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得胜之言无疑是赤裸裸的要挟,白文选听罢脸色陡然一变,噌地一下从榻上站起身来,伸手指着赵得胜的鼻子,怒斥道:“尔等愿为贰臣,何必强加于我?来人,将赵得胜给本王拿下!”
谁知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从帐外进来,白文选这才发现军心已变,大为惊惧,无奈颓然坐回榻上,有气无力问道:“尔等今欲何往?”
张国用不似赵得胜那般言语偏激,他用眼神示意赵得胜退至一旁,然后抱拳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巩殿下,弟兄们可全都是为了您好,若殿下以此人马作为资本,投向云南,何愁不得到重用?切莫错失良机!”
见白文选一言不发,张国用和赵得胜二人就当他是默许了,当即命部下将其挟持上马。白文选估计很难阻止二人叛逃,若是不从,极有可能当场遇害,因此不得不虚以委蛇,被裹挟着连夜退走七十余里。
直至拂晓时分,定国方才惊觉白文选部并未跟上,去向不明,心中不由疑窦丛生,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大敌当前,巩殿下欲何往也?”
在不祥的预感下,定国立刻让人喊来嗣兴,吩咐他率领一千精骑前去追赶,并反复叮嘱若是追上白文选,只可一路跟踪,不准与其交战。待嗣兴带兵走后,定国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干脆亲率大军尾随跟进。
回头再说张国用、赵得胜二人,他们深知白文选素来与定国关系密切。这次虽然勉强跟着叛逃,可一旦定国率军来追,其必反悔,所以二人刻意让白文选走在前面,由他们负责断后。
五日之后,白文选部退至黑门坎,张国用和赵得胜见嗣兴率领的一千精骑始终跟在后面若即若离,心中很是不爽,于是商议道:“晋世子尾随在后,连日急行已是人困马乏,我等不如就借此山势回头与之决一死战,迫其退兵,如此我军方能继续前行。”
在拿定主意后,二人当即挥军扼守山险,利用地形设下埋伏。待嗣兴率部进入伏击圈,一时铳炮齐鸣,飞矢如蝗。嗣兴没有想到这些旧日的同袍竟会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盛怒之下立刻指挥着精骑发起反击,双方在这片狭窄的林间小道中展开了激烈的肉搏。
两军激战正酣,定国也率大军赶到了战场,见此情景不由惊愕万分,急忙派人前往传檄,令两军迅速脱离接触,各自后退五里。慑于晋王的赫赫威名,张国用和赵得胜二人不得不撤出伏兵,缓缓向后,退出了战场。
嗣兴正杀得兴起,却被定国鸣金紧急召回,心中大为不满,于是飞马来到定国面前,气鼓鼓地抱怨道:“父帅何故在此时鸣金,只要再给儿臣半个时辰,定斩叛将白文选之首级献于军前!”
定国却是长长一声叹息,心有不甘地说道:“罢了,当年与我同事的数十人,如今死的死,走的走,幸存下来的就只剩为父与巩殿下两个人,为父何忍心再与他自相残杀?苟且贪生也是人之常情,事已至此,既然巩殿下决定另寻出路,一定是拿定了主意。为父之所以让你尾随于他,不过是希望其能够心生悔意,或许还可以重归于好。但看此情形,大谊已去,人各有志,还是好聚好散,任他去吧!吾自尽吾事耳!”
嗣兴还想再劝,定国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又命人将作战时俘获的白文选部将士四十余人尽数释放,并赠给他们每人五两碎银当作盘缠。
众将士见定国如此宽宏大量,心中更是悔恨不已,纷纷跪倒在定国面前,叩首恸哭道:“吾等随本部将军临阵脱逃,实乃不得已而为之,今愿誓死追随晋王殿下,与清军决一死战!”
不想定国却是凄然一笑道:“尔等皆是本帅旧部,何忍加害?你们且回去告诉巩殿下,就说时局艰险,眷恋故土也是人之常情。尔等与我出生入死多年,今日既然选择分道扬镳,本帅绝不阻拦。”
众将士闻言感动不已,齐呼一声:“晋王保重。”旋即尽皆返回白文选军中。
在送走了那些被俘将士后,定国于是下令全军重新折返回头,继续向洞乌进发,而白文选部则向着云南方向前行。
三日后,白文选率军行至锡箔江畔,偶遇吴三省从孟定而来,两军打了个照面。原来吴三省自溃败以来,便一直带着残部辗转于云南各地,希望能够与定国会师。奈何命运弄人,一连数次皆是失之交臂。时至今日,吴三省营中战马早已死绝,可众将士依旧不畏艰苦,徒步行走,一意入缅寻找定国的下落。
白文选良心不昧,见此情形自是感动不已,握着吴三省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垂泪言道:“本王负皇上与晋殿下矣!将军既已率军至此,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吴三省从白文选部的行军方向以及言语中判断他们意图前往投降清廷,因此故意扬言道:“巩殿下,末将从云南一路而来,见很多投降清廷的人都抱怨说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人人都想着回归明室。末将正是顾及至此,方才坚决不肯降清,一路跋涉至此寻找晋王。”
听了吴三省之言,张国用和赵得胜二人不禁有些后悔起此前的冲动,担心若是降清,恐怕得不到妥善安置,为了前途考虑,终于不再坚持继续前往昆明投降。
恰巧就在此时,延平王郑成功的使者汪公福不远千里辗转来到白文选军中,带来了郑成功的约请会师表,表中言及他即将于东南兴兵伐清,约定国同时出兵两广,期待两军会师,重振中兴大业。
白文选读罢大喜,下定决心不再降清,随即率部屯驻于锡箔,并派遣总兵苏文携延平王之表文出木邦,将此事告知定国,希望能够与其共同进兵。
然而随着局势愈发恶化,此时想要传递消息已经十分困难,苏文一直都没能够寻到定国大军的确切位置,以至白文选在锡箔空等一月有余,始终没有回复。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单说顺治十八年九月,随着秋季来临,天气渐渐凉爽,令人畏惧的瘴气也已消退。吴三桂遂调动云南境内满、汉、土司兵及降卒七万五千人,加上杂役后勤共计十万大军,由大理、腾越入缅。清军入缅之后,当即兵分两路,其中吴三桂与征西将军爱星阿率军五万,出南甸、陇川、猛卯;总兵马宁、王 辅臣、马宝领兵两万人出姚关、镇康、孟定,两军齐头并进,期会于木邦。
白文选在锡箔得知吴三桂大军逼近的消息,连忙派遣副将冯国恩前去打探清军虚实,不料才刚到木邦近郊就被清军伏兵所擒。
冯国恩先前跟随张国用、赵得胜挟持白文选时就已动了投降的心思,今日被清军拿住,自是毫不犹豫地当场投降,并向吴三桂泄露了明军的全部军情。
吴三桂欣喜若狂,当机立断派遣三千关宁铁骑,以冯国恩为向导,前往突袭屯驻于锡箔的明军大营。
关宁铁骑自木邦出发,昼夜疾驰三百余里,直抵锡箔江边,白文选在睡梦中得到清军逼近的军情急报,一时猝不及防,慌乱中他连忙命人前去毁掉浮桥,然后统领全军向着茶山方向撤退。
得知白文选已逃,吴三桂担心他会率军截断木邦的退路,当即命令全军编筏渡江,然后仍由他和爱星阿率主力直驱缅都阿瓦,马宁、祁三升、马惟兴、沈应时、高起龙等一干明朝降将则分道前往追击白文选。
面对清军的步步紧逼下,白文选被迫退入茶山之上。
当夜万俱籁寂,明军大营外没有一点儿光亮,四周的丛林全都被隐没在了无边的黑暗中,只能看到一点点轮廓。远处连绵起伏的大山更是黑黝黝地兀立于天际之间,看起来比白天更加高大险峻。
白文选带着一名心腹亲兵伫立于瞭望塔上,抬头望着满天繁星,心中充满了失落和惆怅。此时此刻,他不禁有些后悔不该脱离定国独自行动,如今麾下部众眷属近一万五千人皆被吴三桂大军团团围困,众寡悬殊,开战根本毫无胜算,可突围又能去往何方?
念及至此,白文选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白文选就要葬身于此了么?”
就在此时,陡然只见营寨外不远处丛林中星光一闪,紧接着一团火光蓦然冲破黑暗,忽明忽暗地燃烧起来。白文选身边的亲兵惊呼道:“殿下,林子里有人!”
白文选心中也是一惊,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摆手言道:“不必大惊小怪,应该是山里的猎户生火罢了。”
话音未落,就听营寨外杀声四起,火光冲天。白文选正在惊愕之中,却见几名亲兵在其子白绘的率领下匆匆来到瞭望塔下方勒马停住,冲着上面的白文选大声疾呼道:“父王,不好了!清军已从南面突入大营,我军抵挡不住,溃败只在旦夕之间!请父王速速上马,随儿臣突围!”
白文选犹如一记闷棍狠狠打在头上,脸色瞬间大变,张目向前方望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火把,明亮的火光更是照亮了整片夜空。一时间,战马嘶鸣声、喊杀声、兵器碰撞声、火焰爆燃声交织在一起,震天动地。见情况万分危急,白文选急忙快步从瞭望塔上下来,翻身跃上白绘早已为他备好的战马,可他却并没有选择逃跑,而是一马当先,径直冲向迎面而来的清军。白绘担心父王安危,也只得率领众亲兵,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吴三桂驻马立于山头,借着明军营寨内的冲天大火,冷静地观察着整个战局。此时,关宁铁骑已经势不可挡地冲进了明军大营,双方展开激烈的肉搏,而八旗军胯下的那些战马亦在他身后焦躁地嘶鸣着,渴望能够冲上战场,肆意驰骋。
爱星阿也有些按耐不住,当即扭头面向吴三桂抱拳请战道: “王爷,明军抵抗激烈,末将请以八旗精锐出战,给他们来个致命一击!”
可吴三桂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纹丝不动地注视着前方,火光将他黝黑的脸庞映照得通红,整个空气都好像在瞬间凝固住,惟有那面绣有“平西王吴”四个大字的盘龙大纛,在风中猎猎飘扬。
白文选不愧是征战多年的宿将,在他的带领下,明军将士在经过短暂的慌乱后,便很快稳住了阵脚。与此同时,白文选陡然发现营北并没有火光,也没有喊杀声。他立即命白绘集结兵力,随他向东冲击,又派出传令兵分别前往东营和北营,通知各营将士立刻向自己方向靠拢,准备三面夹击,将突入大营的这股清军尽数赶出营寨,然后在寨前与清军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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