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判断出,那是一声爆炸,一颗炸弹的爆炸;斩断那棵果树的,正是一块弹片。亏了我站的地方离那棵树有好几米远,否则,我也被削成两截了。
我卧倒在地。紧接着,我听见空中传来连续的尖声呼啸,又有许多炮弹落在海滩上。一时间,火光闪闪,硝烟弥漫,爆炸声惊天动地;弹片、砂石像夏日里的冰雹一般砸在灌木丛里;海风把烟尘吹向山野,我闻到一股浓烈呛人的火药味,引起胃里一阵痉挛。
炮火密集,大地震颤,热浪滚滚,仿佛空气也在燃烧。硝烟和尘土冲上天空,遮蔽了太阳。爆炸持续了足足半小时才渐渐停息。待烟尘消散,我就爬起身来,抖掉身上的泥土,把自己清理干净。我发现,从我脚下一直到海边一千多米宽的地带,地貌已经彻底改变,而且分布着不计其数的新的大坑。由此可以推断,我喝水的那个土坑和其他一些土坑都是炮弹炸出来的。海岸上那个海龟状的怪物已经消失;我想看看贝塔的追兵在哪里,但已然看不到他们的任何踪迹,我甚至冒险跑回去四下里找寻,也找不到任何一个人,连一块肢体都没见到。可怜的贝塔士兵们,我不禁想,难道他们已经全部灰飞烟灭了吗?
我发现一块弹片,大小有二十厘米乘四十厘米,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有“阿尔法国防…”的字样。这似乎可以证明,炮弹是阿尔法人打过来的。我忽然记起,阿尔法朋友曾告诉过我他们与贝塔互相开炮的事。
我曾向读者介绍过,阿贝岛是一块主权有争议的陆地;为了争夺这个阿尔法星球上最大的岛屿,几百年来,阿尔法国家和贝塔国家之间发生过许多次血腥的战争,至今没有任何一方能取得胜利。虽然一次又一次地签订了新的停战协议,但双方为了表明自己从未放弃对这个海岛主权要求的顽固立场,往往墨迹未干就开始向这里发射炮弹,以后,轰炸靠近敌方那一侧的海岸就变成了经常的操练。多少年来,这个海岛的两端已经成为各种战争火器的靶场。既然弹片上的字迹说明炸弹来自阿尔法国家,那么也就说明,我目前置身于阿贝岛靠近贝塔国家的那一端。
我曾仔细研究过阿贝岛的资料;这个巨大的海岛,从靠近贝塔国家的南端到靠近阿尔法国家的北端,距离有1500千米。实际上,整个海岛成倾斜的纺锤状,最长2000千米,中间的宽度,或者说东西最大距离有300千米,岛上几乎全都是山地,在短轴方向有一条贯穿全岛、高高隆起的中央山脉,叫做阿贝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的最高峰高出附近的平均海平面4000米。除了海拔3000米以上的地区,全岛都覆盖着茂密的原始森林,生活着阿尔法星球一些残存的动植物品种,但没有人类居民。
显然,在海岸地带长时间逗留不是明智之举;我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向内陆走,越远越好,到更为安全的森林深处去。于是我从倒下的那棵树上撅了一根树杈,作为手杖和武器,然后踏着松软的沙土,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草地,又穿过一大片郁郁葱葱、结着橙色浆果的灌木,朝林子里走去。
由于连年战争和不间断的武器实验,这块陆地早已无人居住。也正是因为没有人类的干扰,阿贝岛内陆成了野生动植物的天堂。我的阿尔法朋友曾告诉我,这里生长着上万种的植物,生活着几千种昆虫和好几百种鸟类,还有几十种食肉和食草的四足兽。
阿贝岛的森林,算得上是真正的原始森林。与灌木丛相接的地方,树木的种类繁多,长得特别茂盛。许多树干的直径都超过五米,仅一棵树的枝叶覆盖的面积就有三百多平方米。有一种长着圆型阔叶、悬挂着紫色花穗的树木,不仅棵棵粗壮无比,而且枝杈相连,手拉手似的连成一大片,覆盖的面积往往有两千多平方米,很像地球上的榕树。地面上,枯枝败叶和大陆沙尘暴送来的尘土,层层叠叠,形成厚达几米的软垫,走在上面,就跟醉汉一般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面上生长着各式各样的草本植物;这些植物的叶子都很宽阔,颜色深绿,开的花又大又鲜艳;其中有些结满诱人的果实。再往山上走,树种越来越少,但树木却变得越来越高大。这里的巨树,一般都高达六七十米,树干直径少说也有两三米;有的竟高达一百多米,直径五六米。一个人在这种大森林里,会觉得自己真的非常非常渺小。我相信,这些大树的年龄肯定有好几千年甚至上万年了;如果它们有灵,就能说出阿尔法的全部文明史。
森林里光线昏暗,每一棵树都笔直地向上生长,争夺着宝贵的阳光;其中也有不少树木,因为竞争不过同伴,败下阵来;等待它们的,就只有死亡和腐烂了。实际上,我常常被一棵棵倒伏在林间、全身挂满疥疮般的黄色苔藓、被昆虫和细菌蛀空了的死树挡住去路。这里的地面虽然也有厚厚的腐殖层,但却少有草类,倒是生长着大量类似地球上蘑菇和木耳那样的真菌。它们色彩斑斓,硕大肥胖,一丛丛一簇簇地盘踞在死树周围。许多像是地球上蜈蚣、马陆和蚰蜒那样的爬虫在那儿钻来钻去;看到我走近,就像蛇一样竖立起来,示威似的摇晃着身子。这些多足虫,全身发出紫色的荧光,呲着毒牙,瞪着凶恶的小眼睛,个头要比地球上的大许多倍,样子也更吓人。
森林里不时传来奇怪的叫声,像虎啸,似狼嚎,有的听起来像是啄木鸟敲击树木的声音,有的像是猫头鹰的哀号。我见到好几种野兽的身影,但都很模糊,就像是几片色彩独特的光斑,在树干间一晃而过;也看到几只大鸟,拍打着翅膀,像黑影一般从我头顶急匆匆地掠过。这些鸟儿翼展足足有两米,却看不清是什么鸟儿。
我就像玉米地里的一只田鼠,战战兢兢地四处观望,小心翼翼地倾听,随时准备应付危险。我两只手握住木棍,犹如地球上一个正在操练的士兵,摆出刺杀的姿势,以便在遇到野兽或猛禽的袭击时可以保护自己。
我在森林里胆战心惊地行走了大约三、四千米,跨过好几道水流湍急的小溪,又艰难地爬过十来个陡坡,一直都没有受到任何野兽的攻击;最后,一处险峻的悬崖挡住我前行的脚步。我抬头望去,由于树木的遮挡,我无法判断这是一块孤立的岩石还是山体的一部分;朝两侧看,更是看不出岩壁的长度。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对于我来说,翻越这面悬崖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这时我注意到,在岩壁和树干上,悬挂着数十面巨大的圆形丝网,跟地球上的蜘蛛网很相似。距我所在的地面大约有二十米的高度上,有个黑乎乎的岩洞。
我疲惫已极,跟受了伤的野兽一样,一心只想找个地方将自己隐蔽起来。于是在喘息了片刻之后,我就搜寻通往那山洞的途径。我在巉岩嶙峋的陡坡上往上爬;在距山洞还有五六米高的地方,我发现了一些从上面垂下的藤蔓植物。我抓住一根较粗的藤蔓,像猴子一样向上攀;最后,遇到一个平台,我憋足全身的力气翻了上去。
山洞前面有一面直径三米多的丝网,上面挂着好多小动物的残骸。我小心避开那张网,走到洞口,这才发现,这里真是一处再安全不过的隐蔽所。山洞是自然形成的,位于悬崖的半腰,被上面一块突出的大石块遮住,从空中是绝对不可能被发现的。洞口上窄下宽,高度有三米,最宽的地方有两米。洞口前面有一块面积约二十来平方米的椭圆形平坦石板,石板外端大部分探出悬崖,只是在靠洞口一侧边缘的地方有一处狭窄的豁口;那豁口与岩壁上一些阶梯状突出的岩石相连,形成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可惜刚才我没有发现这个豁口和通道,否则我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劲了。洞口上方的岩壁足足有四十米高,又陡又滑,任何动物都不可能攀登,倒是有一股清澈的山泉,在岩洞的一侧,高高地顺着岩壁流淌下来,形成一幕小小的瀑布。这个地方三面都是山丘,山坡上生长着参天大树,把山洞遮蔽得严严实实。山洞的洞口虽然不大,但里面却很宽敞,大约有一百四、五十平方米,洞顶高度大都在三米以上;洞室内部的空气清新干燥。
对于我这样一个落难的人来说,这儿简直就是天堂。
我喜出望外,钻进山洞,找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躺下来。我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我在山洞里睡了好久才醒来,虽然被石头硌得全身骨节酸痛,倒也觉得体力恢复了不少。我爬起来,扶着岩壁走出洞口。阿贝岛的阳光从两座山峰中间射到山洞前面的平台上,鸟儿和昆虫在树林里歌唱,微风送来花香。我大口呼吸着这自由而清新的空气,同时感谢玛拉神让我从大海和贝塔军人手中胜利逃脱。
我脱个精光,在瀑布中洗了个澡。虽然身体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不再流血。随后,我又把我那身破烂衣服洗干净,摊在石头上晒。我像狗一样伸出舌头将身上够得着的伤口统统舔了一遍,又用手指蘸着唾液把其它地方的伤口涂抹一番,然后让身体的前后左右部位都对着阳光晒了十来分钟,相信这样可以消毒,以免伤口溃烂。
这样做了之后,我就光着身子,像一个野人似的,从那个豁口下到山坡上,收拾了一大抱柔软的枝条和茅草,用藤条捆绑了带回山洞,为自己铺了一方厚厚的垫子,以使睡觉时更舒服些。
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这时,我才想起,一整天我只吃了五只浆果,而在海上漂泊的几天里,我不曾吃过任何东西。我抬头在树木的枝杈间搜索,希望能找到一些充饥的野果。附近的山坡上有好多棵结满果实的大树,但我无法确定它们当中哪些是无毒可食的。还好,其中一棵大树,上面的果实的大小和颜色,跟海边我吃过的那种浆果完全一样。显然它们是可以放心吃的,不然,我早就中毒死掉了。我立刻振作精神,爬上树去。
我骑在树杈上,将果实一颗颗摘下,扔到地面上的草丛里。这样,我就有了在阿贝岛的第一顿晚餐。
这种果实糖分很高,十分香甜;我一连吃下十五、六只;又喝了些水,总算填饱肚子。
想到我要在山洞里过夜,不知道会有什么毒虫野兽来骚扰我,所以我拾了十来根结实的木棒和一堆拳头大小的砾石,作为武器,放在洞内我的草垫子四周。要是有火就好了!火会吓退大多数不请自来的动物,可惜我连凸透镜这样简单的取火工具都没有。其实,就是有条件取火,我也不敢在洞口燃起篝火,因为我不知道是否还有追捕我的贝塔军人留在岛上。
太阳投在岩壁上的最后一块光斑消失,黑夜来临。
我躺在草垫子上,盖着那身半湿半干的破衣裳,仰望洞口外的天空。那天夜晚,天空晴朗;一轮明月悬挂在树梢上,银色的月光像霜雪一样洒在山洞前的石板上,让我思念起我的地球故乡。但这种思念一瞬间就消失了,一种对我的阿尔法朋友们的担忧沉重地爬上心头。
嘎尔丁警长,瓦波拉先生,还有卡米撒将军手下那三位勇士,他们目前在哪里,还活着吗?如果他们跟我一样落入海中,是否受伤,是否也曾遇到努提亚赫那种海兽;假使海兽认出他们是这个星球上迫害它们种族的敌人,会不会咬死他们呢?如果他们侥幸从海上逃生并且爬上海滩,他们 会不会碰巧遇上自己国家的炮火、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了呢?
我是多么想念他们啊!我不敢想象他们已经死了。但即使他们当中有人还活着,又有什么办法让我们重逢呢?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也不知道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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