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上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李红艳没有去问这个老男人是谁,也没有去问为什么要两百万。
因为她了解真名叫李素的姐妹没有变,正如李素当年能为她一口气喝下整箱啤酒,喝到吐血也不让客人带她离开时的仗义,她也能想象李素为了所爱的男人做出牺牲。
「后悔吗?」一如当年在医院病床上,李红艳又问出相同的问题。
「屁!」也如当年,李素轻描淡写,但紧接着重重叹了口气,「人不同,不一样。当年是你,见到你的脸,轻轻一笑我就觉得值。现在,真特么不值。他有老婆,有孩子,还是个烂赌鬼。他老婆都不知道他烂赌,只有我知道,我特么陪人睡觉帮他还了多少赌债,很多次都想干脆离开,可每回见他被人追债被人打,我特么又不争气……」
不远处水花翻涌,李素眼里的泪水还在流,眼中神情却从悲苦转为警惕,两种神情变化显得十分生硬,但却真实出现在一张面孔上。
李红艳也看见这一幕,紧咬牙关没吭声,目光随之望向不远处涌起的水花,见到重新下潜的甘一凡消失,内心轻叹,没有第一时间开口,等到对面姐妹眼中重新露出悲苦神色,才说道:「现在他人呢?」
李素怅然若失,摇头说:「不知道,感觉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上一次跟他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年初,初几不记得了,看了场奇奇怪怪的电影出来,他说去上洗手间,我在路口等他,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片雪花落在我头顶,然后……」
说到这里,李素话声一顿,目光由原先的恍惚变得犀利,冷冷盯着李红艳不再言语。
李红艳也不言语,身躯不动声色微微后靠,一直没有离手的姹女剑稍稍往身前挪,停在一个最方便拔剑的位置。
小船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也不知过去多久,李素目光渐渐缓和,出现如之前一般恍惚神情,李红艳轻嘘口气,刚要开口,就见李素目光再变,迅速看向一侧水面。
甘一凡再度从水里冒头,这次没有像上一次那样下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确定的问:「你们刚才吵架?」
李素没言语,李红艳轻哼了声,「来的真是时候。」
翻身上船,体内气息运转,湿漉漉的身体腾起一阵水雾,片刻工夫,身上衣衫重新变得干爽。
「你之前认识莎妮?」唇齿微启,声音直入李红艳耳中。
李红艳诧异回头,没有立刻回答,满脸惊讶盯着他看,显然是在为甘一凡忽然展露的能力惊讶。
甘一凡却在对方目光下略显窘迫,「当我没问过。」
「姐妹,跟亲姐妹一样的姐妹,我是妹妹。」
李红艳忽然冒出这句话,让甘一凡愣了好一会儿,却只「哦」了声,没有下文。
「你不好奇?」
甘一凡瞥了眼莎妮,「当然好奇,不过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追问。」
「我不想说。」甘一凡又是一愣,心说你既然不想说,开这个头有意思吗。
「借我点钱。」
话题转变太快,甘一凡奇怪看了眼李红艳,点点头说:「好。」
「钱有点多。」借钱遭人白眼的经历太痛苦,而甘一凡连原因都没问直接点头应下,李红艳心里暖暖的,补充一句。
【鉴于大环境如此,
「多少都没关系,我有钱。」甘一凡微笑,也补充了句:「除非你要上千万。」
「用不了那么多。」李红艳白他一眼,舒了口气。
站在船头的莎妮一声不吭,表情却颇为古怪,目光游离在二人身上,时而狐疑;时而恍然;时而懵懂;时而又变成警惕……就像是个表情玩偶,随着发条转动,一个个形态各异的表情万花筒般变化。
甘宁水路畅通,哪怕城区内陆,吨位不大的游船都能其中穿行,如果是吨位大些的楼船游艇,进不了市中心水域,但在周边还是能畅通无阻的。
靠近南港码头的一条连通洞明湖的支流,一艘三层游艇驶向洞明湖,船速不算快,船身平稳,能看见几位金发碧眼的男男女女在二三层走动,甚至在这样一个尽管温暖,但并不适合游泳的天气里,有几人身穿泳衣,从游艇三层平台玩跳水。
男人无不体格健壮,冲劲十足,高高跃起,重重拍打水面。女人也不同寻常身材好的东方女性,肤色白净或呈小麦色,肌肉线条清晰,从跳水与入水的姿势都能看出其核心力量不弱。
「前面游艇注意了,洞明湖有强大变异兽出没,禁止入内!请调转船头,速速离开!」
入湖口岸几辆水上摩托艇巡视,都是单艇双人配置,其中一辆摩托艇向游艇方向驶去,坐在后边的迷彩服男人喊话。
游艇并没有改变方向,就在迷彩服男人打算用英语喊话的时候,游艇方面传出中文回应:「我们没有接到通知,你们是哪个单位的?你们有什么权利阻拦我们进入洞明湖?」
「特事特办!」摩托艇后座迷彩服男人喊道。
游艇那头没了声响,速度也渐渐慢下来。
以前说「特事特办」,大多有走后门嫌疑,但如今世道大变初期,「特事特办」已经成为特事战士办事口号。
字面意思:特事战士处理特殊变异事件,闲杂人等回避。
显然游艇上有明白人,八成在给那些不知哪里来的外国游客解释。
事实上也是这样,游艇操作仓内,一位白白胖胖的青年正在为几位外国人解释,他身旁站着一位卷发高挑美妇人,总是习惯将垂落的鬓发掖到耳后,露出手腕佩戴的那块价值十几万的卡地亚女表。
不过,片刻之后,那位白白胖胖的年轻人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跑到船头喊话:「我姓甘,本家就是甘家庄人,船上的都是我朋友,我带他们去家里老宅做客。」
「庄里哪一户?」迷彩服问道。
「五巷,不是,是六巷老街……」
「六巷老街几号?」
白胖青年额头汗水直冒,他哪里记得清楚啊,拢共没去过几次,更不用说门牌号这种不留心根本不会刻意去记忆的事物,能记起来哪一巷哪条街就不错了。心急之下回头求助似的看向那位卷发高挑美妇人,那是他老婆。
好在他老婆心眼多,记性也好,白了他一眼紧接着说道:「六巷老街86号。」
摩托艇上两位迷彩男人相视一眼,眼里都透着古怪,依然是后座男人开口,就听他问道:「你们是甘一凡什么人?」
……
……
小船飘荡水面,发动机引擎早已经关闭,此行其实没有既定目的水域,只要远离人群就可以了。
三人位置不变,只是两女气氛不同之前,没有争锋相对,更多时候都是各自望着一侧水域。偶尔目光相接,有时微笑以对,只是这个微笑多了几分不由自主的苦涩;有时冷眼相对,那必然是占据李素身体的傀儡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
甘一凡以旁观者姿态自处,他其实不关心两个女人以前的故事,没那么重的好奇心,绝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沉默不语,甚至有时连呼吸都是静止的。
他好像进入一个神异的状态,一个闭上眼却似乎能看清眼前人,甚至水底事物的状态。
眼前两个女人看的清晰一些,不过没有色彩,就像以前的黑白照片,却是动态的。
水下情形也是黑白色,距离近一些更清楚一些,时有游鱼经过,能看清是鱼但看不清是什么鱼,百米左右基本模糊不清,近视八百度既视感。
不过这种神异的状态没法长久,断断续续,而且相当耗费精神,「看」上十来秒开始头昏,「看」上几十秒目眩,必须停下。
甘一凡其实能判断这种神异现象,他曾在古朴竹简中见到过类似记载,也没少听小虫吹嘘过。只不过兴许是因为太过基础,竹简记载不够详细,往往一笔带过,而小虫之口形容却天马行空,什么「我闭眼可知天下事」,或者「放眼望去,千里河山尽在眼底」之类,甘一凡总觉得当不得真。
所以对突然产生的脑中画面,他不是很确定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神识。
揉揉胀到要爆的眉心,甘一凡抓紧船舷才没有一头栽倒,这是他刚刚强行支撑,想要坚持稍久的结果。
「你怎么了?」李红艳发现异常,侧身搀扶,眼角余光没有放松对李素关注。
「没事,忽然有点头晕。」甘一凡勉强解释。
「靠,你不是晕船吧。」李红艳说着不自觉露出笑意,她当然不相信甘一凡会晕船。
「矮子想登天,井底之蛙。」李素不合时宜出声嘲讽。
李红艳不明就里,回头盯着那双冷漠眸子,顿时怒意勃发,「你什么意思?说特么谁是井底之蛙?」
甘一凡却并未动怒,他听出莎妮话里意有所指,乍一想船头女人身体里那个纸人傀儡来处,他忽然有所明悟,诚恳道:「你能察觉我刚才的举动?」
「初出茅庐的雏鸡,蝼蚁尔,我家主人一指头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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