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头村本身是个非常偏僻的村子。
偏僻到什么程度呢?
偏僻到,哪怕是玄都城的官差要下乡收税,都会因为村子实在太远,又没啥油水,于是放弃的程度。
至少从卷宗上来看,塔头村这地方已经有三年多没收过税了。
要知道,
这种事情对于那些平时收税的时候都恨不得从石头里挤出牛奶的官差来说,简直可以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了。甚至有关塔头村的户籍,在玄都城的户部库房里都是吃灰的,找都找了足足半刻钟。
而尽管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真正到了塔头村后,楼千城还是有些感慨塔头村村庄的落后。
泥泞的田埂。
两侧则是荒凉的田地,而在田埂的尽头,则是一座座连成片的泥土房,还有各种牛栏猪圈以及空地。
这就是塔头村。
面对这一切,楼千城毫不掩饰地说道:“这是神州州牧的失职!”
“失职?”
陈知报应声回头,有些好奇:“据陈某所知....这样的村庄应该并不少见吧?”
“那是以前!”
楼千城沉声道:“自当今圣上登基以来,曾明确下旨,要求在中原全面扶持散户村落,或是并入大城,或是拨款建设,发布诸多政令,就是为了减少这类完全与世隔绝,生活困苦的村庄出现。”
陈知报闻言眨了眨眼:“恕我直言....楼先生,虽说圣旨本身是好的,但这件事情实现的可能性实在......”
“我知道。”
楼千城摆了摆手:“先生有所不知,圣上极其看重此事,因此这件事情,全程有我靖魔司辅助执行,期间断然不会存在所谓中饱私囊的问题,况且圣上也清楚,纸上写的和实际做的截然不同。”
“但是.....”楼千城话锋一转:“此处乃是玄都城城郊,神州首府!神州州牧管不了其他地方也就罢了,
连自家首府都管不了么?
毫无疑问,
这是失职!”
楼千城言语间甚至带着几分怒气:“此事过后,我定然要上报监察御史,立即彻查神州,想来神州的一众官员,即便没有中饱私囊,也肯定有懈怠拖延,否则不可能连一个塔头村都没关照到。”
楼千城的话说得铿锵有力,底气十足,显然这并不是他的夸口言谈,而是真正打算付诸实施的行动。
而在其身后,其余四位靖魔司的缉魔应捕也纷纷点头。
陈知报见状也是颇为讶然,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因为靖魔司可不是前朝那种特务机构,而是正儿八经的大炎三法司之一。
皇权特许,
缉查妖异。
毫不客气地讲,这是大炎天子以下,权力地位最显赫的三个部门之一!更是无可争议的武力部门!
如此表现其实理所当然。
况且----
这也不是啥坏事。
而就在陈知报拿着小本本,开始构思“缉魔应捕智斗知府”的故事时,却见远处走来了两道人影。
那是一对爷孙。
老人看上去已是年逾百岁,但仍旧精神矍铄,走起路来稳健有力,满是皱纹的大手则是牵着身旁的小童,似乎是饭后出来散步的,而在看到陈知报一行人后,只见其神色一愣,旋即大步走来:
“后生,你们是从城里来的?”
“.....不错。”
楼千城点了点头,随后果断从腰间取出了一瓶牛泪,往眼里滴了一滴,而后再度看向了老人和小童。
......是活人。
楼千城心中微松,随后取出了腰间的牌子,一边紧盯着老人的脸庞,一边轻声道:“事前是这样的,这位老人家,前几天你们有看到和我一样带着这种腰牌的人么?穿着的衣服和我们也一样。”
“呃......”老人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了一边那块腰牌,随后摇了摇头:“抱歉啊后生,我没见过。”
“没见过?”
楼千城眉头一皱,旋即却是拿出了另一幅态度:“老头,我建议你再想想,这块腰牌是官差的牌子,我们都是玄都城的官差!此前有一队官差路过这个村子的时候失踪了,而我们是来调查的。”
“你若是坦白,那一切好说,但若是刻意隐瞒的话,恐怕下次再来的,可就不会是我这样好说话的了!”
楼千城的态度是刻意的。
但老人的反应也很真实,
只见其先是面露惊慌,随后又有些手足无措,但言语依旧:“这...这....可是老朽真的没见过这牌子啊。”
“这位官老爷。”
“我们塔头村已经有三年多没来过外人了。”
“您还是第一个啊。”
“........”
或许是老人的话让楼千城想起了先前对神州州牧的指责,他的表情也有所缓和:“好吧,我明白了。”
“抱歉啊老人家,打扰您了。”
“那这样吧。”
“事实上,我们是来调查一起杀人案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今晚能住宿在村里,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住宿?”老人家闻言一愣,脸色微不可查地扭曲了片刻,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哇啊!”
话音未落,一声清亮的啼哭声就打断了老人的声音。
低头看去,却是那小童,被闲来无事,蹲下身子做鬼脸的陈知报给吓了一跳,当场放声大哭了起来。
结果反倒是陈知报有些意外了:
“欸?你别哭啊,啊这....”
“....这咋办?”
“早知道把休武带来了。”
陈知报家里也是有小孩的,就是那个爱读书的休武,而休武最喜欢的就是陈知报给他做鬼脸了,每次做他都会哈哈大笑,所以陈知报才会觉得做鬼脸是逗小孩笑的方式,却没想到适得其反了。
而小孩的哭声,也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塔头村在村庄中也算很小的,人口的话,统共也不过十来户。
所以小孩这一哭,大半个村的人立刻就闻声跑出来了。
“怎么回事?”
“林老头,你又手抖把孙子摔地上了啊?”
“别哭别哭了....咦?”
“外地人?城里来的老爷么?”
“好多年了啊!”
伴随着鼎沸的人声,只见一个个村民陆续走出,有男人,有女人,有年轻人,有老年人,大家的脸上都带着鲜活的神色,陈知报一眼望去,全都是阴阳相济的普通人,没有一个魍魉那样的异人。
然而-----
“秦观?!”
“嗯?”
楼千城率先惊呼出声,而陈知报也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最后走出的村民之中。
而在那里,
正站着五个和楼千城等缉魔应捕穿着一致,腰间还带着刀具官牌,但言行态度却和村民们毫无差别的男子。
“欸?老爷您叫俺?”
话音落下,只见那个被楼千城叫了名字的缉魔应捕愣了愣,随后指了指自己,满脸憨厚地挠了挠头:
“这位老爷,你咋知道俺名字的?”
“.....你是塔头村民?”
“对啊。”
那人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俺在村里种了十年田啦!”
“........”
看着成半圆状,
几乎将自家包围的塔头村民们,只见楼千城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健步如飞地----
------走到了陈知报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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