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

    
    转天傍晚七点钟。
    姜洛笙下了排练，一边往舞团外走，一边和萧起打电话。
    首席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故意在她腰上摸了一把，逗她，“你和你男朋友，最近这是小别胜新婚了？路上也开始煲电话粥。”
    姜洛笙嘿嘿一笑，然后接着和萧起聊天，“别忘吃晚饭。”
    “好。”
    “你早上几点出的门？”
    “七点。”
    “你这个人都不用睡觉的。”
    “怪谁？”萧起反问，“有只小猪占了我大半个床。”
    “既然有心情在这儿跟我斗嘴，”姜洛笙淡淡道，“看来和奥灵娜谈得不错？”
    “嗯。签了合同。”
    “哦哟哟，萧大总监真厉害！”姜洛笙夸他，“技术组打算怎么做？”
    “反黑对方信息，制约他们行动。”
    “听起来真高级。”姜洛笙好奇，“什么价格？”
    “只要了他们成本价。”
    姜洛笙愣了愣，“你想放长线啊？”
    “嗯。奥灵娜，能长期合作更好。拓宽业务范围。”
    “加油啊，萧大总监。”姜洛笙鼓励他，“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磐固会发展得越来越好。你们一定可以的。”
    “嗯。”萧起温柔地回应她，“洛笙，这是你的功劳。”
    “对。是我的功劳。你要好好记得。”
    萧起在电话那头都能想到她骄傲的小样子。他笑了笑，“谢谢你为我做这些。”
    姜洛笙眨眨眼睛，“是啊。你身边肯定没有比我更体贴的姑娘了。”
    “没有了。”
    这回答简直让人翘尾巴。
    奥灵娜，这种级别的大客户，是她给牵的线。
    “好了。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晚上见。”
    “晚上见。”
    挂了电话，姜洛笙走出舞团大门。
    二月底的傍晚七点，滨门城万家灯火，路上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
    姜洛笙往地铁站走着，闻到从居民楼里飘出来的饭香，听到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
    以及，姜源的声音。
    “闺女。”
    姜洛笙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姜源从前面的便利店走出来，满脸笑容。
    “有事吗？”她问，语气不咸不淡。
    “闺女，吃饭了吗？”姜源笑得讨好，“爸请你吃顿饭？”
    “不用了。有什么事在这儿说吧。”
    “哎呀，这……”姜源一脸为难，小声道，“闺女啊，有些事，这大庭广众的，说出来也不好吧？”
    姜洛笙眯了眯眼睛，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
    真的有人能混蛋到这个地步吗？
    她看看便利店，抬抬下巴，“进去说。”
    “好嘞好嘞。”姜源转身往便利店走。
    姜洛笙一边跟上他，一边给萧起发信息：姜源来找我了，我们在舞团门口便利店。
    有个人知道她的动向，她会觉得安全些。
    便利店的门被打开，门上的风铃响了响。
    姜洛笙拿了罐热橙汁，和姜源肩并肩坐在窗前。
    她从玻璃里看着姜源的笑脸，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说吧。什么事？”
    姜源根本就没提起上次的事，也装作故意看不出女儿的冷淡，“最近怎么样啊？排练忙不忙？”
    姜洛笙站起身，“没事我走了。”
    “哎哎哎，这丫头，怎么今天火气这么大？”姜源拉住她，嘿嘿笑着。
    姜洛笙重新坐下，在玻璃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以滨门城的夜景为背景。
    但二者并不相融，就像她融不进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姜源看她这态度，似乎是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这个月没联系他，也没给他钱。
    “洛笙啊，”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也许你不信，但是爸爸是爱你的。”
    “我信。”姜洛笙淡淡回应。
    “爸爸做过很后悔的事，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姜源一脸心疼和自责，“但是做了就是做了，再道歉也没用了。你说是不是？”
    姜洛笙觉得自己的演技全部遗传于父亲。
    “是。”她应和着。
    “洛笙啊……”
    姜洛笙又要站起身走。
    “哎哎哎，孩子，爸问你啊。”姜源赶紧拉着她坐下。
    这次，姜洛笙再坐下后，姜源总算切入主题了，“你那个男朋友，是不是挺有钱的啊？”
    姜洛笙看着他，“他有工作，自然够温饱。”
    姜源没理会她的讽刺，“可不止够温饱了吧？我看你名下有车有房啊。是不是都是他给你买的？”
    姜洛笙皱了皱眉。
    那辆黄色兰博基尼，是萧起送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东泰公寓的房子，现在也在她名下。
    但这些都不是姜源该知道的信息。
    “你怎么查到的？”她问。
    “嗨，爸需要人的时候，自然有办法。”姜源讨好地笑着，“房和车是那小子送你的吧？不然你哪来那么多钱？”
    姜洛笙淡淡开口：“所以你这次找我，是想打他的主意？”
    “怎么能说打主意呢？我好歹算他老丈人，你说是不是？”姜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说说，咱们穷人的三十万，对他们富人来说就是三块钱。他们干啥不伸个援手，扔个三块钱出来，帮帮穷人呢？”
    “因为不想。”姜洛笙回应，“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吧。他不会给你出一分钱。我会尽我的赡养义务，但是如果你想要更多，麻烦自力更生吧。”
    姜源从没见女儿在他面前这样理智过。
    他眯了眯眼睛。看来要转换策略了。
    “洛笙啊，”他语重心长道，“爸这些年，其实为你做了不少啊。”
    “是啊。”姜洛笙懒得反驳。
    “你那时候不想住老房子了，我就帮你租了新房子，帮你搬家，”姜源顿了顿，“帮你保守了这么多年秘密。”
    姜洛笙睫毛狠狠一抖。
    他真的混蛋到用当年的事来刺激她。
    “你保守秘密是为了你儿子，不是为了我。”姜洛笙转头看着姜源，“如果真是为了我，你应该帮我出头，而不是叫我闭嘴。”
    “洛笙啊，你看，爸也很为难啊。”姜源一脸愁容，“这事情说出去，对你多不好啊。”
    “别来这套了。你考虑的永远只是姜清远，即使他当年曝出你和我妈的丑闻，毁了你们的事业。”姜洛笙声线平稳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这么多年，他对你冷眼相待，你还是主动给他打电话，主动去看他。你把他当儿子，把我，当成提款机。”
    “洛笙啊，你这么说话就太不懂事了。”姜源的表情很委屈，“你要是这样伤爸的心，爸也不帮你瞒秘密了。你自己看看大家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姜洛笙缓缓站起身，从上向下盯着姜源。
    姜源抬头看着女儿，没有躲闪视线。
    “你想爆出我的秘密，请随便。”姜洛笙冷冷道，“每个人都有必须要承受的过去，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姜源威胁她，她也有料可以威胁姜源：出轨，原配自杀，对外宣称的侄女其实是私生女……
    双方最终都会鲜血淋漓，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但是为了切断不健康的关系，有时确实需要残忍些，对敌人，也对自己。
    姜源听出女儿的威胁，一时间没有说话。
    外面两声熟悉的鸣笛。
    姜洛笙从窗子看出去，黑色路虎停在路口。主驾驶的车窗缓缓落下，她看到萧起凌厉的表情，和冷得快要结出冰的目光。
    姜源也看到了路虎，明显怔了怔，似乎有点害怕。
    姜洛笙有些意外。姜源竟然这么害怕萧起。
    她拿了包，转身离开便利店。
    姜源这次没有拦她。
    萧起就这么从车窗透过便利店的窗子，紧盯着姜源，直到姜洛笙上了车。
    “萧大总监，下班了？”
    “嗯。”萧起收回视线，升上车窗，“收到你的消息了。”
    他转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姜洛笙。
    “放心吧，”姜洛笙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姜源找我要钱，我这次明确回怼了他。”
    “是么。”
    “嗯。”姜洛笙点点头，“他还在打你的主意呢，想让你给他这个老丈人买房子。”
    萧起低声冷哼。
    “他还拿我和姜清远之间的事威胁我。”姜洛笙淡淡道，“真不要脸。”
    萧起狠狠皱眉。
    姜源是个市侩小人，欺软怕硬。
    他料姜源只是在口头威胁姜洛笙，为了要些钱。但是这种威胁，足够他觉得恶心。
    姜洛笙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动物世界里的动物，尚且有好生对待后代血亲的本性。然而人类这个最高等的动物，竟然可以把这种本性丢弃。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姜洛笙，只能告诉她，“放心。他不敢。”
    但姜洛笙心情似乎比他轻松，“我知道。我就跟他说，不介意和他互相曝光秘密，两败俱伤。”她灿烂一笑，“我棒不棒？”
    “你最棒。”萧起真心为姜洛笙骄傲。这么勇敢，这么不屈不挠。
    他伸手捏捏姜洛笙的下巴，“吃饭了吗？”
    “还没。”
    萧起打转向灯，方向盘，“走。带你吃饭。”
    “嗯。”
    姜洛笙靠上座椅，看着车窗外。
    人间烟火百态，有温暖的善意，也有荒唐的伤害。九年过去，她沉沉浮浮，最终依然没能求来一个有温度的家。她不是不难过，也不是能原谅那些伤害，但是有时候，放下，是对自己的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