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灵音寺有两条路,第一条是陆路,光明正大从大道直奔正雄大殿,这条路上平日里走的都是些虔诚的香客,带着自己的愿望和银子,拜佛求神,企图让佛祖看到自己的虔诚,来逆天改命。
第二条是水路,水路直通大悲楼后方的摩尼堂,这条路是专门给非常有身份的人准备的,因为从这里上岸、进入寺庙、最后离开,这一套流程是绝对保密的,很少有人知道今日到底是谁进了灵音寺。
所以,这条水路上有严格的限制,不但要提前预约,还要隔断而行,上一个香客没有离开之前,下一个香客是绝对不能进去的。
楚修然坐在船上,他选择了水路。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反复的思索着所有的事情,只觉得此事直到目前为止,自己都像是在被牵着鼻子走,没有一件事情是他自己查出来的,他要去哪里也都是别人在说,这种感觉并不好。
思来想去,还是一团乱麻,缕不出什么头绪来。
他决定暂不去想,让头脑休息一下夜好。
人的头脑非常奇怪,你不用他就会生锈,但是用得太多,也会变的麻木。
到达灵音寺时,晨光已露,远处的岸边已有了稀落的行人。
他的船不出意外地被拦了下来,是一艘坐着三位僧人的船。
他们三人一人持船桨,一人正在垂钓,一人站在船头双手合十作礼对着楚修然的方向道:“这位施主,您可是要前往灵音寺?”
这里只有一条水道,也只能去灵音寺,这不是僧人愚钝,而是谦逊,他是在告诉你,你不能往前走了。
楚修然站起身回礼道:“正是。”
那僧人道:“还望施主递上名帖。”
楚修然道:“我没有名帖。”
一旁持桨的僧人方才注意力还在河水中,听到楚修然这句话后,目光扫视了过来。
执礼僧人道:“施主,若是没有名帖,想要进入灵音寺,须从正门入内。”
楚修然心中顿时慌了。
这一辈子他从未和别人吵过架,更别提动手了,只要是能客客气气的事情,他都客客气气,若是能忍一步,他都会选择海阔天空,可现在,他却无法再次忍让,也不能客客气气。
客气既不能查案,也不能进入寺庙。
稳定心神,他沉声道:“如果我执意从这里进去呢?”
持浆的僧人已经把桨从水中取出,目光甩来,瞬间定在了楚修然的身上。
执礼僧人笑了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如果施主不想游回去的话,还是尽早调转船头的好。”
楚修然道:“灵音寺的待客之道,果然非同一般,不知我八品县尉的官职,够不够今日从这条路进去呢?”
执礼僧人扬起头,重新打量了一下楚修然,这才道:“大人,即便是临安京兆尹大人要来,也要持名帖,也要排队,这是规矩。”
楚修然心中又是一抖,万万没有想到这僧人一点面子都不给,而且竟能如此目中无人,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县尉大人并非久经官场之人,更不是什么城府极深的老谋深算,自然面色上有些颓唐,但他还是强忍着这股忌惮道:“我不是来买香,更不是来买酒的。”
执礼僧人道:“那大人来此,所谓何事?”
楚修然道:“查案。”
执礼僧人笑了,笑容像是在嘲笑,“大人,您是说要进灵音寺查案么?”
楚修然道:“不错。”
他尽量少说话,少说话便能少露怯,少露怯才能不至于在气势上被压制。
也确实在这句话说出之后,楚修然占到了短暂的上风。
执礼僧人看向了身后的钓鱼僧人。
钓鱼僧人自始至终没有转头,也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的世界好似只有手里的鱼竿和清晨河水中的鱼。
小雨还在下,宛如银珠洒落在玉盘中,点出了轻轻水波,打出了阵阵涟漪,就在此时,鱼漂动了。
钓鱼僧人手中轻轻一挑,谁知那鱼竿在他手中直接撑起,挂在鱼饵上的一条红色锦鲤便被凌空挑起,随后竟是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钓鱼僧人微笑了起来,他缓缓地转过身来,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鱼,可这张脸却让楚修然看得惊住了。
谁都无法想象,这张脸竟然会长在一个和尚的脸上,星月与清晨相辉下,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
眉心处的那枚红点,更是让整个黎明的秋色都暗淡了许多。
和尚轻轻地抓着那条火红的锦鲤,似乎怕将它弄疼了,单单一指点在那鱼的眉心处,随后将鱼钩从它的口中取下,另一只手挽住袖口,将锦鲤放回了河水之中。
楚修然的目光顿时从和尚的身上移动到了锦鲤的身上。
锦鲤跃入水中,却又没有完全进入水中,整个身子都浮在水面之下,即便是这阴雨连绵的清晨,也能清楚的看到它的身形。
它游的很快,瞬间绕过了两艘小船,直奔上层河道而去,随后它像是着了魔一般,非要越上那河流的石阶。
那石阶很高,有七八岁孩童的小腿那么高,就算是普通人想要从那滑不溜秋的石阶走上去都十分困难,何况是一条鱼?
可那条锦鲤仍然努力,它一次次地滑下来,又一次次地冲锋。
楚修然看呆了。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锦鲤向上冲着。
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
它还未放弃,一直冲,似乎胜利就在眼前。
不知何时,它的身后已聚集了很多和它一样的锦鲤,它们盘踞了起来,企图为他做出一个跳板,能够在最后跃起的时候,帮它一步。
这一次,它跃得很高。
楚修然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为它捏了把汗。
锦鲤高高跃起,踏在了同班为他铺开的跳板上,整个身体如一道彩虹!
它成功了!
那曾经高不可攀的石阶,被它踩在了脚下。
可是……
它搁浅了。
它躺在了石阶上,那石阶并不宽,却足足有成年人一步的距离。
它搁浅在了石阶上,任凭水流从自己的身上滑过,却无法进一步,也无法退一步,这里的水甚至无法支撑他继续活下去。
干涸。
枯萎。
楚修然竟是想去帮它一把,可还未等他滑动船桨,那条锦鲤就已经死了。
它最后倔强地摆动了几下赤金色的尾巴,便再也没有动过。
死了。
楚修然胸口像是被堵了一块石头,噎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忽然,钓鱼僧人轻轻道:“大人,这边请。”
楚修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再一次看向钓鱼僧人,他的眼里是不解。
他要说什么?
他想要告诉我什么?
钓鱼僧人又问道:“大人,是不想去了么?”
楚修然不知道为何,自己分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却已在他面前矮了半截。
“去,当然要去。”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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