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赵雪骥三人策马疾行,不一时,来到了陇州城西,在十余里外,找见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松篁幽林。
为了谨慎起见,三人又沿着竹林的外围寻找一圈,直到找见了一面刻有“落日林”三个大字的石碑,方才确信此处正是成百忍口中约定的地方。
当即不再耽搁,下马入林。
来到竹林的最深处,只见在一片人为开辟出的空阔地上,正盖着一间简陋的竹屋,一周围遍插篱笆,乱糟糟的花圃内野草丛生,藤蔓疯长,显然是久不住人。
但是透过竹屋的纱窗,隐然可见一点豆大的烛火正在黑暗里轻轻跃动,且有微弱的叹息声不时传出。
太好了,屋里有人!三人均是一喜。
赵雪骥走前几步,面朝竹屋,朗声道:“请恕我等冒昧造访,敢问此屋的主人家可是姓成?”
只听竹屋内有人“咦”了一声,紧跟着拂灭了蜡烛,传出一道虽然苍老,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不知几位贵客深夜驾临,鄙人有失远迎!”
随即就见竹屋的大门砰然打开,从中走出一名身形枯瘦的灰衣老头儿,看了一眼三人,又警惕地扫视四周,布满褶皱的脸上带着一丝浓浓的敌意。
如今的陇州城形势诡谲,赵雪骥三人也不敢草率的认定此人便是成百忍,双方互相打量,各自抱有怀疑。
杜瑶光怪笑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道:“嘿嘿……素闻阁下的外功造诣极深,一双‘炼铁掌’摧金断玉、强悍无匹,论说刚猛,似乎犹在‘铁砂掌’之上,恰好杜爷也曾练过一门外功掌法,正要向成庄主讨教一二!”
话音未落,整个人行如鬼魅,一眨眼,已出现在竹屋门前,破袖一翻,伸出了两只大手,左掌当头竖劈,使一招“巨斧开山”,右掌拦胸横推,又一招“推波助澜”,鼓动起呼呼劲风,开合大气,连连击向灰衣老者。
“黄口小儿,恁地无礼。”那灰衣老者厉喝一声,原本浑浊的双眸登时变得精光灿然,悍然进步,挥掌相迎。
“噹——噹——”
两双肉掌碰撞在一起,声音响亮,直如金铁交鸣一般。杜瑶光脸色一白,只感觉像是打在了一面铜墙铁壁之上,已知单论外功,自己远逊于此人。当即撤了后劲,反借着对方的掌力在半空倒翻了一圈,稳稳的落在地上。
借着幽亮的月光,再看向那人的手掌时,只见那双满是老茧的宽厚大手赫然正泛着一层紫光,不由得暗暗点头,并开口笑道:“据说那‘铁砂掌’练到了极致是由红变黑,而‘炼铁掌’却是红极变紫,呵呵……错不了啦,阁下正是成百忍成庄主。”
灰衣老者却是敌意不减,道:“你所用的掌法,乃是鸡鸣寺的《大力开碑掌》,只可惜徒有其形而无其神,显然不是正宗。你如此的藏头掖尾,到底有何阴谋?!”
说到最后一句,已是疾言厉色,大有威逼之意。
杜瑶光咧了咧嘴,为了验证此人的身份,他才不得不与其对掌,但是这样一来,却是以己之短去攻彼之长,当然占不到什么便宜;
当下扭了扭酥麻的手腕,冷笑道:“鸡鸣寺有什么了不起?区区《开碑掌》根本不值一哂,杜爷我只是想要试试你的炼铁掌而已,难不成你这老儿真以为吃定了我?”
灰衣老者似乎是个火爆脾气,听他口口声声总以“杜爷”自称,而且不羞不臊、大言炎炎,干瘪的脸颊一阵抖动,实在给他气得不轻,怫然喝道:“好个混赖的乞儿,不知天高地厚,老夫倒要看看你除了嘴皮子的功夫,还有什么其它的过人本领。”
说罢,卷起了袖口,冷着一张脸迈步下阶。
眼看彼此的误会愈变愈深,即将一发不可收拾,赵雪骥暗呼棘手,赶忙走上前来,拉住了跃跃欲试的杜瑶光;
又朝灰衣老者欠了欠身,道:“成庄主,请你息怒!我三人来自凤翔赵家,前辈在此的消息也是从林长老口中得知。适才杜兄弟之所以会主动挑衅,仅仅是为了验证庄主的身份,毕竟如今这陇州城里暗流汹涌,明面上已有拜火教和寒山宫,暗地里还不知道聚拢来了多少奇人异士……有鉴于此,我三人不得不小心行事,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成庄主见谅则个。”
听了赵雪骥的解释,成百忍怒气尽消,微微颔首,和颜悦色地道:“小兄弟,你说的不错。以陇州城目前的形势来看,即使是老夫这条地头蛇,也得小心翼翼,才能避免在阴沟里翻船,你们初来乍到,自然是要加倍小心。”
又问道:“小兄弟,不知怎么称呼?”
赵雪骥再一拱手,谦逊道:“在下赵江南,只是望月楼的无名小卒而已。”
灰衣老者却明显一惊,失声道:“你是赵家的人?”
赵雪骥在心底暗暗一叹,虽说已经回到了凤翔,但是想要认祖归宗却又谈何容易?慢说他的首要目的、是想先在暗中查证赵佩琼是否有份参与当年的追杀之事;即使他放弃了查证,在扶风郡内,也万万不可显露真容!
毕竟如今的点苍八执掌整个“坤旗”,经过多年的经营,兼之其人的强硬手腕,恐怕早已经彻底的化为己有。他如今的唯一优势,就是敌明我暗,一旦由暗转明,届时将要面对的,或许就是十死无生的残酷局面!
此刻,想到自己有家难回,而点苍八这个大仇人却长年窃据赵家,阻拦自己报仇的最大难关,竟然变成了原属于赵家的坤旗。登时生出一股极深的怨愤;
忽然之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殷罗谷外的情景,看到了左南江缓缓栽倒的身躯、看到了他心口处汩汩流淌的鲜血、看到了他脸上逐渐凝固住的笑容……
赵雪骥的双眸陡然充血,理智消失,浑身真气亦随之失控,疯狂地溢出了体表,致使衣襟凌乱,如遭狂风,剧烈地翻卷了起来。没想到,压抑了三年的仇恨与情感竟然会在此刻无声无息的爆发了出来,直欲令他走火入魔。
就在这时,忽觉背部传来了一股温热的真气,受此外力干预,赵雪骥这才猛然惊醒,只是这一瞬间的魔怔,竟如在死亡的边缘游走了一圈,上下衣物已被冷汗浸透。
他转头看去,正好和杜瑶光四目相对,在杜瑶光的眼里,他看出了许多种复杂的感情波动。
二人很是默契,什么话也没说,赵雪骥又回头看向了成百忍,告歉道:“在下因为疲劳过度,适才竟然神游物外,极是失礼,请前辈谅解。”又道:“前辈误会了,在下并非是赵家嫡系,只是碰巧也姓赵而已。”
成百忍露出狐疑之色,在刚刚的一瞬间,就见这名脸皮蜡黄、相貌丑陋的“赵江南”身上竟然涌出了一股极端狰狞的煞气,依稀之间,还有一双无比猩红的眼眸一闪即逝,饶是他年过半百,阅人无数,可也从未见到过如此酷烈与浓重的煞气。
不过,虽然很有些惊诧莫名,但是眼看赵雪骥有意掩饰,他也只好当没看见,道:“不妨事,不妨事。既然三位见过了林长老,不知老夫所提的两个条件......”
赵雪骥微笑道:“前辈开出的条件我家少主已然同意,明日一早,他便会来此和我们会合,而那些镔铁与黄金,以望月楼的办事效率,应该已经在准备了!”
成百忍双眼发亮,难以掩饰内心的欢喜与激动;
昆仑教覆灭已久,残余人马又时常遭到拜火教的穷追猛打,如今的现况已经是朝不保夕、岌岌可危!而这一批镔铁与黄金,实在无异于雪中送炭,相比之下,一把神兵利器又能起到多大的帮助呢?
成百忍彻底放下了身段,朝赵雪骥三人深施一礼,正色道:“大恩不言谢!明日等赵小楼主前来,老夫便亲自开炉铸剑,竭尽所能,定要为贵楼铸成一把世所罕见的利器,仅算是我们昆仑一脉聊表心意。日后贵楼但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只管言传一声,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赵雪骥暗暗点头,昆仑教这次不惜出动昆仑二老,想必最终的打算便是以物易物,虽然有算计望月楼的嫌疑,但是成百忍为了昆仑教,甘愿亲手葬送了自己经营多年的九锻山庄,此等拳拳忠义之心,还是令他好生敬重;
心念及此,拱了拱手,意味深长地道:“成前辈言重了,此次交易我们两家互不相欠,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成百忍的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老脸微红,露出了些许惭愧。他心知肚明,望月楼若是不顾江湖道义,要以武力强行夺取天外金,最终未必就不能得手,毕竟这陇州城就在扶风郡内;
他干笑一声,掩下愧色,道:“天色已晚,说不得今夜只好委屈三位就在这间竹屋里对付一晚,待明日事了之后,老夫定要在城中的天香酒楼好好款待三位!”
赵雪骥只是微笑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已猜到了成百忍的小小心思,望月楼若是只论江湖地位,的确比不上拜火教、试剑谷、鸡鸣寺等当世顶尖,可要是说起财富与情报,那就只有八个字可以形容:富可敌国,手眼通天!
以如今昆仑教的实力,慢说是想要卷土重来,即使是维持现状、在拜火教的围追堵截之下可以安然的存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分艰难!可若是能够交到这么一个“好朋友”,那么日后的昆仑教至少也会脱离举步维艰的困境。
如今想来,那昆仑二老始一见面便出手震伤了林、吴两位长老,就应该是在屈尊之前的最后一次自抬身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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