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许久的城隍庙里漆黑一片,孟鹤妘提着灯笼一走进殿门,目光就被大厅地上的一片血迹吸引了过去。
前几天那个乞丐就是在这里被咬死的,凶手一时还没抓到,但多半是吃了牦牛血,感染了白虫的人。
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迈过门槛,避开地上的血迹朝大殿里走。
城隍庙荒废多年,神龛上供着的佛像因为年久失修而塌了半边脸,看起来阴森而恐怖。
“吱吱吱!”一只老鼠被她惊动,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呲溜”一下跑到门外。
夜风声吹着破烂的窗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惊起外面林子里的夜枭,呼啦啦一片,铺天盖地般飞向林子深处。
“既然约我前来,怎么又不现身了?”她把灯笼的火光调亮,右手紧紧地握着袖里刀,目光在不大的城隍庙里四下张望。
回应她的除了风吹窗棂发出的声响,整个大殿里静得仿佛能听见灯笼里烛火燃烧发出的“啪啪”声。
“咚”
一个石子从窗外丢了进来,咕噜噜滚了两圈停在她脚边。
她弯腰捡起石子,展开外面包裹着的绢纸,与早晨在院子里捡到的那张合二为一,上面是几个男人的名字,其中最显眼的是段羚两个字。
“你是谁?”孟鹤妘起身跑到窗边,只见一道黑影快速的闪进不远处的竹林,紧接着,一道尖锐的声音从竹林里传来,“咯咯咯!想要知道段羚的事儿,就来抓我呀,抓到我,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你是谁?”孟鹤妘一边朝竹林跑,一边扬声问道。
林子里传来一阵“咯咯咯”的怪笑,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他在引诱她!
孟鹤妘皱了皱眉,右手紧紧地握住了袖里刀:“你知道些什么?”她一边跑,一边用袖里刀在经过的竹子上留下细细的划痕。
“咯咯咯!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是段羚的女儿,咯咯咯,你知道段羚为什么死么?”声音不远不近,就在前面飘着。
“他为什么死?”
“哈哈哈,你追到我就知道了啊!”尖锐的声音突然一扬,黑色的人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身形宛如鬼魅般穿梭在竹林里。
城隍庙后的竹林连着凤梧山,很快的,孟鹤妘便发现对方似乎有意引她进山。
穿过竹林,面前出现一道蜿蜒的小径,寻着小径往前追去,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前面的黑影突然停在一处山坳里,面前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山洞无光,清冷的月光从枝丫间照射下来,在洞口留下斑驳的光点。
黑影略顿片刻,一闪身跑进了山洞。
孟鹤妘想也没想便追了进去。
山洞里没有光亮,孟鹤妘一边走,一边提着风灯朝四壁看去,石壁上有人工挖凿的痕迹,但因年代久远,石壁上已经覆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青苔。
越往深处走,山洞越狭窄,前面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怪笑,似乎怕她跟丢一样。
“你到底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段羚的事?”她一边走,一边故意扬声问道。
前面的黑影没有回应,孟鹤妘也不恼,继续絮絮叨叨地问:“你是瓦特狼卫?可我看不像,瓦特狼卫都喜欢明抢,不喜欢你这么畏畏缩缩的。那你是洞天阁的人?听说洞天阁是个杀手组织。”她嗤笑一声,一脚踢开前面的石子,“你是其中之一么?你杀过几个人?当年段羚一家也是你去杀的?”
“你话有点多。”前面的黑影突然出声,一道寒光兜头而来,孟鹤妘连忙侧身避开。
夺魂钉搭在石壁上擦出一道火花,“啪”的掉在地上。
“恼羞成怒了?”孟鹤妘一笑,继续说道,“林鹤也是你们杀的吧!通山私矿案的证据是不是也被你们劫走了?我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何要杀林鹤?她跟洞天阁有什么仇怨?还是有人雇凶杀人?”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佯装不经意地用手摸着石壁,悄悄用袖里刀在石壁上留下划痕。
如果她今日回不去,裴伷先发现自己不见后,必然会想办法找到她的。
越往前走,四周越宽敞,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面豁然开来,竟然是一个倚靠天然环境人工开凿出来的石室。
石室宽敞,正中央摆着一个玄铁打造的铁笼,笼子里躺着一具白骨。白骨的身上松垮地搭着一件灰突突的袍子。
孟鹤妘朝前走了两步,高高举起手里的风灯,凑近笼子朝里看了一眼,发现白骨的右脚上有六根脚趾。
“你还在么?”她抬头朝四周看了看,偌大的石室里却只有她和白骨一人一骨,那道引她过来的黑影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难道他引我来,就是来看这具白骨?孟鹤妘绕着石室走了几圈,没发现黑衣人的身影,也没见到有任何机关。
牢笼里的人死了至少有十年以上,灰布袍子已经破烂不堪,只依稀能看出上面有被鞭打的痕迹,白骨的四肢几乎全部骨折,胸骨也断裂两根,从右下肋向下插入胸腹部的位置来看,这个肋骨断裂之后曾插进了肺部。
孟鹤妘看得渍渍称奇,弯腰用袖里刀将灰袍挑开,一只硕大的老鼠“呲”地一声从白骨的胸腔里窜出来,把她下了一跳。
灰袍被老鼠这么一扯,从中一分为二,一只缺失了一角的木制腰牌从里面掉了出来,她捡起腰牌,用袖子抚掉上面的灰层,一个半截的张字映入眼帘。
他是张家军的人?
她连忙翻过木牌,果然,后面绘制着半只饕餮。
瓦特与大盛多年宿敌,这种牌子她不止一次在老单于库木龙的大帐里见过,也听他无数次的提及一个人。
大盛常胜将军张宝军,只可惜这位将军在收复燕云十二州之后便离奇失踪,至今无人知晓他在何处?
思及此,孟鹤妘突然觉得手里的腰牌变得滚烫起来。
这具白骨的主人显然是张将军的手下,只是他为何会被囚禁在此?会不会跟段家灭门也有些干系?
她将腰牌贴身收好,又起身拎着风灯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石室,发现角落里有不少生活痕迹,只是对方离开前可能刻意处理过,不仔细看不会发现。
洞中漆黑异常,风灯里的烛光渐渐微弱下来,她只好脱掉外衫,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白骨一根一根捡起来,用外衫包好背在背上。
出了山洞,天光已经微微放亮,她寻着来时做的记号,在天亮之前出了竹林。
“找到了,公子,在这儿?”
前面的城隍庙里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孟鹤妘下意识抬头一看:“木石!”
木石飞也似地从城隍庙那扇破烂的窗内跳了出来,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她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为了找你,公子险些把整个京都翻了个。”
孟鹤妘一愣,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去。
裴伷先迎着晨光站在城隍庙门前,身上还穿着入宫那天穿的圆领广袖长袍,清隽的脸上带了几分疲累的苍白。
她心里突然一酸,陡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生出的一丝思念。
“你背上的是什么?”木石突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伸手去拿她背上的包裹。
“大宝贝!”她突然一乐,解下肩头的包裹丢进他怀里,然后展开双臂朝着裴伷先飞扑而去。
裴伷先紧抿的唇角一点点松懈下来,在她扑过来的瞬间伸出手指顶住她的脑门。
孟鹤妘脸一黑,勾了勾手,连他衣袂也没碰到。
“手长了不起?不懂风情的人是娶不到老婆的。”
裴伷先微微弯着眼眸看她,薄唇轻启:“你又知道?”
孟鹤妘冷哼,猛地退后两步,双手抱胸看他:“我当然知道,毕竟除了我,谁还敢嫁给你?”
裴伷先淡淡乜了她一眼,抬手解下身上的外衫一把丢到她头上:“穿上。”
孟鹤妘一乐,一把扯下外衫裹在身上:“你担心我啊!刚才木石说,你差点把整个京都翻过来。”
裴伷先嘴角一抽,怨怼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木石:“你想多了。”
孟鹤妘嗤笑一声:“好吧,你没有担心我担心得茶饭不思,也没有为了找我翻遍整个京都,你就是早晨无聊来西郊三十里外的城隍庙遛弯消化食。”
裴伷先脸一黑,索性扭头不去看她,径自往路边的马车走。
孟鹤妘笑着摸了摸额头,抬脚追了上去。
直到上了马车,坐在柔软的蒲团上,孟鹤妘才真正有种历劫归来的感觉,脑子里那根紧紧绷着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整个人无力地靠在车壁上发呆。
“在想什么?”裴伷先端起水杯递给她。
孟鹤妘懒洋洋地挑了下眼皮,从怀里掏出昨日黑影留下的两张纸条和一块缺了一角的腰牌:“昨天有人给我这个,让我来城隍庙,结果到了这里,对方又有意引着我去了后山的一处山洞,在山洞里,我发现了一具被囚禁了很多年的白骨。”她抬手点了点腰牌,“这东西就是白骨身上掉下来的,应该是张宝军麾下将士的腰牌。”
裴伷先把两张信笺拼在一起,在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之后,脸色瞬时沉了下来。
“你看懂这是什么了?”
裴伷先眉头微敛:“是长风渡渡口一役的幸存者名单。”
孟鹤妘虽然知道这份名单肯定大有用途,但是绝没想到会是这个。
“可是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他想做什么?”她不解地问,“还有那具白骨,我觉得他是故意引我去找白骨的。”
裴伷先低头看了眼腰牌,突然对车外的木石喊道:“木石,停车,回城隍庙。”
孟鹤妘狐疑:“回去干什么?”
“看那具白骨。”
孟鹤妘眨了眨眼,咧嘴一笑:“那不用回去了,我把他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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