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玉阶

    
    我们隔窗望进，只见厅堂的地上铺开一条厚厚的芦席，数十个剽悍的大汉正裸着上身成双捉对地练角力棍棒。
    沿墙角一条长凳上坐着十余位光臂士卒等着上场。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被一小巧灵活的对手击中了手腕，竟痛得扔掉了棍棒，周围不禁响起一片响亮的嘻笑声。
    那满脸横肉的大汉用嘴在受伤的手腕处呵了两口气，忍着疼痛从地上拣起棍棒，怒道“小子再来！”
    “再来也是你输！武力是用巧，不是用蛮的！”那个子小却极敦实的士兵满脸得意道。
    朱棣的嘴角微微翘起，有士兵已看到燕王，连忙喊道“燕王爷回来了。”
    迅速有人过来开了殿门，朱棣踏进殿中，士卒们已看到了他身后的我，有士兵已喊出来“玉姑娘！”
    我一看，原来有些是曾随父亲北巡的护卫兵，我不觉扑面有种亲切感。
    朱棣道“刚才朱能校尉说的对，我们是士兵，不是一介武夫，在战场上要的是智勇双全，而不是有勇无谋。”
    朱棣一伸手，一士兵立刻递上一根长长的木棒，他在手中试了试，周围士兵立刻散开，他手一招，那满脸横肉的士兵走过来，看来朱棣经常这样和士兵对练，两人迅速在殿中翻打起来，只听棍声霍霍，朱棣衣襟飘飘，只数个回合已看得我眼花瞭乱，瞬间听到一声棍棒落地声，那壮汉已从脚步铿锵斗到得满面惊惶，朱棣手中的长棍已直逼士兵头颅嘎然停住，那壮汉几个跄步才站稳，周围猛得迸发出掌声，那壮汉忙立住脚，躬身道“谢燕王爷指点。”
    朱棣收了棍棒道“刚才我亲自与李校尉对打了一次，是想让你们看清，怎样在交战中迅速捕捉到对方武力的破绽和空虚处。李校尉并非是武功泛泛之辈，军中有很多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实际上朱校尉的功力并不高于李校尉，但他灵活机动。圣上曾讲过西平候沐王爷还有诸多军候爷都是英勇善战，可想仅英勇是不够用的，更重要的是善战两字。”
    说着他将木棍丢于旁边的士兵，道“你们好好揣摩，俗话说用兵如神，实际上是用心准确捕捉到对方的弱点，紧抓不放，打它个措手不及，才能又快又准取胜。”
    “是！”后面士兵恭敬齐声应道。
    “你们练吧。”朱棣说道，即和我出来。
    暖风扑面，我走在他旁边，想到刚才他的英姿勃发，更让我有种自豪。
    我早已知道做为皇子的亲王的一切规制，仅逊皇帝，一等公侯大臣及以下人等拜谒亲王，皆须伏地跪见。
    一般亲王岁禄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同时掌握兵权，诸将军队，也都受亲王节制。甚至地方军队在没有亲王的令旨时，即便
    接到中央的文书也不得调动。亲王府内护卫规制都是三卫护军，人数从三千至九千九百人，军籍隶属兵部，直接受亲王指挥，不受地方辖制。
    而边塞要地的诸位藩王因有守边重任，则护卫兵力则更雄厚。
    就藩大宁的宁王朱权有“带甲八万，革车六千”。
    而燕王朱棣因自亲率军征讨蒙古乃儿不花，不费一兵一卒即大获全胜后，明太祖朱元璋令其“节制沿边士马”，以防蒙古人南侵，更是兵力达十万，地位独尊。
    而这十万兵力在朱棣手中象这般严格，已是练就的如同铜墙铁壁罩在北边防线之上。
    我们一转，又到了一个极其宽阔的场地，不远处有数个靶标，数十位骑兵正在轮流飞马骑射。
    只见他们纷纷催动战马，取箭，开弓，松手，配合着奔雷的脚步，利箭嗖嗖如电射出，才射十几箭，已博了个满堂喝彩，众武将都是行家，远远的已知那些箭十中有八九正中靶心，不仅如此，更难得的是箭箭都力透靶背，射得靶子来回晃动。
    我见了，不禁也想试试。
    士兵们早已见到燕王，纷纷下马鞠躬行礼。
    朱棣要一个士兵递过二柄弓箭，牵了两匹马过来。
    我飞身上马，马在靶场转了一圈，我瞅准百米外红色的靶心，拉了个满月，稳稳地把箭射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箭飞射，直冲靶心，很长时间没摸过箭，心中无底不知道怎样？
    立即有士兵过去观望，长喊过来，正中靶心。
    朱棣一笑，立刻有士兵也递上数箭，他飞马而上，只见他颀长身影格外飘逸，回身看靶，马飞影动间，只听几声“嘘嘘嘘”轻响刺破空气直射出去，他射箭拨箭发箭瞬息之间，脱弦之箭御风疾飞，气势逼人，惊心动魄的利箭直射而去，插进靶心位置，噌棱棱一阵阵激颤，便凝固不动了。
    我策马奔近一看，几柄长箭已穿透靶心而过，直没及羽，数簇铁羽聚在一起遮住了靶心，倒成一朵艳丽的迎风颤抖的羽花。
    迅速围拢来的士兵不禁一片叫好！
    我不由心中更是无比的钦佩和爱慕！
    朱棣已跃下马，所有的将士兵卒也都立即下马，肃立两边。
    朱棣肃然道“本王近段时间因圣上有急旨交办，所以一直在外，诸将仍能勤加苦练，本王也备感欣慰，身为明人，万里崎岖，为国效命，频年苦斗，备历险夷。北贼未灭，何以家为？还我河山，卫我国权。经武整军，才能昭告列祖。”
    士兵齐声高喊“北贼未灭，何以家为？还我河山，卫我国权。”
    声若雷动，震憾天地。看来朱棣经常这样训话，口号答之若至素。
    我站在靶场边，远远看着朱棣的身影
    ，我看着眼前这个在慷慨激昂的战将们身影中间的那个青年亲王，心中更是一片激荡，在这空廖无物只除了士兵的嘶吼之外的燕王府顶空响晴万里，一碧如洗。他魁梧的身材、英伟磊落、果断干练的个性就象天上的飞过的燕雀在我心中更是投下了更高大的影子。
    我们接着又转了数个宫殿，所到之处到处都一片训练激战，我不禁边走边感叹他带兵的严谨和士气的高昂。
    这个低调的皇子走在我的身边，却是微微一笑道“玉儿，你的父亲徐候爷曾说过，凡选士，胆量是基础，血性是根本，要有威武不能屈，泰山压顶而不变色的胆气，武艺什么其它都可以再学，唯胆气是不可少的。武艺可以教，只要学就必精，但若无胆量血性，则武艺再精也没有用。在我燕王府中，我的亲兵个个勇敢有担当，他们勇气可挡八面，胆气可独雄于万夫。再加上你的父亲又是优异统御之才，恩威并重，身先士卒，诚意相待，而使士卒归心，军中纪律严明，出师从不扰于百姓。就象这当初大都之战，你的父亲魏国公爷在攻下大都之后，对这元朝大内所有图籍、宝物全部封其府库，不动一物，不掠一件，宫殿门派兵严守，前朝的宫人、嫔妃，则令其宦官守护，同时禁止妄杀一人、滥杀无辜以及侵犯百姓。我父皇都赞叹道魏国公爷为人宽厚，深通兵法，历数十役，战必胜，攻必取，智勇兼备、屡建功勋，是明朝最大功臣。有这样的将帅，我们北伐军才能出即战，战即胜，北伐军才能屡收斩获之绩。”
    我听得也不由热血沸腾，点点头，是的，保家卫国就要有刚才这种怒眦欲裂，狂呼若雷，群请激战的血性！士为国而生，为国而死，这才叫士！
    轻风轻拂，金色的阳光照耀在绵延不止的青绿琉璃瓦上很是璀璨。
    我道“我初进皇宫面见圣上时，皇上陛下曾道你为人处事最象他。”
    朱棣含笑道“我父皇也对我说过你虽是个女儿身，却象极了你的父亲，母后说你性情恬静淑贤，父皇却道你实则英慧过人，甚至还远远超过你的父亲，道你的父亲为人极其的温厚。”
    我不禁哑然，连连摆手，感觉无地自容，只是评价父亲却是准确的，是的，历史上魏国公徐达将军虽是位赫赫有名的大明朝开国将领，但他的温厚豁达仿佛才是他的形象标签。
    我们走过边角的一座不起眼的小殿，门口却少有的有士卒持戈把守，朱棣让士卒退去，道“这是我在北平时日常住的庆仪殿。”
    哦？殿门镂空雕花，非常静雅。
    我走上台阶，伸手轻轻推开木质殿门，房内却宽阔敞亮，也只设了一紫檀木大床，床边挂一宝剑，穗子长垂。
    虽为将帅寝殿，却并不让人觉得豪华，竟显得格外古朴，地上的青暗的水磨石地面静静的，映照着清切的人影。
    室内设一大理石桌，桌上摆放着简单的文房四宝和几本线装的兵书而已，再无它物。
    我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却意外发现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书竟是我在山西父亲行府内常看的那本《论语》，古旧的封面上还有我的歪歪倒倒的毛笔字，还好字不多，只是我的名字。
    但那字我一看就大窘，他竟收放在这里，我不禁伸手拿起，嗔道“你说你借来看看，就不还我了，我的字这么差，你竟还摆在最上面。”
    他听了，走过来，我慢慢感觉他从我身后轻轻挨着我的臂膀，他鼻息轻微，就在我的耳旁，道“这本书何止放在这儿，这本书还总是伴我出征呢。孤身在外，无论多苦，我身边带着这本书，就想起了你，看到上面的字，我就象看到你一样，就象你就在我身边，我心里总有着一种安定。真希望你早点嫁过来。”
    他的声音轻微，感觉他的头轻轻挨着我的发髻，我的双臂被他轻轻从后面搂住，殿内地上平整光滑的大方水青石在从天青色蝉翼纱射进来的丝缕阳光里反射着静幽的光彩，有和暖的风吹得那轻薄如烟的窗纱微微鼓起，有隐隐约约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漱漱，像是下着小雨，那声音隔得那样远，而我的心是那样的奔腾仿佛是在遥不可及的彼岸。
    他就那样静静的拥着我，我感受着他的气息，一切是那么令人沉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