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关系。
她丁了了是个最不爱管闲事的性子,恨不得连自己的事都丢开手不管不问,什么时候有闲心去理会别人的事了!
那个谦王,大约是因为怨气太重一直追着三皇子,所以才碰巧被她撞上了吧?
无论如何,打听过一次已经够了。不管她眼前看到的幻象有多惊人、心里冒出的念头有多强烈,她都不会容许自己为了陌生人而浪费太多的心思。
更何况,后面紧赶着又有那么多大事发生了。
三皇子在朝堂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原本是轮不到丁了了知道的,无奈这件事太大了,就连扫地的婆子都在议论,也实在由不得她不听。
北疆突然有敌军偷袭,并且绕开了先前作战的关隘,从险峻的山上翻越过来,正插进了三皇子麾下驻军的军营。
彼时恰值深夜,将士们毫无防备,被敌人像砍瓜切菜似的杀了不知多少。好容易惊醒过来仓皇迎战,自然士气全无,以数万人对两三千人,竟而一败涂地。
此一战死者数万,伤者不计其数。大安苦守数十年的北疆边境一朝溃破,举国震惊。
国难当头,旁的事一时自然都顾不上了。
三皇子顾不得来找丁了了的麻烦,陈七却也顾不得来救她了。在一场仓促得只容说两三句话的梦里陈七告诉她,四皇子已经整合了两万兵马前去增援北疆,他必须带足粮草随后跟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粮草从何而来、押运粮草的队伍又是从何而来,陈七没说。
“你看,平日里嘴上说的那叫一个好听,一出了事,家国大义兄弟之情前程富贵……什么都比女人重要。”丁了了揪着台阶下的一丛竹子,闷闷地抱怨道。
婢女小菱乖巧地在旁斟茶,含笑劝慰:“殿下身份贵重,一国的重担都在他身上呐,忙起来自然有顾不上的时候!再说昨儿不是还特地命人送来了聚福斋的点心吗?”
“那道也是。”丁了了笑着接过了她奉上的茶。
虽然人不是那个人,事也不是那件事,但并不妨碍她和两个小婢偶尔聊聊天,这几日相处得也还算融洽。
经过这几日,婢女也渐渐地大了胆子。这会儿见丁了了没有真的生气,便又叹口气道:“眼下这一关很不好过呢。奴婢今早走到前头的时候听见有人说太子要对殿下发难,说殿下本该在北疆带兵,却贪图安逸跑来潞城住着,这才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朝中还有人说番贼是殿下故意放进来的,说殿下里通外国,要召殿下回京问罪!”
咦?!
丁了了心里一高兴,险些跳起来。
怎么这就问罪了?里通外国?这个罪名很不错啊,好像比谋逆更严重吧?是不是会满门抄斩?
这事儿乍一听很高兴,再想一想就更高兴……丁了了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作出惊恐的样子来:“那怎么好?是哪个混蛋污蔑殿下!”
“听说是吴丞相,”小菱愁眉苦脸道,“还有很多别的人,奴婢也没有记住。总之最近殿下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
的确是。丁了了深表同情。
其实不止是朝中有人弹劾呐,还有地方上各州府也会陆续闹起来、民间的议论也会渐渐对他不利……再加上战乱,百姓们心里没有底,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被他们怨被他们恨、成为他们发泄恐惧和愤怒的目标。
看现在的局势,这个人选要么是太子,要么就是这位贤王三皇子殿下。鉴于太子原本就以昏聩闻名天下,所以还是三皇子获此殊荣的机会最大。
真是可喜可贺啊!
丁了了为了防止自己笑出声来,只好双手捂住脸,背转身去偷偷笑。
小菱看着她颤抖无助的背影,不由得也红了眼眶:“姑娘别哭,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糟糕的。殿下先前也不是没带过兵,如今最多不过再上一次战场罢了……”
“他要去北疆?”丁了了转了过来。
小菱迟疑着,摇了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府里的下人都说殿下爱民如子,绝不会坐视百姓受战乱之苦。殿下早在年幼时就发下过宏愿,要为大安马革裹尸的!”
小姑娘只知道学舌,并不清楚什么是马革裹尸,丁了了却是知道的。
如果三皇子当真发过那样的宏愿,她倒是愿意祝他心想事成。
“小菱,你替我采一篮梅花给殿下送过去吧。”丁了了重新端起了茶碗,眉眼含笑。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三皇子示好。所以小菱虽然觉得她这笑来得怪异,却也没多想,忙忙地就起身去摘花了。
对了,这花,用什么名义送过去啊?送花的时候总要说句话吧?如果殿下问起来怎么答?
“不答啊,送花还需要理由吗?”丁了了摆摆手,仿佛小丫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反正三皇子也不会收她的花。那人如今已经被她的毒药吓怕了,不止她经手的东西,连她的婢女经手的东西在内,他绝不可能再碰一下。
所以送礼就是送一个心意嘛!
……
三皇子在堂中,已经砸了一地的杯盏了。
“欺人太甚,他们欺人太甚!”素日温和的声音已拔高得不似人声,“先前追着孤阿谀奉承的是他们,如今落井下石的也是他们!他们以为孤要倒了吗?一场败仗而已,难道孤就站不起来了吗!”
“殿下,”门口跪着的官员小心劝慰,“您且息怒,朝上那帮老东西除了卖嘴也没别的本事,殿下不理会他们就是!今早接到消息,四殿下已经启程往北疆去了。只要逆转了这个局势,人心自然会回来!”
是吗?三皇子脸色愈发阴沉。
从前听人说四皇子做了什么什么事,他心里都是欣慰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事情突然就不一样了。
大概是因为那位四弟出现的次数太多了吧。
不止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耳边,更要出现在朝堂、出现在民间,如今愈发要出现在战场了。
有朝一日百姓和朝臣们眼中都是四皇子的影子,那还有他什么事!
“传信给他,”三皇子冷冷地道,“叫他带人收拾战场照料伤员小心戒备就是,不得贪功冒进!”
官员忙出去叫人传话,三皇子越想越恨,忍不住又抬脚踹翻了一张凳子:“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吗!你们想了这么久,就只想出了让孤上战场?现在是什么时候,番贼已经打进来了!那个鬼地方随处都是番贼的队伍、随时有可能打起来!你们这时候让孤过去,是要孤死在哪里吗!”
一个官员满脸为难,上前一步:“殿下……”
“孤不去!”三皇子打断了他的话,“孤不能死在那里!朱大人,并非孤贪生怕死,实在天下不能没有孤!”
皇帝病重,太子昏聩,他现在也是系天下安危于一身了呢!
“而且,”他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孤身中奇毒……对了,孤还中了毒!剧毒无比,眼下尚无药可解,只能用药压制,每隔数日就要换一次药方,且不能辛苦劳累……诸位大人,不是孤不愿为国捐躯,实在是不能啊!”
这……
他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在场的几位官员心里自然也就明白了。
说别的都是假的,只有一句是真,那就是三皇子殿下不愿上战场。
可边境上遇袭的明明是他自己的将士们。他这会儿说不去,就是要置那数万人的生死于不顾了。
这样一个人……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堂中出现了长时间的寂静。几个官员悄悄抬起头,互相交换着眼色,却发现对方的脸上亦多是惶恐和迷茫,并没有谁能想出什么有价值的主意来,化解此刻的局面。
三皇子似乎一点也不急,拂袖转身坐回椅上,冷冷道:“若无旁事,都先出去吧,孤要静一静!”
“殿下!”一个官员忽然跪了出来,仰头:“殿下您可以不去战场,但将士们的生死不能不管!死去的已是无可奈何,那些受伤的必须要救!臣请以殿下的名义在民间招募郎中,带去北疆为将士们医治!”
三皇子的眼睛亮了。
好主意啊!大张旗鼓在民间求贤,势必闹得天下皆知。到时候人人都记得住三皇子、人人都知道三皇子爱惜将士、连受了重伤的也不肯放弃,谁还能说他不作为!
这可比亲自带兵上战场的声势大多了!
“就这么办!”他高声说道,“记着要找最好的大夫,孤要受伤的将士们都活下来,等来日功成,他们要活生生地、平平安安地回到父母妻儿身边去!”
官员松了一口气,忙俯首称是。
但三皇子心里也有担忧:“去北疆可是千难万险,会有人肯应召吗?”
“会有的,”官员忍着气说道,“民间义士甚多。别说是医者仁心的大夫,就是寻常百姓,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三岁幼童,听闻国家有难,也多有愿意捐躯的!”
这几乎已是正面讽刺了。三皇子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刚刚生出来的几分欢喜早已烟消云散。
老百姓会肯上战场?他可不信!听那些夸夸其谈的官员们瞎说呢,吹牛谁不会!
他冷了脸,沉沉地说道:“既如此,那就交给李大人了!但你要记着,粮草紧张,可不要带了些不顶用的混子去北疆白吃白喝!”
“微臣知道!”官员硬邦邦地回道。
三皇子听出了他的不满,胸中不免又是一阵气恼。
这是什么意思?这就开始甩脸子给他看了?大安还没灭国呢、天下还是楚家的呢,这帮奴才这就开始离心了?
“你别忙着走,”三皇子冷笑一声说道,“孤要先听听你的打算——如何招人、招什么样的人、招来的人如何送到北疆去、需要用到的药材谁来提供……你都先说一说,免得后面出了岔子,误了大事!”
官员跪在地上,脸色一阵难看。
这点小事当然难不倒他,但此刻三皇子让他先把办法说一说,那就是把事情划拉到自己的手上去了。将来事情若办得好只能说是全仗三皇子英明,底下人都只是跑腿的,半点儿功劳也捞不着。
堂堂天家贵胄,连这点儿微末功劳都要跟臣子抢,这心性能成什么事!
无奈身份所限,他纵然心中再愤怒,也只得垂首道:“民间有名的大夫不少,臣会用驿站传信至各府县,命他们张贴榜文,再从愿意赴战场的医者之中择取医术出众者……”
“若是医术出众的都不肯去呢?”三皇子仍然对这个问题很执著。
这实在是鸡同鸭讲。官员一时无言以对。
偏后面还有人拆他的台,冷笑道:“那倒也不难。国难当头,老妪幼童尚且愿意为国捐躯,大夫又怎会不肯?若真有那名医不肯前往的,拿绳子捆了去就是了!”
“荒唐!”“一派胡言!”堂中好几个官员同时怒吼起来。
唯有三皇子敲着桌角,淡淡道:“于大人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啊。”
对嘛,察言观色拍马溜须说出来的话一向都是很有道理的!众官员腹诽。
那位于大人甚是得意,忙又补充道:“依微臣看张贴榜文并不是一个好办法!百姓愚昧,看到榜文并不会同心为国,只会觉得天下大厦将倾、以及自己身边没了大夫会如何如何,他们一定会出来阻止,到时候少不得要有混乱,焉知多少无辜百姓会遭殃!”
他的话居然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虽然众人大都觉得征召医者可能带来的小小混乱与北疆将士们的性命相比不值一提,但三皇子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他认真地思考了于大人的意见,然后问道:“依你看,该当如何?”
于大人忙道:“成名的大夫在民间都是人尽皆知的,官府要打听也不难。可以直接让各地官府将人送来,由我们派遣人手一并送往北疆就是了!”
那就不是征召,而是强派了,就像抓壮丁一样。
在场的许多官员同时皱眉,三皇子却已点了头:“如此也好。时间紧迫,也没工夫张榜发文等他们自愿报名……那么此事就由于大人负责吧!”
于大人慌忙领命,满堂众人齐露出鄙夷的神色。
当面抢别人的差事,还把一件本可以鼓动天下百姓同仇敌忾的好事改成了抓壮丁一般,到时候激起了民愤算谁的?惹怒了天下医者算谁的?抓来的大夫不肯用心医治害了将士们算谁的?若有大夫不服水土或者遇上敌兵死在战场魂魄难安,这罪过又算谁的?
于大人迎着几道愤怒的目光,非但不慌,反而得意洋洋:“臣一定不负殿下期望!先前臣为殿下在各地奔走,知道很多有名的医者,比如江南一带最近出了一位年轻的女大夫,听说就是专研外科的,一手续皮接骨奇技出神入化,人称‘神仙娘子’。似这样的人也不需多,只消有两三个就足以扭转乾坤……”
“神仙娘子就算了,”三皇子不以为然,“女人哪有真懂医术的?什么仙女什么神婆这种的都是坑蒙拐骗之辈,说是续皮接骨,其实不过是些巫术妖术,不能当真!”
那位于大人满面通红,忙辩解:“这个还真不是!臣曾经在漓阳县见过这位神仙娘子一面,当时她在城墙下,当着上千百姓的面把那些肠穿肚烂的人给缝起来,场面实在骇人……但如今一个月过去,那些人居然真的都好了,有几个已经能出门走动了!”
这,怕是妖术吧?堂中众官员面面相觑。
却有一人迟疑着,说道:“这位神仙娘子,我在别处倒是也听说过,据传她是一个山村里出来的,当时闹狼灾,她以一人之力救了全村,什么断胳膊断腿撕碎皮肉的都让她给治好了。”
真有这样的人?众人都有些将信将疑。
三皇子略一沉吟,道:“若真有其人,倒可以带来给孤看一看。万一有用,也是我大安之福。”
“这个人倒不难找,”于大人忙道,“她近期应当一直住在漓阳县,据说要开医馆。她的家里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听说夫家是金陵大户,就是陈思霖老大人他们家……”
“谁?!”三皇子脸色骤变。
于大人忙补充道:“她丈夫是陈大人前几年认回来的一个私生子,行七。”
这句解释其实并没有必要。三皇子听到“金陵陈家”,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毕竟他跟金陵陈家私下里多有往来。陈家的子媳辈,又跟漓阳县有关系的,怎么可能有第二个!
可是,她?
那个女人倒的确是懂医术的,可先前跟着陈七跑腿的那几个人回来报信的时候也没提什么“神仙娘子”、更没说她会续皮接骨啊?他们就只说陈七追着一个女大夫满街跑,脸都不要了。
苏家的人也没提,他们只说陈七的女人曾经在他们家借住过一段时间,给他家的独子苏沐书开过两张药方。
怎么,那个女人竟被百姓称为神仙娘子?那么厉害?真懂医术?真能救人?
能不能救人不知道,杀人的确是会的。这一点三皇子已亲身体验过,此刻不免百感交集,心口仿佛又疼了起来。
在场的众官员并不知道他心里百般滋味。朱大人略一思忖,站了出来:“殿下,那位神医娘子在民间声望极高,若能将她收归麾下,于咱们将来的大业亦是一份极大助力啊!”
夺嫡谋天下,要的不就是民心吗?
众官员想到这个都有些欢喜,皆觉得此番若能收拢住那位神仙娘子,北疆将士们的这一场败仗也可以算是不白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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