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告官,在古代有多种方式,比如采风,就是指朝廷官员下来采集民情;监察,是指监察系统有监控百官职责,像御史大夫;直诉,就是备好状纸到衙门敲响登闻鼓,击鼓鸣冤,若官员不受理或者拖延受理,将立即受到处罚;越诉,指越级上告,这才是真正要吃苦头的;拿官,这种事只出现在明朝,是朱元璋为了防止官员鱼肉乡里。
不过,一般来说朝廷为了稳定都不会太支持民告官,怕的是诬告成风。
可今天不太一样。
先是昨夜火情在前,后有梁老汉按照规矩敲响登闻鼓、递了诉状,这大老爷要是还不受理,官司越诉到上级官员面前,第一个挨办的就得是他。所以,冉宏章必须升堂。
冉宏章,乃文帝首创科举后第一届中举的读书人,可惜,官路并不顺畅,这就和任何新鲜事物刚出来时都会被人瞧不起一样,网红、网文在后世都是如此,他当时就被世家看不上,这才官运不通。
这位冉大人先是在大隋光禄寺掌管过膳食、又在太仆寺掌管过马匹、还在礼部之下的太常寺掌管过礼仪,反正都是芝麻绿豆的小官,听人家发号施令他负责具体实施。这不,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又赶上了王世充掌权,这才花钱买了个京兆尹,算是升了官,当起了青天大老爷。可,东都的京兆尹是那么好当的?洛阳虽大可遍地都是衙门,哪个说话他敢不听?
值得庆幸的是,京兆尹所领县十,也就是说,他这位大人在东都京城周边村县说话还是算点数。但,没等过官儿瘾呢,郑公府倒了。
气人不?
多气人啊!
刚买了官,说了不算了。
冉宏章一生气,干脆在府衙里当起了缩头王八,任你外边打生打死,我自盘剥百姓收取银钱,也算是开心快活。可,这陛下刚掌权,就让满东都的官有一个算一个,集体想铸币重获百姓信任的事,这不是闹呢么?还说想不出办法数罪并罚。冉宏章急的满嘴起泡,后来一想,天塌下来有官大的顶着,自己怕个屁。
这不,又准备安心过日子的时候,一把大火烧了他的清静,昨儿晚上组织人手救了一宿火不算,今儿早晨才钻进被窝,就让一通鼓响给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还让不让人活?
让不让人活啦!
毫无精神的京兆尹高坐堂上,听着躺下梁老汉诉苦,没听几句就明白了这是昨儿晚上着火客栈的苦主,一听到是大理寺掌固纵火,差点笑出声来。老关人称‘关半街’,为人就不提了,这一把火想点了人家店铺却连累自己家两处买卖也算是个人才……
对,京兆尹完全相信梁老汉的话,他不光相信,还觉着这种事整个东都也就关半街能干得出来。
“呃……”他沉吟一声,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说道:“苦主,你说纵火者乃大理寺掌固,可有凭证?”
梁老汉猛一抬头:“那姓关的图谋我祖业良久,满街皆可作证。”
“苦主,这算不得凭证,本官需要真凭实据,才能下令请大理寺掌固前来与你和本官三头对案,否则,寻常百姓告官,人家有权不到场。”
百姓告官,里边有个嫉妒和泄愤的问题,若无证据,官员可以不到场也是规矩,要不然国家公务怎么办?总不能人家能正忙着大事,还得过来答对你吧?万一你只是胡说八道呢?
梁老汉是真没打过官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京兆尹也不能草草结案,只能说上一句:“这样吧,我先派人去大理寺询问一番,若掌固大人有时间,或许会来与你说个清楚也说不定。”起码冉宏章给了个态度,至于姓关的来不来……那能来么,不是他放的火则完全没必要来,要是他放的火,更不可能来了:“你且安心等待。”
衙役领命出门,杨侗在人群中问了一句:“泰山老大人,这京兆尹不用派人去火场探查么?”
裴仁基苦笑着说道:“火灾现场,种类繁多,大火焚烧过后,起火原因更难纠察,若是有人证看见了还好,如若没有,这老汉多半要有苦自咽了。”
杨侗明白了,裴仁基说的是如今技术手段不成,很难分辨火源在何处,加上又是民告官,稍有袒护也是人之常情。可他所学历史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高士廉却说话了:“裴老,并非如此吧?”
杨侗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发现高士廉双眼正在发亮,他好像逮着了什么一样兴奋的低声说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对‘火政’十分严苛,黄帝时期便有‘节水火材物’一说,周朝甚至更有‘禁火令’,商鞅变法中写‘弃火于道者黥’,《隋律》更严格制定了对纵火者的刑罚,有笞刑、杖刑、徒刑、流放、枭首示众等等刑罚二十等。甚至关于失火、见火不救的刑罚都放在了《杂律》中,若无法分清职责,该如何断定刑罚?”
“呵呵……”
裴仁基在尴尬的笑,因为他太了解高士廉了。
高士廉说这番话绝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希望展现能力后可以大展宏图。他由交趾一个小小的行军司马到如今皇帝身边的礼部侍郎等于一脚跨越了无数个阶梯,可礼部是管什么的?祭祀、外交。在如今王世充围困洛阳的情况下,外交基本上没得搞了,那就剩下了祭祀,高士廉能愿意么?他要是想混吃等死,在交趾当草头王不好么?跑来东都干什么!
所以他必须要崛起,要崛起就必须有功于朝廷,惩治贪吏、肃清朝政就是功绩,但这么干会立即成为百官公敌,高士廉不想死,也不想熬,那就得借个由头,眼前的纵火案正是一个好诱因。以案件为始,不断的向上挖,肯定能挖出一条贪腐线,把这条线挖空以后,才是高士廉触及这个国家核心权力的时刻,此时,他一步都不能让,别说眼前挡着的是裴仁基,就算是太后挡在这儿,也得据理力争。
杨侗没说话,静静等待着,因为去大理寺的那位衙役回来了。
衙役打人群里钻入府衙,在其耳边说道:“关贵人托我带话,说——必有厚报!”
不用审了,火就是关半街放的,要不然这四个字没法解释。
重要的是,这关半街根本没想隐瞒,都觉着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和京兆尹那可是勾打连环的关系,正常时节京兆尹往大理寺送去的批判文书没有一千也得八百,关半街要是开条口子,京兆尹办事效率能提升几倍都不止,别看大理寺掌固没京兆尹官大,可到了关键是,冉宏章真得求人家。
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的冉宏章慢慢抬起头,看着眼下梁老汉又问了一句:“苦主,大理寺掌固公务繁忙,无法到场,你若有真凭实据,本官可出公文,若是没有……”他慢慢摇了摇头。
这不是官官相护么?
当然是!
可你梁老汉能说什么,你能说什么!!
老梁失望了,对朝廷失望了,对整个世界失望了,都觉着回去给小安子立坟以后没法和人家交代……失神间,泪水夺眶而出,这天下都没老百姓说理的地方了。
若是京兆尹就此退堂,他或许还能安心过几天好日子,偏偏此刻衙役在冉宏章耳边又说了一句:“关老爷说,此次损失太大了,要是没办法将梁老汉的铺面收过来……”冉宏章转头看向了衙役,那衙役点了点头,退回班位,持杖而立。
京兆尹看着堂内老汉直咬牙,毕竟谁来干这种事都亏心,可为了日后……
“青天大老爷!”
梁大成迈步打人群里走出,一把将地上的梁老汉扶了起来:“我们不告了,是我们家不小心失了火,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慢着!”
冉宏章把眼睛一瞪:“《隋律》有规定,看管不严至失火者,当罚,连累街坊者,当重罚。”
“来人啊,将这老汉架起来!”
“是!”
两旁衙役齐出,梁大成赶紧把亲爹护在身后:“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们不告了还不行么?”
冉宏章再无半点慈悲:“方才你亲口承认看管不严导致失火,也就是说老汉状告关老爷是诬告。以民告官,还是诬告,这官司打到哪也是触犯了国法,你以为想不告了就能全身而退!”
“左右!”
“杖责二十!”
“案情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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