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度众生

起灭无常 第三十一章 长风过栈

    
    白云天命手下将其余尸体全埋了,单把马成龙的尸身搬进了衙门,写明他的罪状,说当地百姓不堪忍受,群起杀之,撇去了白莲教的干系。随后将黑店翻了个底朝天,山上连糠都没得吃,这伙贼人却囤了几个月的粮,还有整整两大车的酒。
    一行人押运着几车粮食美酒回到白鹤庵。
    白鹤庵里满是老人、女人和小孩,战争夺走了这些人家里的顶梁柱,新君上位,没有派下分毫抚恤,山下马成龙作祟,庄稼也荒了,日子眼瞅着没了奔头。
    庵里原本有尼姑,一度施粥接济过这些难民,可后来难民越来越多,接济不过来,尼姑们竟一夜之间跑光了。
    难民们吃光了山里的果子和野味,连树皮也没剩多少,眼看着要吃观音土。此时白云天一干人的出现无疑于救星下凡,他们原就带了不少吃食,又从马成龙的黑店里搜出这许多,可把难民乐坏了。白云天宣布了剿灭马成龙的事,亲自分派吃食,广络人心,难民们纷纷嚷嚷着要加入白莲教。白云天只拣了些举世无亲的吸入,有牵有挂的都打发回家去了。
    难民们将庙里的桌子全部拆做了床板,一时找不着饭桌。白云天只好命手下在院子里架起一大一小两个锅,大锅煮肉,小锅为应文禅师煮素菜,再拿出从黑店里搜来的酒,众人随便扯了几块草席围着大锅席地而坐。
    应文禅师先夹了一大块肉,抹了点盐巴,便大快朵颐起来。
    “禅师,和尚不是不能吃肉吗?”方觉道。
    “那是梁武帝定的规矩,他身为九五,溺佛无度,既害国家,又私改佛门清规,贫僧不认他那一套。按我佛原旨,佛门只戒五荤,葱、蒜、韭、薤、兴渠。锅中肉并非为贫僧所杀,贫僧亦眼不见杀,耳不闻杀,是为不见、不闻、不疑之三净肉,可食也。”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身披俗尘,心在物外,禅师真乃大境界。”白云天道。
    “老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岂不更是大境界?”方觉心道。
    “肉虽可食,酒却不可饮。佛门五戒,不杀,不盗,不邪淫、不妄语和不饮酒。把酒言欢之快意,请恕贫僧无缘。”
    “之前没来得及问,不知禅师山门何处,何以结识三位少年英雄?”白云天道。
    “贫僧出家龙兴寺,后为太祖召入宫中讲经。燕贼破城当日,皇上自焚,贫僧离京途中遇上歹人劫道,幸得三位少侠仗义拔刀,方才脱难。贫僧邀三位少侠结伴云游,怎么三位少侠当时要事缠身,遂约定七日内翥山再会。”
    方觉听他坦白了自己的来历,却隐瞒了叔侄三人的身份,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晓得这老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位少侠力战马成龙一伙,以寡敌众,尚能占到便宜,想必武艺不同寻常,未知是何出身?”白云天道。
    “我们是卖艺的,我会变戏法,白脸大侄子打飞镖,黑脸小侄子耍棍。这不刚打算在京城展一展拳脚,谁知道就打起仗了,光顾着逃命,连行头都丢了。我们只会些粗浅功夫,打马成龙全靠拼命。”方觉道。
    应文禅师和方家两兄弟皆不动声色看着方觉,心里却都在为他扯谎的急智啧啧称奇。
    “大师慈悲为怀,三位少侠胆气过人。我欲在翥山开设白莲教分坛,冒昧请大师和三位少侠加入,大师为分坛主,三位任护法,敢问意下如何?”白云天道。
    “阿弥陀佛,贫僧早已不问世事,只愿为一闲云野鹤。”
    “三位少侠呢?”白云天道。
    “我们与禅师约好一道云游,大丈夫立世不可失信于人,还请白掌事见谅。”方君左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求。四位帮我铲除了马成龙,于我白莲教有恩,虽未入教,照样是朋友。我白莲教数十万兄弟遍布天下,四位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不论在哪,只要报我白云天的名字,都不缺照应。”白云天道。
    “那你给我个叫人的法子,所谓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不然下回再打群架,你们怎么照应得到啊?”方觉道。
    “我教历来不为朝廷所容,行事不可太招摇。虽没有穿云箭,但我自当禀明总舵主,请总舵主知会各省掌事,暗中关照四位。”白云天道,“大战初定,人心不纯,此时行走江湖,魑魅魍魉必不少见,三位少侠伤势都不轻,最好多休养几日再走。”
    方觉本想到了翥山独自暗访,此刻一听白莲教人多势众,何不利用起来?道:“休养是少不了的,你们白莲教人多,我正好跟你们打听个人。”
    “何人?”白云天道。
    “传说翥山当地有一位仙人,名叫翥山剑老,现年该当一百二三十岁,你们谁认识?”方觉道。
    “我担当江西掌事三年有余,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号。”白云天道。
    其他教众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中均没有答案,纷纷摇头。
    “我从小到大没离开过翥山半步,翥山过百岁的人瑞一只手便数得过来,过一百二十岁的从没有过。”白云天身旁一虬髯大汉道。
    “施主何故找那仙人?”应文禅师道。
    “最近我情路坎坷,听说那翥山剑老算命很有一套,我想找他算算姻缘。”方觉道。
    “叔叔,一百二三十岁的老头想必牙都掉光了,话都说不利落,还咋算命啊?”方君右。
    “天命无常,算命一说皆为捕风捉影,十三叔不可执迷此道。”方君左道。
    “不管所为何事,既然方觉少侠提出来了,我白莲教自当尽力寻访。”白云天道,“翥山一带山灵水秀,藏有不少外来隐士,那翥山剑老说不定就在其中。贺重光兄弟,翥山一带数你最熟,这几日你就带几名弟兄寻访吧。”
    “在下领命。”虬髯大汉贺重光道。
    他匆匆填饱了肚子,立刻带人寻翥山剑老去了。
    余下的人接着推杯换盏,直到月上梢头才罢休。方君右喝得酩酊大醉,就在大锅旁睡着了,方君左给他盖上被子,随后陪同应文禅师进到正殿,在弥勒佛座下打坐。应文禅师拨着佛珠轻声念经,声音极富催眠的效用,念着念着自己就睡着了。
    方觉枕着双手仰望星空,一连串胡思乱想。哪颗星星是孟孤阳变的,这一次能找到翥山剑老吗?留下慈悲玉会不会改变历史?邪灵什么时候出世?自己真舍得丢下两个侄子吗?
    待周围只剩下鼾声和蝉鸣,方觉找了处没人的地方,戴上面具,激活极速分裂的被动技能恢复了伤口,一夜无梦。
    方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自感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就像刚做了一通泰式按摩,一扫恶战后的疲惫。他跟方君右借了玄龙,嘱咐两个侄子好生养伤,搬出一开始撒的慌,自个寻“老相好”去了。
    尽管方觉非常想快点回现代,但是他的性子一贯随遇而安,想着如果连白莲教都找不到翥山剑老,自己刻意求索也是白费,此番出来全当撞运气。穿越是机缘,回去恐怕也得靠机缘。
    山间松柏恬淡,凤凰惜嗓,脚边江水如龙,掠身而去。玄龙悠然漫步,方觉犹如一个坐在游览车里的观光客,景色虽不再新奇,但马蹄踏在栈道上的声响无比美妙,似乎有某种神奇的魔力,令人不想停下来。匹马仗剑走天涯,铲尽人间不平事,一只葫芦八方酒,管它江山谁做主。谁不曾幻想过这样的生活。
    不知走了多久,太阳渐渐西沉,方觉什么也没寻着,便想返回。身后忽然一大波急促的马蹄声逼近。
    方觉回头一看,一名红衣女子飞马压弯而出。她披头散发,骑着一匹朱红宝马,大力鞭打着马屁股,马身上下晃得很厉害,方觉只能依稀分辨出那红衣女子的两道剑眉,看不清脸。
    一众身穿疾服的汉子骑马追上来,他们腰佩官刀,背着长弓,领头的汉子喊道:“贼女子,留下侯爷的赤电!”
    “姑奶奶看上的马,不到骑腻了不会还!你们这帮狗儿倒忠心,硬是缠了姑奶奶三千多里,可姑奶奶没有骨头赏你们!”红衣女子道。
    “偷盗军马是死罪,若非侯爷叮嘱尽量活捉,我等可以就地杀你!”领头汉子道。
    “那你们试试看!”红衣女子道,“前面的傻子快让开,好狗不挡道!”
    红衣女子话音才落,脚下赤电突然马失前蹄,红衣女子一跃而起,落到方觉背后,狠狠一抽玄龙,玄龙大叫一声,狂奔起来。
    “我操!你他妈吃开赛露大的吗?哪来的女疯子!”方觉道。
    “谁叫你不让开!姑奶奶没把你踢下马算客气了!”红衣女子道。
    那群汉子连忙在赤电前停下,发现赤电已然口吐白沫,活活累死了。
    “看吧!都怪你们穷追不舍,害死了赤电,看你们回去怎么交差!”红衣女子道,“这匹黑马比赤电还能跑,叫什么名字?”红衣女子道。
    “它叫玄龙!你个二百五鞭子轻点!”方觉道。
    “放箭!”领头汉子道。
    一股长风灌进栈道,苍劲不绝,一众汉子立刻张弓搭箭,十几支响箭乘风杀来。
    正是要命的时刻,方觉却发现前方空空如也,栈道居然缺了一截,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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