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十四年秋,宁州
宁州位于北部大平原,背靠棋山山脉,是中原王朝北方地区的一坐重镇,这里不仅汇集了文江和松江两大水系,成为南北交通运输枢纽,也是北方重要的粮仓,支援北境战场的所有粮草都是由这里供应。
坐船从宁州松江水系可以一路顺流而下,直达帝都天宁附近,因而这里,也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名震天下的北林军十万雄师就常年驻扎在这里。
这座常年繁荣与整肃并存的城市今天难得地迎来了一位贵客,皇帝亲派的使臣。
北林军主帅,北林王晨雪深得当朝皇帝信任,十多年来镇守北境边疆,无一败绩,故而除了每年例行的奏报之外,皇帝几乎是把整个北境都交给北林王全权处理。
所以,当皇帝使臣举着金令入城的时候,受到的待遇与寻常百姓一样,因为守城士兵也没有认得出来,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等到城门换防的统领碰巧路过,才被对方十分不好意思的引见,这让替皇帝办事的使臣十分恼火。
当北林王从议事厅出来,听闻皇帝使臣求见的时候,已经足足过去两个时辰了,那位使臣在偏厅等得把一盏茶壶里的水全都喝光了,才终于等到了这位名扬天下的北林王殿下。
使臣脸色铁青,常年在京城为官,何时受过这等待遇,何况这次是替皇帝办事,见使臣如见皇帝,这位北林王还真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北林王卸下铠甲,身着便衣到了偏厅,赶紧赔礼道,“使臣大人见谅,我宁州守城士兵不曾见过世面,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对方敷衍的态度令得使臣更加恼火,丝毫不给面子,“哦?守城士兵不曾见过世面,那北林王殿下您呢,见使臣如见陛下,这您不会不曾听过吧。”
跟随北林王一起来的副将何时见北林王受过这种讽刺,当下就欲发作,被他一把按下,淡淡道,“你们先下去。”
“是。”副将只得遵从,临走前狠狠瞪了一眼使臣,才转身离去。
“是本王平日里太宽宥他们了,才让他们这般无礼,本王一定会大力整治,请使臣大人放心。”北林王拱了拱手,实际上已经是上级对下级最大的礼数了。
但是使臣可不这么认为,他看到的就是北林王权持宠而娇,傲慢无礼,但有碍于对方的身份,使臣也不好多说什么,大不了回头上报皇帝的时候多说两句,他们也拿他没办法。
“北林王殿下,本官这次前来是传陛下旨意,令北林军所属各部驻扎宁州,不得擅动,如有违抗,视抗旨论处,这是陛下赐予的诏书,请您过目。”
使臣将早已准备好的圣旨交于北林王,看着眼前的人接过圣旨扫了两遍,脸色略微变了变,很快恢复正常。
“使臣大人,圣旨我已领了,本王这就让下面的人准备客房,一路奔波劳累,还请好好休息。”北林王侧了侧身子,示意使臣先走。
来的时候已经气愤不已的使臣显然一刻都不想多待,“不必了,本官为陛下效力,谈何劳累?下官还有要务在身,就不叨扰了。”
听到使臣拒绝,北林王虽心有诧异,也不曾多想,“也罢,既然使臣大人还有要务,本王就不多留了,裴将军,送使臣大人。”
“是。”
“不必了,我自己走就行。”使臣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晨帅,这……”裴将军有些为难。
“去送送吧,他来的时候你们多有得罪,不肯留下来肯定也是这个原因,走之前塞一袋银子给他,免得回去以后说我们目无君上,惹出一堆麻烦。”
“是,属下这就去办。”
坏事总是一桩连着一桩,可是接下来这个事情足足让整个宁州瞬间充满了肃杀的气氛。
三日后,北境前线传来急报,北炎出动二十万皇属大军攻破了北林军部署已久的防线,连破金门关,顺德关,直逼宁州。
“再过三日,前线的消息应该就传到京城了,但是如果三日之后再出动已经来不及了,棋山是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只固守宁州的话,一旦失守,身后就是千里平原,我们将无险可守。”北林王晨雪站在战场地图前说道,表情凝重。
“北炎大军一路势如破竹,行军速度很快,最快明日就能到达棋山脚下,如果想在棋山设防,务必今日之内出发,否则很可能就来不及了。”裴将军附议道。
“但是陛下不是下了旨意,我北林军所属各部近日必须驻守宁州,不得擅动,若有违抗,视抗旨论处,晨帅,抗旨不遵可不是一桩小罪名啊,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有人劝谏道,众人纷纷附和。
“诸位的意思我明白,我又何尝不知道?”晨雪沉声道,“本王镇守北境这么多年,陛下从未过问,近来的那道旨意似乎是起了疑心,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但若是遵照圣旨,按兵不动,单凭我一座宁州城,何以对抗北炎二十万大军?敌众我寡,若不占据有利地形,事先设防,几乎没有赢的可能。”晨雪的话令得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我同意晨帅的说法。”人群中突然站出来一个人,相比眉头紧锁的诸位将领,此人明显要年轻的多,年轻自然也气盛,完全没有其他将领的迂腐。
听了年轻将领的说法,众人纷纷互相对视一眼,苦笑一声,整个北林军最有威势的两个人都发话了,他们再劝恐怕也没什么用了。
“我也同意。”
“我也是!”
“还有我!”
……
越来越多的人赞成晨雪的说法,几乎都是北林军帅帐所属的将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情势危急,必须有所舍弃,北林军素来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只要北林军存世一天,便不容我中原北境有失,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只遵圣旨,而不问百姓死活,不是我北林军做得出来的事情。”年轻将领的眼中燃烧着火焰,言辞激烈,让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少帅说的是,危难关头,抗击来犯敌寇方为首要任务,延误了战机,谁来担这个责任?陛下吗?”裴将军附和道。
“裴将军慎言,妄议君非可不是为臣之道。”晨雪冷声提醒到。
“是。”裴将军自知所言有失偏颇,不再多言。
做决定的时候到了。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闭了嘴,他们清楚决策的那个人一声令下,带给他们的可能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情况紧急,来不及多考虑了,刘裕,你携我令牌,明日一早便率领三万前锋部队启程,棋山上道路狭窄,人多了一次性也走不了多少人,三万足矣。”晨雪并没有考虑多久,这个答案其实根本不用问,也在意料之中。
“是。”刘裕抱拳躬身行礼,转身出了议事厅。
“小昭,你率幻雪营随行。”
“是,父帅。”被称为小昭的年轻将领正生怕晨雪不让自己去呢,也不问让自己做什么,得了命令立刻便是答应道,比在场的任何人都积极。
只是,父帅……
没错,这位被北林王晨雪称之为小昭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嫡子,同样威名赫赫,十三岁即上战场,纵横往来有不败威名的少年将军,林昭。
“孤辰。”
一直站在角落没有多嘴的少年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被喊到,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单膝下跪抱拳道,“是。”
“少帅行事向来颇为激进,你性子稳重,处事冷静,此番前去,幻雪营由你接管,若是你觉得少帅所为有所不妥,准你决断。”
“属下遵命。”孤辰躬身行礼,应道。
“裴茗,你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无需跟我们一起前去,即刻启程返回帝都,向陛下如实禀报实情,晨雪这次必须得抗旨一次了。”最后的那句话,声音很小,好像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裴将军早已猜到晨帅会选择返回帝都的人,没想到会是自己,他确实上有老下有小,本打算事后再向晨帅请示,谁知晨帅早已考虑好了。
裴茗一下子红了眼圈,跪在地上久久没有吭声,直到晨雪笑了出来,“大男人,哭什么,你还有妻儿老母要照顾,可不能这样像娘炮一样。”
“属下谢晨帅提携之恩,若是此番能得胜归来,裴茗就是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裴茗得令谢恩,行的是跪拜大礼。
“我可不缺牛马,你还是回去给你妻儿,老母当牛当马吧,哈哈哈。”晨雪大笑道,却没有人跟着一起笑,气氛似是有些沉重。
“行了,赶紧上路吧,向陛下禀报实情同样重要,否则要是本帅被扣上抗旨不遵的罪名,我可要拿你是问。”晨雪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待到裴茗转身离开,足足半分钟后,晨雪才继续道,“既然诸位将领有反对的声音,我也绝不强求,认为不妥的,可以留守宁州,我会留五千兵力给你们,若是我北林军未能抵抗住北炎二十万大军进攻,在援军未到之前,你们就是我中原北境最后的防线。”
晨雪的声音一如继往的冷静,好像刚刚所说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北林军年初刚刚裁军,剔除了一部分年老体衰的士兵,所剩人数刚刚十万出头,而北炎号称二十万大军,虽未必满足二十万,但十五六万肯定绰绰有余,至少在人数上,北林军是远远落后于敌军的。
所以众将领也明白,晨雪刚刚的话无异于是在做最坏的打算,战场瞬息变幻,纵然再精良的军队,再英明的指挥者,也无法保证获胜。
此番战役,是近十年以来,北炎出动人数最多的一次,一旦落败,北林军便难逃全军覆没,到那时,宁州就是整个中原北境唯一可以抵抗敌军的地方。
“晨帅……”留守的众将领中有人眼圈红了,欲言又止。
“不必多言了,在座的诸位都是我中原王朝的七尺男儿,血气方刚,都是好汉!即使你们不反对,我也会挑选留守的人,晨雪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虚言,此番前去凶险异常,若有想一起留守的,可以随时前来禀报,我一定准,就这样。”
晨雪说罢,转身走到议事厅门口,又是止步,回头道,“都别在这里傻站着了,给你们一天时间准备,明天集合的时候,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准哭丧个脸,给我做好表率作用,听到没有?”
没有回答。
“听到没有?!”
“是!”
晨雪满意一笑,点点头,转身离开。
越一日,黑压压的士兵集结在宁州北城门,北林王晨雪站在城楼上送行,刘裕,林昭,孤辰等先头部队将领一一拜别了主帅,率兵三万,出征棋山。
第二日,北林王晨雪举酒祭坛,祈祷战事平顺,子民安康,随后亲自披甲上马,率兵七万,紧随其后,奔赴了属于他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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