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宸在街上撞见孟雍时,天上正飘着小雨。
他青丝半挽,撑着一柄油纸伞,水雾雨丝微微染湿他青色的衣摆,可他依旧不急不缓,一步一步自这幅美景图中向她走来。
赵宸看了一眼,缓缓,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直到孟雍走近了,油纸伞也将她遮了个严实,都没令她扯回视线。
孟雍垂低濡湿的睫毛,声线惑人:“殿下怎会独自在这儿?”
赵宸抿抿唇,忽然恶声道:“这大庭广众的,你少给本王卖弄风情!还当是在家里?没点儿自知之明!”
一边教训,一边又狠狠地剐了几眼,才终于将黏住的视线撕回来。
“…?”孟雍稍稍一顿,低笑,“不知我的好殿下是打哪儿受了气?怎的都开始牵累无辜百姓了。”
赵宸啧了一声,还无辜,不是为了这白骨精,至于要闹什么退婚?倒还教人数落了她没自知之明…
美色误国,诚不我欺——
“你呢?这又跟哪儿浪回来的?荡漾成这样…”赵宸上下扫量他。
“当然是——”他倏忽倾身,气音儿都裹着缱绻,“当然是替殿下,舍身做了回马前卒,乖乖冲锋陷阵去了。”
他手指勾弄着她的发丝,“殿下准备怎么奖赏我?”
周遭人来人往,他气息虽微凉,但却侵蚀得赵宸耳尖发热,瞬息,热度便流窜进她此刻异常活跃的胸腔。
赵宸下意识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又有些恼,劈手夺过伞扭头就走。
瞧她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可却连背影都透着股恼羞成怒的味儿,孟雍眸中幽寂尽数化开,笑意绵延出眼尾。
“殿下不好奇我去做什么了?”他疾步追上与她并肩,轻声诱哄。
赵宸目不斜视,理也不理地拖着腿直奔登云楼,还没等走到近前,便扔给笑脸迎来的小厮一个钱袋。
“小的谢武亲王赏,您今儿还是老三样?”小厮笑得见牙不见眼,赵宸刚点头,他回身扬声,“酱肉、老酒、雅间伺候着!”
赵宸顿时笑了,点指小厮,“瞧瞧,有这机灵劲儿才该赏不是?”
不像某些人,不说费心取悦她,还净是勾搭她、招惹她了。
孟雍遭她挤兑也不气,低眉顺目地随她进了雅间。
不想刚遣走侍从,他便猛将她箍进怀,好生地尝尽了这伶牙俐齿,直到腰都被她拧麻了,才不舍分开,笑倚在她的肩窝。
“他可比不得我机灵…口腹之欲又怎是殿下心头所好?”
“…”赵宸一把推开他,“够了你,要说快说,不说饭也别吃了!”
孟雍知道见好就收,并且想着也该是时候,将一些事告知赵宸了,于是,一边娴熟地伺候她吃,一边轻声讲给她听。
世人都说,大楚开国皇帝是个真正的枭雄,乱世争斗,天骄辈出,仍能由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卒,成为最后力压群雄的帝王。
但少有人知,太祖能崛起微末,离不开某位奇人倾尽心血的相助。
到太祖开国称帝时,便想拜奇人为国师,可这位奇人却推辞不受,坦言他所学只为择明主救世平乱,还天下安宁…
“等等。”赵宸神情古怪,“这套嗑儿…可真太耳熟了,太平卫?”
“不,太平卫不过是照猫画虎不成,折腾出的一个畸形怪物而已,至于真正的国师一脉——”孟雍继续道。
即使奇人百般推辞,还是难改太祖的强硬态度,只好以不参政事,作为接受国师位的条件,随后常年隐居宫中。
直到太祖大限将至,在弥留之际召国师相见。
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但自此后,大楚历代老皇要逝去时,都会将新帝托付给当时的国师。
大楚的新老交替异常平和,几乎没出过乱,国师一脉也同样延续,隐居宫中代代相传,似要与国同休。
百多年过去,没想所有的有条不紊,竟都崩塌在了先帝时期。
国师早于先帝逝去,只留幼徒,到先帝离世时,小国师才刚弱冠,更是没等到辅佐新帝,便忽然失踪了。
国师一脉随之断绝,直至不为人知——
“太傅便在那时展露头角,以帝师之名,代国师扶持如今的陛下,更是暗中建立了所谓的太平卫。”
孟雍语声冷淡,“他们鸠占鹊巢,歪曲国师的初衷,明里冠冕堂皇,实则腌臜不堪,只为如今的陛下铲除异己。”
而在当时最大的异己,便是那位过于耀眼的老武王——
赵宸默然听着,忽然想起一件旧事。
当初,渝王和逍遥侯谢竣比武,楚皇曾暗中于高阁观看,刚开始,连她也没察觉,直到被某个人紧紧盯住。
长久、阴冷、黏腻地似一条徐徐吐信的毒蛇。
那时她问过赵翰卿,想探寻是谁伴驾,可没有结果,事后也查过,但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想来,那人大概就是太傅,冲她这个老武王遗孤来的——
“太傅被奉养在宫里,不是因为病的卧床不起?”赵宸问。
“他确实身体不好,但没那么严重,是我设计暗送给他灵丹妙药…孟雍笑笑,“不然这些年,咱们那位陛下拿什么和丞相斗。”
“…”这种‘体贴关怀送温暖’,是要多遭白骨精的惦记才配拥有。
赵宸推开递到嘴边的酱肉,道:“也就是说,太傅、丞相还有陛下,他们当年是一伙儿的,还一起建了太平卫。”
“他们坑害了老武王之后,丞相借机掌控朝政,所以他们才反目。”
“至于你,不知道怎么就成了缉事厂提督,于是不止坐山观虎斗,还两面不当人地挑拨,让他们越斗越狠。”
赵宸嘴上不着调的说着,眸光却愈渐凝结,直直地紧盯向孟雍。
许久,她似漫不经心地问:“所以,你这场戏究竟打算怎么收场?”
孟雍垂眸轻笑,道:“算上庄巍这个暗桩,太傅如今还有四位弟子,一位叛逃藏身东宫;一位远走潜在大魏;至于最后一位…”
“想来此刻,他应该正陪着三皇子,听着您带出宫的那份太子令。”
“现在江南案这出戏。”他笑得很奇异,“您只管静听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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