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离!朕叫你勒马停车!”九五之尊严声厉喝。
回答他的只有扬鞭一挥。
马蹄飞速,车轱辘“咯噔咯噔”碾压着石路左倾右倒,像是被开凿过的山渠堆叠了不少障碍物,天子心有骇然,眼前闪过的树影丛雾分辨不清,他仰头,刹见月色下一道鸿沟——
断头路。
这马车根本是要带着他一同坠山而亡!
天子当机立断一手抓过珠帘一手勒住马缰,不再多想借力纵身奋跃,整个人摔进荆棘草丛,手肘“咯”一下,很显然,折了。
与此同时,马匹发出哀嚎嘶鸣,四蹄落空的瞬间,连马车一并坠进了高渠。
粉身碎骨。
九五至尊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肩头被枯枝刺穿,胸膛一动就疼的发怵。
要了半条老命。
而原本跟随的三十余人马队已将他团团包围。
徐离看着断头路洒下银月光,瞧啊,死到临头,还是愿纵身一搏。
“徐离,你疯了!这是大逆不道诛灭九族之罪!”九五之尊怒目而视,他从未想过皇城武卫队里会出叛徒。
徐离举刀一亮,身后兵卒皆反手亮起寒光。
“九族,”年轻的副将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天子可还记得那连坐的一千三百二十八条人命?”徐离的眼瞳仿佛倒灌鲜血,充斥愤怒以及即将手刃仇人的快意。
九五之尊恍然大悟,喘着粗气愤道:“淮阴侯董肃阴谋造反,罪该万死!”
董家百余人战死,九族连坐成千上万,可怨得了谁——他是堂堂天子,如今,那些乱臣贼子在面前叫嚣着要以名偿命。
可笑!
就算是死,也要这上苍看着,真龙天子,死不瞑目!
徐离只当听了个笑话,慢悠悠道:“万里江山不过旁人拱手相让,若端贤太子在世,这九龙御座哪里轮得到你!”
九五之尊睚眦欲裂。
“董大人让小的,送你下去陪那列祖列宗——”徐离歪着脑袋,眼角余光充满不屑摒弃的厌世。
数道刀光劈下,九五之尊站的直挺,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冷锋袭面,突地,一剖热血喷涌在天子脸庞。
细碎的银剑已桶入徐离的心肺,刺穿了他的胸膛。
天子倒抽口冷气。
银光游龙,来人惊马跃身,似能卷席夜风的寒凉刹那间啖肉饮血。
玄衣袍角猎猎翻飞。
炽热又冷冽,似带着黄沙与热血交织的凉薄,将月下冷剑覆上黏腻血渍。
啪嗒、啪嗒。
从指缝中往下渗。
单薄的锦玄衣衫与紫金鱼袋皆被染成一片重影,青年人微微直起身,就像是骜立于夜色中的凶兽,月光透过云翳落在他的双眸却掩不了那层——
嗜杀之色。
手起刀落已尸横遍野。
明明春风露夜,却像极秋后萧瑟,低鸣寒鸦。
九五之尊莫名产生一股浓重颤意。
比满地身首分离的尸体还要叫人毛骨悚然。
年轻人寂眸长袍、倒提剑锋,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到天子面前。
九五之尊的眼瞳一眨不眨,似有某种不敢置信的思绪抓住了所有的神经,有那么一瞬眼前的青年与记忆深处某个同样疯狂嗜戮的身影相交重叠。
他“咯噔”,竟然,后退一步。
好像,梦魇中的恶鬼来锁魂了。
“你……你是……”天子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辗转在唇舌不敢脱口。
燕岐眯了眯眼,站定脚步:“燕岐救驾来迟。”他昂首轻喝却未请恕罪。
圣上恍然回神。
燕岐——
是了,眼前的人是镇军侯,是颖太妃的外甥。
“燕、燕岐……”他不断念叨这两个字眼,如反复确认,“来的好、来的好。”男人踢开徐离的头颅来安抚内心的惊涛波涛,“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他嗤道。
断了胸骨,臂弯折臼,天子深吸口气终于惊魂甫定,跨身上马时看到燕小侯爷收于腰身的长剑,折射出血色辉芒,青年人满手是血。
寂夜无人,镇军侯片刻杀了皇家武卫三十余人,哪怕——哪怕他现在举刀要这人上人的脑袋,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燕岐,”九五之尊突然出声道,“你的父亲是谁。”
他问了一个奇怪的,不相干的问题。
燕岐沉声。
月色正浓。
正营中火光渐消,乌合之众的反贼在严牧带来的数千精兵营下,哄闹逐步平息。
满目狼藉。
不少人焦灼候在营门,燕岐追击徐离的马队已半晌过去却不见回,薛将军还派了数百人兵分七路上山搜寻,一草一木都不得放过。
吕大公公无心包扎伤口也挤到了人堆里,哭的稀里哗啦,嚷嚷着陛下要是出点岔子,他万死难辞其咎。
千古罪人啊!
薛将军听着烦躁不堪:甭说那些不吉利的话,给老子闭嘴。
吵吵嚷嚷闹在营前。
“圣上——圣上回来了!”突地,营外站哨的兵卒惊喜大喝起来。
马蹄踏碎了清霄枯枝。
吕衷是第一个冲上前去的,菩萨显灵、菩萨显灵啊!他念念有词的连忙将九五之尊搀下马,不得了,满身是血。
“宣太医!”吕衷捂着男人还在淌血的伤口扭头就喊。
“朕还没死呢……”天子多少也被这太监的眼泪花给搅的心烦意乱,他转而高声大喝,“朕,还没有死!”
他是对着满营的将士宣告。
他没死,那些想要弑君谋逆的反贼,就无活路可走了。
营中兵卒呼声四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有活口?”天子抚着隐隐作痛的胸膛,看向几位大将。
薛将军摇摇头:“都是些亡命之徒,”压根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一旦被抓到就咬舌自尽,“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逆党。”
“董家人。”圣上蔑道。
众人心头骇然。
淮阴侯董肃,牵连了成千上万者,怎么,还有余孽潜伏在京城脚下?
“查,给朕查,徐离的身份,这几年的迁升仕途相关人员,统统查个一清二楚。”不信没有蛛丝马迹,九五之尊敛色沉声,刺痛叫他倒抽冷气。
吕衷连忙将人往营里扶。
门口,鸟兽散去。
“燕岐!”
焦灼的俏声里带着些许喑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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