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程并没有专门找那位汉人女子。
苏普刚刚领着人走,她自己就走了出来。她眼中根本没有陈程,只是看着苏普与阿曼的背影,不由得痴了。
陈程也默默地看着她,默默猜测着她的来历。
终于,当一行人彻底消失在她的眼帘里以后,她才回过头来,看向陈程。她轻声说:“你真是大理人,还是汉人?”
陈程见她纯粹钟秀,本想着一定是冰雪聪颖的女子,却不想她也如此迷糊,便善意地笑笑:“自然是汉人,还是姑娘让我们隐藏身份的呢。我们这样哪里像大理人?”
女子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只淡淡地说:“我在这里住了十年了,不记得以前见过大理人。便是汉人,我也近十年没有见到有陌生汉人来过了。”
陈程也是一愣,反问:“你是汉人吧?”
女子嫣然一笑:“我自然是。若非我是汉人,我怎么会听出你的口音和哈萨克人不同呢?”
陈程又问:“听你的意思,这里还有别的汉人?”
女子说:“只有我和计爷爷。”
“哦,你叫什么名字?”
“李文秀。你呢?”
“陈程。”
李文秀默念了一遍陈程这个名字,有些好奇地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陈程想了想,觉得这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子,并不愿欺骗对方,便说:“临安。”
“我听过这个地方……不过,具体在哪里?”李文秀先是一喜,旋即又不解起来。
陈程心知对方离开中土实在太久了,便说:“宋国的首都。”
李文秀哦了一声,但是从表情上来看,似乎也是不大清楚的。
陈程又说:“江南。”
李文秀的脸色又喜悦起来:“我就是江南人……我的父母就是江南人。”她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听说江南来的陈程,不过她一直只关心江南。
陈程想了想,李文秀说这里只有两个汉人,显然不包括她的父母。她背井离乡,不知是父母死了还是怎地,总之不会过得太好,便没有追问她父母的下落。
他只问:“那你不想回江南看看吗?”
李文秀微微颦眉,低吟了一声:“回江南?”听不出她到底是想要回去,还是不想回去。
突然之间,树枝上刷啦啦的一阵急响,陈程抬头望去,却听李文秀说:“走,下冰雹了。快回去。”
转眼间,手指大的冰雹已落在陈程头上、脸上、手上,让他感到很是疼痛。这边解下马鞍下的毛毡,兜在头上。
陈程见她动作如此熟练,也不知道遭遇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情。他没有毛毡,但是有两口小锅。他从行囊里取出一口盖在头上。
李文秀见到他这古怪的造型,不觉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完则罢,脸上又露出淡淡的惆怅。
陈程想了想,又把另一口锅扣在李文秀头上。
李文秀的笑容僵在脸上:“陈……程,你这是做什么?”她在哈萨克长大,对于汉人的虚礼已经淡忘了许多。所以并没有加任何头衔,直接就叫出名字。
陈程翻身上马:“走吧,李文秀,别说了。这冰雹打人可很痛的。放心,没人会笑话你的。若是有人笑你,你就栽到我身上说。你说这是大理人躲冰雹的方式。”
李文秀哭笑不得,一时居然忘了刚才的惆怅。她现在的性子有哈萨克人的粗犷和不羁,倒也没太讲究,只翻身上了白马:“走,跟我来。”
陈程看着对方一人一骑在风中驰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马。不得不赞叹一声,那白马真是一匹名驹。再看那头上扣着铁锅的窈窕倩影,又笑着摇头。人也是出尘。
好在李文秀也发现他的马力比不上自己,跑出一段以后就控制住马速,让他赶了上去,并驾齐驱。
陈程这时才想起不妥之处,便问:“你跟这个哈萨克部落没仇吧?”
李文秀被问懵了:“没有啊,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怎么这么问?”
陈程说:“刚刚你让我别说见过你。我还以为你和苏普、阿曼有仇。”
他很久没有等到回应,这才转头去看李文秀。只见李文秀的目光里一片黯然,仿佛是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他也能猜出,李文秀与苏普阿曼的关系不一般。
他很是后悔。若李文秀是一个他熟悉的人,他并不怕说错话,因为以后还有机会开解对方。可李文秀只是一个路人,伤到了就是伤到了,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弥补回来。
两人默默走了一阵,陈程说:“我离开江南的时候,江南还是夏天。我可没你这么漂亮的白马,我就乘着我的乌篷小船,然后远远看着画舫上的人唱歌。”
他本是想寻一些对方可能感兴趣的事来说,结果效果却不理想,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只是已经开了口,他又不愿就此罢休,继续说了下去:“我有一个妹妹,今年八……不对,今年快要九岁了……我们在乌篷船上……”
他不停地说,但却不知道李文秀听进去没有,又有没有起到作用。
“我就用竹竿前头粘着蜘蛛网,去沾蝉儿……”
便在此时,李文秀忽然开口问:“画舫是什么东西?”这是陈程刚开始讲到的了,原来她一直有听。
陈程说:“一种船。”
李文秀又问:“乌篷船我小时候见过,但是画舫却没有。画舫和乌篷船有什么区别?”
陈程脱口而出:“乌篷船就是普普通通有个遮雨棚的小船,画舫则漂亮得很。这么说吧,乌篷船就是我这样的,画舫就是你那里的。”
这种话在后世,尺度并不过分。当然,陈程也没有亲口对谁说过。但作为宅男,他在社交平台说过这样的话。
此刻下意识说出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只是,李文秀的性子现在有一份哈萨克人的洒脱,并没有羞红脸,或者当场斥责几句他无礼。
李文秀只是温声说:“你是说我好看?”
陈程点头:“是啊,你很好看。”
李文秀没有羞也没有笑,只是眼中充满落寞,仿佛是她更希望这句话不是陈程说出来的。
陈程决定再鼓励一下对方:“在我认识的人中间,你第……第二好看。”这里正常情况下,他该说第一好看才是。
但是他不愿这么说。
李文秀和马春花秋菊春兰。但陈程不愿说一个女人比他的妻子漂亮,尤其是他和那个女人也不过刚刚认识。
李文秀对这句话反而有了反应:“你有喜欢的人。”
她因为久居大漠,见识不多,但并不代表她就不聪明。
陈程点头,才发现头上戴着锅做这个动作并不方便:“是的。”
“那她呢?也喜欢你吗?”李文秀勒住马,几乎是静止下来问这个问题。
“喜欢的。”
李文秀说:“恭喜你。”有恭喜的意味在里面,因为她真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更多却是怅然若失。
陈程知道,这也是一个不幸的人。他大约能猜到,李文秀暗恋着苏普。只是苏普喜欢的是阿曼。
走到一间屋子门外的时候,李文秀停了下来,小声说:“这是我家。”
陈程听她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她到了家为何也开心不起来,便问:“我可以进去躲冰雹吗?”说着,他拍了拍头上的铁锅。
他以为他耍宝可以逗乐李文秀。但李文秀只是呢喃着说:“他们到我家做什么?”
“他们?”陈程看向门口的两匹马,隐约猜到一点。
李文秀指着马说:“阿曼……”
顿了很久。
“……和苏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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