你要做血豆腐的猪血!对不对!”
韩大胆儿这句对不对,声音故意提高,赵庆被他言语威慑,当时倒退几步,这时赵庆老婆在后面扶了他一把,突然喝道:
“你说我们老赵踩水缸翻墙,还得端着猪血,我们老赵是杀猪的,你当是吴桥卖杂耍的了!你来一个我看看!”
赵庆老婆平时不言不语的,胡同里人都没见她这么横过,所以她一开口,大伙儿都被吓了一跳。
韩大胆儿微微一笑,双目如电逼视赵庆两口子,大声道:
“猪血不是从墙头端过来的!而是你翻墙进了关大爷这院儿,从里面开了院门,然后从大门把猪血端过来的!”
说着尤非已经把大门的门闩拿了过来,递给韩大胆儿,韩大胆儿道:
“关大爷家大门和门闩都是新刷的漆,你不敢从外面用刀拨门,一来怕人看见,二来会留下刀尖刮伤漆面的痕迹。所以你翻墙过来,开了院门把猪血悄悄端过来,霍霍完这院,从里面把门插上,再翻墙回去!”
他指着门闩上一个比漆色更深的痕迹道:
“这深褐色的痕迹,是你闩门时候,手上蹭的猪血,血迹一干颜色和门闩差不多,所以也看不太出来!”
赵庆媳妇稍一迟疑,便道:
“你别说八道,你有嘛凭证……”
她还没说完,韩大胆儿便指着赵庆接着道:
“证据就在你身上!”
这时所有人都望向赵庆,赵庆也一头雾水,但他心慌意乱,便要往门口挪步。韩大胆儿喝道:
“你把鞋脱了,让大家看看你的脚底!”
赵庆死活不抬脚,尤非不由分说,跑过去抱起赵庆的腿,就扒下他脚上的布鞋。只见赵庆光着脚,脚底干干净净,没猴子没痦子,连个脏点儿都没有。
韩大胆儿十分冷静,对着赵庆道:
“看来你不是擦过脚,就是洗过脚了!”
说着便拾起赵庆掉在地上的布鞋。那是天津老美华鞋店出的千层底布鞋,新鞋刚穿了没多久,他忍着鞋里的脚臭,从鞋坑儿里捡出一小块鸽子毛。
他高高举起那小块鸽子毛,众人目光一时都聚焦于此。这鸽子毛上沾着血迹,被赵庆踩在脚下,沾在鞋坑儿里,而且赵庆鞋里还有一块殷红的血迹,颜色很新显然是刚沾上的。那鸽子毛就是粘在血迹上所以一直没掉。
韩大胆儿道:
“你怕穿着鞋翻墙,你院儿里刚刷的白墙沾上鞋印儿,被人发现,所以你是脱了鞋翻的墙。我在角落里看见有块血迹被人踩过,应该是你光脚踩的,所以脚底一定沾了血迹。你翻过墙去就不应该穿鞋,你一穿鞋就把血迹和鸟毛沾到鞋里了。”
赵庆此刻面如土色,韩大胆儿又道:
“后来你也挺聪明,把脚洗了,但是却没留意鞋里的血迹和那一小片鸟毛。”
说着把鞋扔在他面前道:
“你也是把抠门放小车上了——推抠门儿,你这双老美华的新鞋没舍得扔,所以就留下最重要的凭证。”
到了这会儿赵庆两口子都没词儿了。关大爷看院儿里总算消停了,倒是来精神了。指着赵庆鼻子就骂,但是他毕竟以前是个旗人,也算前清贵族,太脏的话也骂不出口,骂来骂去就那几句,要比起天津卫人骂街可差远了。
左邻右里都和关大爷有点过节,但天津人过去就算了,也不记仇。这回赵庆干的这个事儿着实让人瞧不上,天津人老百姓做事儿敞亮,有事儿就摆在明面上说,脚底下使绊算哪道。就算是下锅伙当混混,甭管文斗武斗,也都是明面上来,背后捅刀子下黑手,那都不算人物字号,天津话讲,太栽面儿。
没多会儿邻居都散了,院儿里就剩下韩大胆儿、尤非、关大爷老公母俩和赵庆两口子。尤非从赵庆家里搜出一包熏香迷糊药。韩大胆儿早觉得蹊跷,赵庆这顿折腾,关大爷老两口愣是没被惊醒,睡得还特别死。原来是赵庆在南市“大眼贼”那买了熏香,从窗口给关大爷老两口下了药。
不过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事儿,不是人命官司,用不着回所里审问。韩大胆儿和尤非搬了两把椅子坐在当院,赵庆两口子干的这事儿,冲着关大爷也肯定不能给个坐儿,又犯不着跪着,所以就让俩口子蹲在跟前。
韩大胆儿和尤非对赵庆两口子连吓唬带审问,这才知道赵庆两口子这顿作妖的原委。
原来北门里龙亭街有一套大院,是前清,一个徐姓盐商的房产。前些日子这院子翻修,挖地刨土的时候挖出不少前朝留下的金银。
赵庆和关大爷住的这两套小院儿,早先也是这个徐姓盐商的外宅。赵庆不知道打哪得到这个消息,就在家里到处挖地,四处寻找,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和龙亭街宅子一样,也埋了金银。
说归齐,整件事儿就是赵庆两口子痴心才黑外带着不开眼。在自己家挖了一溜够,又想到关大爷家里挖宝。俩人知道关大爷这人十分迷信,于是就想瞎了心,在关大爷院儿里兴风作浪,指望能挤走老两口,买回小院儿,再动手找宝贝。
仗着这回没出人命,顶天儿就是脏了小院,死了鸽子。赵庆连作揖带道歉,包赔损失打扫小院儿。关大爷是老旗人,这会儿气也消了,不想往死了挤兑人,没让赵庆陪几个钱,这事儿就算了了。
赵庆自觉还住在青石胡同,天天让人家戳脊梁骨,实在是没劲,所以没俩月就卖了小院,搬到河北王串场去了。关大爷买了赵庆的小院儿,在东墙开了个门儿,俩院儿连到成一处,不过他可没闲着,买了小院儿之后就大兴土木四处挖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让赵庆的损招儿弄怕了,在院里设置消息埋伏机关陷阱呢。其实关大爷和赵庆一样,自打知道了这小院儿的底细之后,那是挑水的看大河——满眼全是钱。他俩院儿乱挖四处瞎刨,是一门儿心思找金银财宝呢!
关大爷之后怎么找财宝咱们撂下不提,单说韩大胆儿和尤非俩人。案子破了,虽然是人为的,但关大爷心里依旧不老踏实的,所以就想留俩人吃顿饭,借官衣镇宅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
韩大胆儿和尤非婉言推了关大爷这顿午饭。尤非穿过老城里鼓楼,先去了趟城里二所。毕竟这案子应该归二所管,事儿了了怎么也该和二所的人打声招呼。韩大胆儿想,到了二所正赶上饭口,不免和二所那帮老油条客套几句,说不定还得一块儿吃顿晌饭。他顶讨厌二所那帮假么三道的老油条,所以没跟着尤非一起去。
话说一连几天,天津卫连降暴雨,不少地方都被水患所累四处泡汤,街面上也少有的太平无事。不过好日子总有到头儿的时候,天上的阴云才散,太阳刚露个头,有些个地儿积水都还没退呢,地面上立刻就恢复了旧貌。
海河边几个穿绣花鞋的杂八地,挡在河边收钱,结果碰上个静海县的硬茬子,一动手差点出了人命,还牵出一宗奇案——盐官浮桥水鬼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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