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黑豹蠕动着脊背,向后爬去,语气惊恐万分,甚至于有些颤抖了。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些曾经惨死他手之人,在临死之前也是这样的卑贱与可怜,登时哑口怔住。
赵雪骥面无表情,道:“你这狗贼作恶多端,可还记得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么?哼!今日能够死在冲虚剑气之下,是你的荣幸,你可以瞑目了。”
“啊——冲虚剑气,原来你是南剑的......”
不等他一句话说完,赵雪骥一剑掠过,已割下了他的人头,就用他的衣服包裹了,系在腰上,上马返回。
此刻的破庙之中,白衣男子与杜瑶光已经停下了合奏,二人相视一眼,心下均感惺惺相惜,对视而笑。
杜瑶光开口道:“阁下的这一曲《大浪淘沙》变幻莫测,格调高远,令人深深为之沉醉,实在是不同流俗。在下杜瑶光,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白衣男子微笑揖手,道:“杜兄谬赞啦!不才姓孔,贱名燕回。”
杜瑶光眼珠一转,又佯作讶色,问道:“我观孔兄如此佳人,必然是出身于名门高第,何以竟会与‘太原六煞’这等腌臜之辈结下了梁子?”
孔燕回微笑摇头,道:“此番截杀这太原六煞,并非是因为个人恩怨,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
杜瑶光道:“哦?原来孔兄做的竟是这份行当,只是天下‘夜堂’多如星数,不知孔兄却在何处高就?”
杜瑶光所说的这个“夜堂”,其实是一句江湖上的黑话,泛指那些收钱杀人的刺客堂口。二人在合奏之时,杜瑶光就已听出了此人的内功修为极为高深,隐隐还要在他之上,心中早已起疑,所以才有了探究之意。
孔燕回滴水不漏,轻轻摇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杜兄,你我以曲会友,贵在音律传情,又何必执着于彼此的身份呢?”
杜瑶光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却不打算这样放过,点头道:“是杜某起了结交之心,一时唐突了,还请勿怪;请问孔兄,这太原六煞在贵堂价值几两银子?”
孔燕回摇头不语,不愿回答;却见那名胡服女子走了进来,冷声道:“太原六煞只值二两银子,大家萍水相逢,无缘无故,奉劝阁下还是莫要多问的好!”
杜瑶光给她呛得微微一窒,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称赞道:“小姑娘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剑术,在下以前只当这‘离手剑’的功夫应以点苍派的《无量剑轮》为尊,今日一见姑娘的飞鱼神剑,方知当今之世,能人辈出,在下是蛤蟆坐井,观天甚狭啦!”
胡服女子见他眼光放肆,微微着恼,哼了一声,侧过身去,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绾了绾黏贴额畔的青丝,才淡淡地说道:“小乞丐,你有这会儿功夫打探我们的来历,还不如前去接应你的那位同伴,那虬须鬼狡诈多端,你的同伴独自追去,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杜瑶光嬉笑道:“呵呵……不如在下就和姑娘打个赌,我那同伴若是一去不回、或者无功而返,在下就蹲在这里学三声狗叫,反之,则请姑娘将这恼人的面纱揭下,让在下等人一睹芳容如何?”
一旁的雷震忍不住对赵青罡道:“杜老大这厮不出三句就要露出本性来,适才还装的很像个正人君子呢!”
赵青罡莞尔一笑,亦露出些许古怪之色,好像杜瑶光这样的高手,却总是浑话连篇,没个正形儿,难怪齐掌柜和“赵江南”都把他叫做杜浑儿,也真是贴切。
胡服女子瞪了瞪眼,彻底转过身去,不再理睬杜瑶光。反而是孔燕回心怀好奇,问道:“杜兄,怎么那黑衫汉子果真有这样的好本事?”
“不错,你别瞧他长得丑,其实本事可大着呢!”杜瑶光将目光转向庙外,眼中满是戏谑。
等不多久,像是在证明他的话,只见那庙门外重重叠叠的雨幕之中,渐渐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孔燕回露出一抹惊色,因为他不仅看清楚了马上的赵雪骥,而且看到了他腰间圆滚滚的包裹。
赵雪骥拴好马匹,箭步奔进了破庙,先向孔燕回和胡服女子轻轻点头,随即解下腰间的首级,放在神像下的供案上,一言未发,自顾走向角落的火堆,烘烤取暖。
孔燕回与那胡服女子上前打开包裹,发现果然是虬须鬼的人头,看着那一张狰狞之中更有七分惊恐的表情,倒似是临死之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二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惊异莫名,同时也觉得太快了,这才过去多久一会儿?而且那虬须鬼武功不弱,兼之阴险狡猾,是这样好对付的么?
其实他们都想错了,虬须鬼论身手的确可与赵雪骥周旋一二,但可惜他一上来就掉以轻心,终究是小看了赵雪骥灌入冲虚真气的全力一剑,一击之下已受重创,才会给人如此轻易的割走了首级。
赵雪骥满身水淋淋的好不难受,已脱下了外衣,正架在剑上反复烘烤。就在这时,忽听一阵脚步声挨近,微微侧目,就见一双前端尖尖的牛皮小靴,他微露诧异,抬头去看,只见那胡服女子正俏生生的站在面前。
胡服女子作揖告谢,肃声道:“若非阁下在紧要关头拔剑相助,此贼逃走以后必将潜藏起来,再想找到他可就难了,小女子在这里先行谢过!”
赵雪骥淡笑道:“这伙儿败类臭名远扬,江湖之上人人得而诛之,此等分内之事,姑娘又何须言谢?”
胡服女子轻轻点头,又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赵雪骥道:“不敢,在下赵江南,只是一介无名草莽而已。”
胡服女子“嗯”了一声,微微沉吟片刻,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随即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枚大约有二两重的小碎银,伸直了手掌,道:“喏,给你。”
赵雪骥看了看那枚脏兮兮的碎银,且听出胡服女子声音中微微有些不情不愿,顿感莫名其妙,哑然一笑,问道:“姑娘,不知你这是何意?”
胡服女子仍旧伸着手,道:“这是此次截杀太原六煞的酬金,既然虬须鬼是死在了阁下的手中,小女子不敢冒领,这份酬金当然要交给阁下。”
赵雪骥暗暗好笑,摇头道:“若是让太原六煞知道了,你仅仅只收了二两银子就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恐怕会被气得死而复生也不一定啊!”
胡服女子却是不苟言笑,叹道:“如果你知道这二两银子的来处,恐怕也会和我一样笑不出来。”
赵雪骥露出异色,正容道:“愿闻其详。”
胡服女子点了点头,缓缓道:“阁下可知道,给我这二两银子的雇主,只是一个年不满十三岁的小小少年,而这区区的二两银子,乃是他每日里起早贪黑,连续上山砍了七个月的树,变卖成了薪柴才积攒下来的。你当然想不到一个十三岁的单薄少年要经历过多少艰辛,才能赚到这区区的二两银子,因为你不曾看见他那双满是冻疮与烂痂的手掌,也不曾看见他除了一双执拗的眼睛尚有生机,浑身上下皮包骨头,距离死人只剩一口气而已。”
“这个少年郎好生坚韧的心性,难得,难得呀!”赵雪骥心怀恻隐,微微动容,忽而心中一动,道:“难道说,那‘狮子林’与‘红卿楼’……”
说到此处,隐隐感觉有一桩极大的惨事即将被她提起,不由得长叹一声,终止了询问。
“你猜的不错。”胡服女子微微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接着道:“这太原六煞凶狠狡猾,一年之前他们六人在魏州城时,化身当地一位富翁的护院。在博取了那位富翁的信任以后,在一个深夜,他们终于向富翁一家伸出了毒手,整个大宅足足三十七口人,老弱妇孺以及青壮男子全遭他们杀害,之后就近将尸首埋在了城外的狮子林中;
为了躲避官府追查,他们又将那些年轻的女子卖到了汴州城的妓院红卿楼。而那些被卖作娼妓的女子年长的有三十岁,年幼的才不过十五岁,皆是知书达理的良家女子,岂堪如此凌辱?终于先后悬梁自尽。到了最后,全家就只有这个少年躲在了粪池之中,才侥幸的逃过一劫。”
“这伙儿狗贼,当真是丧尽天良,死不足惜,死不足惜!虬须鬼这个贼首死得也太过便宜了!”
听她说完,赵雪骥早已是咬牙切齿,义愤填膺,一掌挥出,直打得旁边的椽柱嗡嗡剧震,险些倒塌。
当即搁下宝剑和衣服,长身站起,郑重其事的、以双手接过了那一枚脏兮兮的碎银,摩挲一圈碎银的棱角,叹息不住,道:“姑娘,可否见告那少年的名字?他日若是有缘,在下很想亲眼见一见他。”
胡服女子收回了手,也轻呼了一口气,在转身之前说道:“那少年名叫邢小楼,我已经收他做了徒弟,日后若是有缘,或许可以相见,我也会将你的名字告诉他。”
胡服女子走到破庙门前,看了看外面此刻已经放晴的天空,朝着孔燕回点了点头,二人先后迈出了破庙。过了一会儿,却听她的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倘若四位此行的目的是为了陇州的天外金,我劝四位及时勒马止步,陇州城内近日里将会有一场大凶险!”
四人心头俱是一震,接连冲到破庙门前,可是放眼望去,却哪里还看得见那二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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