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府衙地牢。
“起来起来,吃饭了。”狱卒用木勺敲了敲牢房的大门,握在角落里的人动了动,慢悠悠地从草垛上爬起来,露出一张清秀的俏脸,“我要见你们大人。”
狱卒面无表情地把盛着剩饭的破碗重重放在地上:“叫什么叫?该审问的时候自然就传唤你了。”
孟鹤妘低头看了眼放碗里可怜兮兮的两颗小白菜,皱眉问,“那什么时候传唤我?”
狱卒冷冷地乜了她一眼,转身去给旁的犯人放饭。
“吱吱!”两只肥硕的老鼠突然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在米饭前来回窜动。
孟鹤妘抿了抿唇,把饭碗倒扣,拧眉看着两只老鼠乐不思蜀地在上面窜动。
不多时,两只老鼠便把一碗饭搬得差不多,剩下的招了不少黑色的蚂蚁。
“咳咳,小姑娘,你犯了什么事儿啊!”隔壁牢房里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孟鹤妘拢了拢衣襟,扭头看去,隔壁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高颧骨,瘦高个,一头花白的肉发乱糟糟地耷拉在脸颊两边,遮住了半张脸。
孟鹤妘打了个哈气,拢着袖子坐回草垛:“杀人。”
几日前,从刑部大牢出来之后,她便偷偷潜入裴伷先的书房,从里面找到了有关长风渡一战幸存者的卷宗,发现除了十年前离奇死亡的几个之外,有一个叫常春的士兵在长风渡一战之后便失踪了。
她马不停蹄赶到常州,多方打听之后,终于让她找到了失踪的常春,但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承认参加过长风渡一战,她只好铩羽而归。
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去了一趟铁匠铺,然而一进铁匠铺,她就看见倒在血泊里的铁匠常春。
铁匠常春在夜里遇害,身中数刀,凶器恰巧就是她的袖里刀,而她因为前一天曾用袖里刀威胁过常春,被小徒弟刘广指认成了凶手。
“看不出女娃子还有胆子杀人?”老头似乎也不害怕,从草垛里挑出一根稻草放进嘴里,闲闲地说。
孟鹤妘扭头看他:“铁匠常春。”
老头咬在嘴里的稻草“啪”的一声掉在脚边,抬头怔怔地看着她:“你,你说谁死了?”
孟鹤妘:“铁匠常春。”
“竟然是他!”老头面无表情地嘟囔了一声,孟鹤妘忙问,“您认识?”
老头干巴巴一笑,连忙摇头:“不知不知,老头子都关在牢房里十余年了,可认不得什么常春。”
老头说完,一扭身窝回角落,再也不发一言。
孟鹤妘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翻过身背对着牢房的大门,一边数着绵羊,一边慢慢磕上眼睛。
恍恍惚惚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孟鹤妘猛地睁开眼,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身,把自己更往角落里缩了缩。
不一会儿,牢房的门被打开,一高一胖两个衙役拿着枷锁走了进来:“孟鹤妘,起来了,大人要提审你。”瘦高个说着,便要伸手来拉她的手。
孟鹤妘猛地从草垛上跳了起来,避开瘦高个的手:“我可以自己走。”
瘦高个脸一黑,刚欲发作,一旁的胖子伸手拉了他一把:“行了,她一个姑娘,跑不了。”
瘦高个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孟鹤妘跟着二人出了牢房,来到大堂的时候,整个大堂灯火通明,刑名师爷和衙役们分列两旁,为首坐着一个穿着官服的县令谭力闵。
谭力闵拢了拢官帽,睡眼惺忪地看了眼堂下的孟鹤妘:“你就是孟鹤妘?”
孟鹤妘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眼谭力闵,差点没笑出声来,他枯瘦的身体包裹着肥大的官袍,拿着惊堂木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特别像杂耍班里跑出来的大马猴。
谭力闵抖了抖官袍宽大的袖摆,扭头看了眼刑名师爷。
师爷是个矮胖子,眯缝这眼拿着一张供词来到孟鹤妘面前,一双绿豆眼轻佻地在她身上转了两圈:“现在已经证据确凿,你赶紧把口供签了,免受行刑之苦。”
孟鹤妘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连最基本的审讯都不做,就要凭借刘广的几句证词给自己顶罪,简直是比戏文里的糊涂官还糊涂。
她嗤笑一声,一把夺过口供一看,差点没气笑。
常春是昨天夜里遇害的,致命伤在胸口,凶手使用的凶器是一把袖里刀,发现尸体时,凶器就在常春的身上。按照刘广的说法,前一天晚上,她突然闯入铁匠铺,逼迫师傅常春说什么事儿,但因常春拒绝,她曾拿袖里刀恐吓过常春。
常春平日里没有与人结仇,所以她就成了最大的嫌疑犯。
“所以,就因为我用袖里刀威胁他,我就成了杀人凶手?”孟鹤妘瘪了瘪嘴,一脸嫌弃地看着谭力闵。
谭力闵脸一黑,猛地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衙役们赶到的时候,你就在凶案现场,手里还握着凶器,你说,你不是凶手,谁是?”
孟鹤妘彻彻底底被他的神逻辑给惊到了,冷笑道:“你是脑子有坑么?姑奶奶那是查看尸体,根本不是杀人,而且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子时左右吧,尸体身上都有清晰的尸斑,我若是凶手,杀完人就跑了,何必在那里逗留?”
谭力闵一怔,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屏风。
“咳咳!”一旁的刑名师爷突然轻咳一声,“少废话,现在证据确凿,你只管签字就好。”
“我要是不签呢?”孟鹤妘嗤笑一声,把手里的卷宗团成一团,对着谭力闵的脑门砸了过去。
谭力闵光洁的脑门被砸出个红印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孟鹤妘大喊一声:“把她给本官抓住。”
衙门里的衙役一哄而上。
孟鹤妘哼了一声,抬脚踹开迎面扑来的衙役,一时间大堂里乱作一团,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哀嚎。
豆大的汗珠顺着谭力闵的额头滚落,他实在是没想到孟鹤妘这么扎手,三五个衙役根本拿不住她。
不对,既然拿不住她,她又是怎么被带回来的?
一旁的刑名显然也想到了,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屏风,突然大喊一声:“去叫人,把衙役们都给我叫来,我就不信抓不住她。”
孟鹤妘嗤笑一声,反手抽出就近衙役腰间的佩刀,用力朝刑名师爷的脑门掷去,佩刀划过一道虹弧,擦着师爷的头皮而过,“咚”地钉进谭力闵头上的乌纱帽中,把半尺宽的乌纱帽硬生生从他头上扯了下来。
空气中瞬时弥漫出一股浓郁的尿骚味,谭力闵绯红的官袍上晕开一团污渍。
两个衙役见谭力闵被吓得浑身发抖,直接从后面扑了上来,手里的杀威棍狠狠地拍向孟鹤妘的后背。
孟鹤妘只觉得后背一阵恶风袭来,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能转过身试图用手臂挡一下。
这一下敲下去,大抵上是骨断筋折的。
“碰!”
杀威棍被斜地里伸出的短刀劈开。
孟鹤妘猛地一抬头,对上木石那张怨妇脸。
“忠犬?”
木石“哼”了一声,埋头加入战局。
谭力闵趁机推了孟鹤妘一把,闪身就要往外跑,结果人还没跑到大门口,便被一把软剑拦住去路。
“你是什么人?竟然擅闯衙门?”谭力闵面色灰白地倒退两步。
裴伷先一脸嫌弃地看了眼他身前的衣摆,皱了皱眉:“谭大人如此草率定案,难道不是罔顾王法?”
谭力闵骤然一惊:“你,你到底是谁?”
裴伷先面无表情地收好软剑,从怀中掏出一封官凭丢到他怀里。
谭力闵接过官凭,看清上面的字,脸色顿时由青到白,宛如一只霜打的茄子。
“住手,都住手。”他猛地转身喝止,衙役们不明所以放下手里的杀威棍,狐疑地看像他和裴伷先。
谭力闵抿了抿唇,回头把官凭递给裴伷先:“下官有失远迎,还望裴大人见谅。”
裴伷先虚浮了他一下,淡淡道:“本官是奉命圣上之命重新调查当年段家七十二口命案,希望谭大人配合。”
谭力闵不由一怔,当年段家案几乎轰动全国,他也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段家案跟他常州有何关系?
“下官自当配合,只是不知段家案与常州有何关系?”他一边不着痕迹地夹紧双腿,一边试探地问。
裴伷先微微敛眉:“此事谭大人无须多问,只需配合就好。”
谭力闵干巴巴一笑:“下官自然配合,只是不知裴大人为何阻拦本官在抓捕凶犯?”
木石突然跳过来,指着从地上捡起的口供问谭力闵:“谭大人怕不是要屈打成招?”
谭力闵脸色一白,讪讪地看了眼裴伷先,有点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刑名师爷捂着被打得乌眼鸡般的眼睛凑过来,尖着嗓子道:“裴大人明察,她,她就是凶手啊!案发前一天,她拿着跟凶器一模一样的袖里刀去铁匠铺威胁常春,结果第二天人就死了,要不是衙门里的衙役去得及时,她怕是就跑了啊!”
一旁的孟鹤妘听了,差点没气笑了。
“哦,那敢情着,我就见了他一面,就是凶手了?更何况使用袖里刀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就说我是凶手?”
刑名师爷嘴角一抽,刚想反驳,一直沉默的裴伷先突然开口道:“常春的尸体现在何处?”
谭力闵忙道:“就在衙门的停尸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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