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孟鹤妘一进屋就后悔了,邵一白手里还有那份名单,她要是真跟裴伷先一刀两断,还怎么拿到邵一白的调查结果?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包袱款款地回到张府,至于尴尬这种事,反正你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比如此刻的裴伷先……
“不喜欢下棋?”裴伷先忍着唇角的笑,抬腿上了马车。
孟鹤妘脸上的笑容一垮,顿时觉得自己被内涵了。
裴伷先慢悠悠抬眸撩了她一眼,抬手打开小几上的食盒,食物的香气瞬间在不大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是松鹤楼的早点。
孟鹤妘微微一怔,抬眸看他。
裴伷先微敛着眉,一样一样把碟子拿出来,分了两只筷子递给她。
结果筷子,孟鹤妘突然意识到,这家伙大概、可能、也许是在讨好她。
把她最喜欢的西湖水饺推到她面前,裴伷先状似不经意地说:“邵一白已经查到了那两份名单上的人。”
原本还打算在矜持矜持的孟鹤妘猛地挺直脊背:“如何?”
“上面的人确实都是长风渡一役的幸存者,不过……”他微微一顿,孟鹤妘连忙皱眉道,“不过什么?”
“这些人在八前陆续去世。”
孟鹤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么会?这些人当年参军的时候也就十几二十岁,即便是过了八年,也不会突然那么巧和的去世啊!”
裴伷先眼神微暗:“八年前,我伯父曾经主审过段家的案子。”
孟鹤妘一怔:“这,难道跟你伯父有关?”
裴伷先撩开车帘,目光幽幽地看着清晨热闹繁荣的长安坊:“你有没有想过,段家是在十六年前被灭门的,而我伯父却在八年前突然重审此案的原因?”
孟鹤妘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西湖水饺“啪”的一声掉在桌面上。
“你什么意思?”
裴伷先放下车帘,回忆道:“我伯父必然是在八年前得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力排众议决定重审此案,此后不久,伯父便被查出勾结瓦特和西陲叛军而被下狱,不久后,裴家落败。”
孟鹤妘皱了皱眉,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谈及他的伯父。
“你是说,你的伯父在查段家案的时候出事,是因为他查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而这些很有可能跟那些突然去世的幸存者有关。”可是还有一些不对的地方,比如,“你的伯父到底得到了什么?”
裴伷先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一封已经泛黄的信笺递给她:“这是伯父在八年前收到的信。”
孟鹤妘皱了皱眉,狐疑地拿起那封信笺,上面熟悉的字迹让她不由一怔:“这是,这是母亲的笔迹.”
这封信是当时远在瓦特的云霞郡主写给裴琰的,信中说她怀疑当年段家人的死与失踪的大将军张宝军有关联,并且信中还提及,在她没有出嫁之前曾在张淑贵妃那里见到过一只奇特的手串,当时张淑贵妃说,那只手链是张家的传家宝。
可是在嫁到瓦特之后,她在孟鹤妘的襁褓里见到了同样的手串。
她当时便怀疑这个孩子跟段家和张家有关,但因当时瓦特内部斗争激烈,她地位不稳,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所以一直没有详细调查。
直到八年前,她开始着手调查孟鹤妘的身世,这才发现,当年带着孟鹤妘来瓦特的女人正是段羚的妻妹,而孟鹤妘确实是段家的孩子。
她怀疑段家案可能跟那只手串有关,但她当时身在瓦特不便调查,所以请裴琰替她寻找自己的亲生骨肉的同时,查清当年段家案,以及张宝军的下落。
读完整封信,孟鹤妘整个人都是懵的,感情着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假的,唯有她自己不知道。
“伯父少时与云霞郡主、张宝军将军关系斐然。”裴伷先小心翼翼收回这封信,“在张将军出兵收复燕云十二州之前,他与云霞郡主曾是一对恋人。可惜张将军却在打下常州之后离奇失踪。当时两国之间进入和谈阶段,他的失踪如果被爆出来,瓦特必将再次举兵侵犯。
为了安抚瓦特,圣上不仅隐瞒了张将军失踪的消息,还下旨将云霞郡主嫁到瓦特和亲。”
“所以你便故意散播七星锁的消息,想要引幕后之人露出马脚?”她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车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裴伷先别开头:“是。”
孟鹤妘嘴角微抽,感情着她一路从瓦特到大盛,生生死死无数次,都是他一手策划。
呵!
真特么的是日了狗。
难怪他收留自己,难怪他答应帮自己查段家的案子,这算什么?做贼心虚?
努力克制自己抽出四十米长大刀劈死她的冲动,孟鹤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脑袋里已经把他五马分尸,大卸八块,顺便默念三十遍清心咒。
到了刑部大牢外,木石一拉开车帘,便觉得车厢里的气氛格外紧张,硬生生把吐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裴伷先下了马车,见她坐在车里不动,眉头微微耸动,朝她伸出手。
“裴伷先。”孟鹤妘突然回神,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的手,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也想要七星锁?”
裴伷先抿唇不语,在她独自下车之后讪讪地收回手。
————
邵一白昨日将人全部安置妥当之后,连饭都没顾上一口,便风尘仆仆去上朝。昨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宫里怕是比这边还急。
裴伷先示意衙役把牢房的大门打开。
衙役不敢犹豫,忙从腰间拿下钥匙去开牢门。
库乐背对着牢门坐在角落里的草垛上,凌乱的长发肆意地披散在肩头,微微卷曲出一两圈弧度。
孟鹤妘心口有些发酸,无趣地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
石子划过一道弧线,“啪”的一声打在墙上又弹了回来,咕噜噜滚到库乐的脚边。
“已经等不及要审我了?”他低头轻笑出声,慢悠悠地放开盘着的双腿,回身看着门口灯光下的裴伷先。
裴伷先拢着手,耷拉着眼皮子看他,仿佛在看一只丧家之犬。
库乐突然就福至心灵,忍不住冷笑出声:“裴伷先,我以为你应该对大盛皇帝恨之入骨才对,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做爪牙。”
孟鹤妘嘴角一抽,下意识去看裴伷先。
裴伷先嘴角微抽,径自弯腰在牢房里唯一的小几边坐了下来,兀自把玩着小几上的土窑茶壶:“看来你对我很了解。”
库乐嗤笑一声:“谈不上多了解,只是有些诧异裴相的侄子竟然是个贪慕虚荣的小人罢了。”
“呵呵呵!”裴伷先突然发出一阵轻笑,低沉暗哑的嗓音在偌大的牢房里回荡,让人无端生出一丝寒意。
孟鹤妘下意识搓了下胳膊,往后旁边退了两步,把自己藏在暗处。
“你笑什么?”库乐拧眉看向裴伷先。
裴伷先收敛笑意:“如果你调查的更仔细,大概便不会这么说,裴某从来不是君子。”
库乐眼神微暗:“怪只怪我技不如人,棋差一招,怕是早早就入了你的棋局。”不仅如此,他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能撼动大盛这棵参天大树。
裴伷先搭在茶壶把上的手一顿:“只不过是忽略了一个人罢了。”
角落里藏着的孟鹤妘气得差点没把土墙扣下一块皮来。
你审问就审问,做什么非要把她也拉进来?是嫌她拉得仇恨还不够多?
她愤愤不已,目光恶狠狠的看向裴伷先,恨不能将其化成一把刀,将他拆分一二。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裴伷先余光扫了眼她的方向,唇角扯了下,继续道:“若是没有长风亭那一出大戏,我也没想到幕后之人是你。”
库乐眉头紧锁,自嘲一笑:“你是如何看出的?”他本以为使了一出苦肉计,结果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思及此,他似有若无地朝孟鹤妘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带了几分讥讽。
孟鹤妘感觉被莫名内涵了,张了张嘴,又把解释的话咽了下去。
她不是舍不得拿七星锁换库乐,只是但凡有别的生机,她总还是要尝试一把的,更何况当时那鬼面人诡异非常,她以隐约有些怀疑,所以才没有拿出真的七星锁交换。
“你的手。”裴伷先目光下滑,落在库乐垂在身边的右手上。
库乐微微一怔,裴伷先波澜不惊地说:“给你看病的大夫是回春堂的国手张百命,不知擅长内科,于外科也有很深的造诣,早些年曾经在军中做过十几年的军医。”
他话音未落,库乐脸上的表情已经越见狰狞。
裴伷先似笑非笑地继续说,毫不吝啬地送出更致命的一刀:“滚滚说你少时体弱,从不曾习武,且右手经脉受过很重的伤,不能提刀。张百命给你看伤的时候有留意你的手,虽然手腕处有一道陈年刀伤,但未伤及经脉,而且你的手……”他目光微敛,轻轻敲击着桌面,“是一只拿刀的手,右手虎口的茧子很明显,即便你用力掩饰,也会露出端倪。一个人可以藏住身份,藏住武功,可是他藏不住眼里的野心。从在益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便从没觉得你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心效忠葛丹的人。”
库乐脸上的表情越发阴沉,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掌心的伤口裂开,殷红的血丝顺着指缝溢出。
“葛丹虽然继位单于,但并不代表他能力有多出众,只能说他有一个好的母族。”他低敛着眉,发出一声冷笑,“你们大盛皇帝不正是看中了他的这份无能?”
裴伷先嗤笑一声,端起茶杯晃了晃,里面的茶水溢了出来,打湿了袖摆:“只有单于的无能,大盛与瓦特边境才会和平,于两国百姓而言,并不无不好。”
库乐勾了勾唇:“是呀,并无不好,可是我不喜欢啊!同样身为王子,我为何要处处忍让与他,处处受人制肘,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不能保护?”他眼低燃烧着炙热的火焰,仿佛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心爱之人?
裴伷先不悦地挑了挑眉:“所爱之人?”
库乐忽而一笑,似乎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了一些能掣肘裴伷先的东西,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你以为滚滚独自一人从瓦特来到大盛,真的只是为了躲避胡禅的追杀,或是来找木樨?”
裴伷先搭在桌面的手骤然握成拳头。
“你故意放出七星锁里藏着燕云十二州布防图和宝藏的秘密后,你以为,她还能平平安安的活在瓦特王庭?”库乐嗤笑一声,笑他的自负和冷漠,“裴伷先,归根结底,你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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