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祸为夫

第230章 还要朕扶吗

    
    秋意正浓,然山野犹绿。
    车轱辘碾过湿润泥土,辙印缓缓背离雍凉古旧的城门。
    赵宸歪着脑袋靠在车窗沿儿,出奇的沉静,唯有黏在孟雍手腕上,还无意识摩挲的指腹,才稍露她的惶然。
    今时一别,不知何年——
    孟雍拢回她探得快要落空的脑袋,抚了抚,“这儿就是咱们俩的家,只要你想回,随时都可以,有我呢。”
    赵宸并不走心地应了一声,由着身体将重量都落向他微凉的掌心。
    也转而想起对方最近的奇怪之处。
    过去时不时会冒头的,近似老父亲般地慈爱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竟是令她更摸不清的、古怪的怜惜。
    不仅再不追问她某些显见的疑点,甚至还表现得更亲近她了——
    “你,是不是遇上事儿了?”赵宸决定还是也关心下她的准王后。
    “?”孟雍看了她两眼,忽然笑了。
    为了不让这小东西继续乱想,他找了个借口,“听闻京中态势不好,有些担心你回去会被为难罢了…”
    没曾想,这借口竟一语成谶。
    还没等他们行进京城,车驾便在路上被人拦下,是楚皇近侍周合。
    “武亲王,陛下有旨。”
    “您说,本王耳朵不聋了,能听见…”赵宸懒散地倚靠着车厢壁,嘴上应着,人却垂着眼皮动也不动。
    见她这样悖逆无礼,不仅周合变了脸色,太后派来的亲信也急了。
    “小祖宗诶…咱这节骨眼可不敢使性子!”太后亲信故意扬起声音,“您是伤还重着?哟,快让奴婢扶您!”
    赵宸哼笑一声,拂开了他,“别,本王现在可就剩一口气儿吊着呢,你要是给碰没了,当心脑袋不保。”
    周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兀自宣读。
    “陛下有旨,臣民恭听。”
    “武亲王赵宸,罔顾圣心,肆意妄为…实有负君恩,着,夺御剑、纠察令牌,另,命禁卫速遣其归京…”
    周合眼风冰冷地扫过太后亲信,无视他上前想要代为接旨的意图,独自一步步走到赵宸的马车窗旁。
    瞧着这人浑不在意,他下意识拨了拨,这位曾‘赠’给他的扳指。
    半晌,于弯腰奉上圣旨之际,无声一叹。
    “这天儿,近来老是阴晴难测,许是正积着雷霆骤雨,殿下呀…”他声音轻极了,“您可万万保重——”
    往年留存的情分,能提醒到此便算两清。
    无论这位贵人回去能否翻盘,他周合也再都不能、不敢有牵扯了。
    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腰,冷喝:“来人呐!请武亲王归京!”
    ……
    大楚,京城,太和殿。
    要说天好不好这事,此时感受最深的竟非老农,反而是朝堂诸公。
    龙椅之上,楚皇华服帝冠,冕旒后隐露的一双眼睛,深幽无可察;陛阶之下,丞相面容含笑,姿态却毫不退让。
    静寂中,气氛随着时间愈发压抑,连呼吸在此刻似都稍显刺耳。
    直到皇帝陛下开口打破。
    他幽幽轻问:“丞相是在教朕如何为政?”
    “老臣并无此意。”丞相张保傅低眉顺目的,“不过,武亲王之事,老臣还是恳请陛下三思后再决。”
    “三思…”楚皇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滚了几滚,极突兀地笑起来,目光缓缓扫过殿中的文武百官。
    “众卿可都是此意?都是想请朕…收回成命?再三思三思?”
    “臣等悉听圣裁——”群臣俯首。
    “不,朕不敢。”楚皇笑容可掬,“众卿不喜朕任命的钦差做的事,朕便要下旨惩戒,这般众卿仍觉不够,朕,便要再三思。”
    “是朕需得听众卿们吩咐。”
    “臣等惶恐、臣等万死——!”
    千篇一律,楚皇彻底失了兴味,不想正准备开口退朝时却被打断。
    丞相轻掸衣袖,行礼道:“陛下勿要折煞臣等,为人臣,怎敢欺君?左不过是效仿先贤,不讳直谏帝王。”
    那个祸害竟然敢调集驻兵、囚禁皇子、动用军器,还敢跑去边关,搅和与草原各部间的战事。
    尤其是,竟敢和他作对,生生砍掉了他的钱袋子,还活着回来了…
    似这种祸害,光是收什么御剑、令牌又哪够?
    千刀万剐都难消他恨!
    “陛下爱护子侄,老臣这舅公也疼爱武亲王,但他此番着实逾矩,国有国法,不重惩不足正视听!”
    丞相似是彬彬有礼,可却步步紧逼。
    “老臣恳请陛下,将武亲王夺爵幽禁,交大宗正院严加管束教导!”
    “臣等附议!”十数位各职的重要朝臣,在此时竟一齐结伙出列。
    至于已然投靠赵宸,或对她存有善念的,如江赫同、陶四海之流,则都满心焦急却不敢插言,唯恐烈火浇油。
    楚皇紧握住龙椅的扶手,手上的筋骨可怖地凸起,眼角的戾气几欲迸射。
    他可以不在意一个武亲王,但不能不在意自己的声威,此番若退,那日后这朝中,他便更无话语权。
    一息…
    两息…便在情势即将绷到极致时,殿外忽地响起通报声——
    “武亲王到!”
    “武亲王殿外求见!”
    半晌,楚皇才缓缓吐出一个“召”字,也松开已然青白的手。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殿门,或善或恶,皆在一齐等待着那个,引发近来诸般争端的罪魁祸首。
    可映入他们眼帘的场景,却和想象中截然不同。
    赵宸双手交叠在腹间,板正正地躺在软架上,任由两名禁卫抬着,苍白失色的脸上,看上去竟格外的安详。
    便是被探究、审视、放到地上,她也还是悄无声息,同死人无二。
    周合故意禀道:“…迎到武亲王时,人便‘只剩一口气儿吊着’了,等强撑着接了旨,人就再没清醒——”
    “…”
    “…”此刻大多数朝臣竟都恍觉,他们近来似是争了场寂寞。
    这都吊着气儿了,那离咽下去还远?
    要是咽了,他们还争个什么…
    只有丞相忽地沉了脸,可不等他站出来说什么,楚皇便当先开口,“先送去乾清宫,速宣俞太医!”
    他说完起身离开,将背后丞相的冷视抛了个干净。
    直到来到乾清宫门口。
    他才挥退所有侍从,缓步走进,停在仍躺平不动的赵宸身侧。
    许久,他幽幽冷问:“怎么?还要朕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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