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贵雀儿

    
    次年罗老太爷因病辞别世，罗琪琅身为嫡长孙从学堂告假回去处理丧事，京城老家一来一回往返已经是两个月后。
    今日是罗琪琅回学堂的日子。
    慎敏大清早就在府门张望着了，寒冬凛冽，昨夜还下了大雪，四面皆是白茫茫一片，残留的树叶都结冰了，早间冷风吹过来，就和小刀子搁在脸上一般。
    她把脸蛋朝着兔绒小围脖缩了缩，清亮透彻的杏眸打量着门外，终于，一抹宝蓝色的身影渐渐的出现了。
    见进来的人，慎敏小跑笑着迎上去，随即顾虑了什么，又挎着个脸，紧张兮兮的看他。
    罗琪琅到没有想到他家小姑娘会来门口等她，他伸手摸摸她的小脸，“怎么冰凉凉的，挎着个脸作甚，可是谁欺负你了？不是告诉你，若有你欺负，就找谢竹盛给你揍吗？”
    奉恩国公的二少爷两个月前也来府邸借读了，是罗家牵线搭桥的。
    “没。”慎敏摆摆手，任凭他替自个暖着脸，眸子闪闪亮，满是少年俊气的五官，“府邸谁敢欺负我呀，这不是你祖父没了，我怕笑嘻嘻你不高兴。”
    她听说，罗琪琅跪在罗老太爷床前哭了好大一场的，大抵，他应该是很喜欢祖父的吧。
    毕竟这一年多的相处，他眼睛就没红过一次，倒是把一道读书的好几次气得差点飙泪。
    罗琪琅不禁读书厉害，嘴皮子也利索，打架也牛哄哄的。
    冷风吹来，慎敏鼻尖痒痒打了个喷嚏。
    罗琪琅见她打喷嚏，不免点他鼻尖，“怎么会不高兴，人都有生老病死的，若我祖父在天之灵见我哭花了脸，怕是要托梦，让我父亲打我一顿好的。”
    他又道：“你是来接我的？”
    “对啊！”慎敏主动挽着少年的胳膊，手上戴着的银铃铛声音清脆，她道：“不然这时辰我来前头做什么，自然是来接你的，你可吃饭了？”
    两个月不见罗琪琅，她自然是想他的。
    慎敏很喜欢带着他读书的罗琪琅，被她气疯了都能忍气吞声哄着他继续写字背书，换成张老太太都去小佛堂念经平复心气了。
    “自然是吃了。”他解下斗篷给她落在肩头，虽开心丫头来接他，到底是怕他着凉，“日后大冬日就不必来接我了。”他拉着姑娘的手朝鹿鹤堂去。
    他又问，“我不在可好生读书了？”
    “读了读了，贺家哥哥每日都领着我的。”慎敏眉眼弯弯，抱着他胳膊给他嘚瑟，“夫子都夸我了。”
    贺哥哥？
    罗琪琅漂亮的秋水眸顿生不喜，对着小姑娘一贯的柔和语调，转而凌厉起来，“不是让你不许同贺慎轩走进，我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罗琪琅极不喜欢这个‘贺哥哥’，是被张老太太收留的紫阳书院的少东家——贺慎轩。
    慎敏迷糊，“你不在啊，夫子说的晦涩难懂，老太太嫌我笨，我娘就把丢到贺哥哥哪里去了，在说，我千字文也是贺哥哥教的。”
    她顿了顿，也是好奇加不解，“你为什么不喜欢贺哥哥。”
    “贺哥哥脾性多好啊，人也好看。”
    “那成，你喜欢贺慎轩是吧，那我就让你家老太太重新给我安排个茶水丫头，你就天天去同你贺哥哥玩吧。”罗琪琅轻哼，“两个月不见，就有新欢了。”
    “哪里的新欢。”慎敏顿时哭丧个脸，抱着他的胳膊摇啊摇，生怕罗琪琅不要他了，“别吗，本来贺哥哥也很少见到的，你回来了我就不找他了，你会拎着我读书的，阿琅阿琅……”
    “要是没我，你就跟着他读书，岂不是开心。”罗琪琅侧眸看她，就见她献宝似的掏出个东西塞给他，他蹙眉，“什么啊？”
    “接着呀。”慎敏期待的看他。
    罗琪琅摇头，慎敏坑他不是一两次了，上次抓了个蛤蟆给他，现在想起来都一生鸡皮疙瘩。
    天知道现在又给的什么。
    “哎呀，不是活的。”慎敏无奈。
    他低头，就见是一枚荷包，丑乖丑乖的。
    慎敏看他，目光明显局促琪琅，小心翼翼说，“我学了好久，可算会了，这是狮子滚绣球，有点像大笨狗，我，我下次绣好了在给你。”
    见此，罗琪琅嘴角扬了扬，随即又扬了扬，死鸭子嘴硬道：“那怎么不绣的最好再来给我，怎么丑，我怎么带出去。”
    慎敏那点小期待破灭了，小眼神黯淡下来，“是有点丑，那你还给我吧。”她伸手去拿，闷闷道：“以后我绣漂亮再给你。”
    伸过去的手被躲开，罗琪琅捏到眼前好生看了会，“到底是我家敏娘做的第一个，丑些也应该，可快点学，以后我荷包都等着你给了。”
    他家小姑娘给的，怎么会不喜欢呢。
    慎敏眼睛闪闪亮，重重点头，“好！”她试探道：“你喜欢吗？”
    “在你身上投了不少银子，可算开始回本了。”罗琪琅捏在手中爱不释手，“可算是开始会料理我了。”
    慎敏被他夸了下，眉眼弯弯，“那是，虽然我没你有钱，但我会对你好的！”
    这一年多罗琪琅给她买了好多玩意儿的。
    等下了学堂，罗琪琅见低头收着东西的人，不免笑了，“就两个月没见着你，倒是勤快了啊。”
    以往都是要趴在桌案上闷个小会儿才肯走的，那点小娇气彻底被夫子的戒尺和罚站收拾干净，如今听课，倒是乖了，问东西也回答的很快。
    “不是，今日贺哥哥要启程回南直隶，我去送送她。”慎敏起身。
    贺慎轩名讳一出来，罗琪琅眼带柔笑的神情荡然无存，一把将人小辫子抓着，眸光凉薄，带着几分怒气，“敢给我去。”
    “呀，老太太给我弄得头发！”慎敏小辫子被他扯的一疼，抬手给他打过去。
    “我给你梳个更好看就是，多大个事。”罗琪琅为了哄慎敏亲近他，如今会的东西越发的多，他拧她脸，弯了弯唇，“贺慎轩让你去送的？还是老太太？”
    若是前者，他非让这人路上被土匪抢一次，若是后者，这老太太就有点过分了，人都给她了，还想着找接盘的。
    “没有啊，我自己想去送送，到底你来之前，都是贺家哥哥在教我读书。”
    慎敏跟着他出去，连连道：“我都把你气成这样了，这段时间，贺家哥哥都没有同我大声说过一句话，对我着实好，我应该去谢谢他的，不然你跟我一道去吧。”
    “别想，你也别去。”罗琪琅拉着她朝外走，脚底带风，只想把人拉出去，“我要去郊外道观一趟，你跟着我，”
    慎敏小跑的跟着，哦了一声，“那你让我去给老太太说一声。”
    “罗州会去，”罗琪琅抓着她不许她跑，“你安生跟着我。”
    送什么送，若是送终他还乐意跟着去上个香。
    慎敏不解的看他，“你怎么了？紧张兮兮的。”
    罗琪琅难得回她，“总之今日不许去送贺慎轩。”
    慎敏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贺哥哥，大家都很喜欢贺哥哥。”
    罗琪琅鼻尖又是一声冷哼，“不喜欢要什么理由。”
    慎敏哦了一声，“那以后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也突然不来见我了？”
    “是呀，你要是不好好读书，我就不要你了。”罗琪琅看她冷的搓手，握住她的手低声哈了两口热气，忍不住的说她，“今年冬日冷，穿暖和些，你这手……”
    他就瞧见小姑娘的指尖好些针孔，有新的又旧的。
    慎敏忙就要收回来，想把手指给藏起来，奈何被他拽的死死的，“不碍事的，做女红哪能不挨戳的。”
    罗琪琅心疼的摸着她的指腹，“慢慢学就是，不要在伤着了。”
    慎敏嗯了一声，“好。”
    “阿琅。”慎敏突然叫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看我怎么努力给你做荷包的份上，我能跟着暖大奶奶去温泉庄子玩吗？良蕊、淑蕊、德蕊都去呢，我也想去。”
    “你觉得可以吗？”罗琪琅顿时就明白，这丫头今日卖乖的最终目的就是这个了。
    他背着手超前走，“你即便每日不落的去上学，都是里头最差的，等你什么时候比得上我了，再去也不迟。”
    慎敏刹那哭着个脸，“你就放我出去玩两日也不不行吗！”如今张老太太抽她的学问厉害的很，若是出去玩几日，总是要把罗琪琅叫过去问问。
    罗琪琅淡淡道：“这个没得谈。”
    “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学了！”慎敏抱着手极走如风，“谁家姑娘是天天都上学的，你妹妹都六岁了，不也在玩吗！千字文都没我背的利索！我五岁就会了！”
    “烟儿没办法，天生就脑子笨，这个不能强求她。”罗琪琅瞪她，又道，“我才回来你就要与我闹性子了。”
    “本来就是，二姑娘都说明年在来学堂，我明明……”
    她抽抽搭搭低头就开始掉泪珠儿，“我就是想出去玩，我这两个月很乖的，没有迟到夫子布置的课业也完成的很好……”
    她就是想出去玩吗。
    “你就和老太太说一声我很乖怎么了，是会要你命了。”慎敏使劲擦脸，“我明明就是个丫鬟，为什么——”
    “谁说你是丫鬟了。”罗琪琅回头看她，不由板着脸，他非常不喜欢慎敏自轻自贱，“这话你在我跟前说也就罢了，倘若被老太太听着，岂不是寒心？”
    “你看你吃的用的哪里是个小丫鬟该有的，府邸和你一般大的小丫鬟羡慕都嫉妒不来，你却不要。”
    “丫鬟丫鬟，难道别人说你是丫鬟，你就要不读书不认字，天天许扫地做杂活？”
    “人各有命，即便你是丫鬟，也能活出自己的丫鬟命来，再说，英国公府，那个人把你做丫鬟了？”
    他把慎敏带出去玩了好几次，每一次同行的人把她当丫鬟，都以为是他家里的小妹。
    罗琪琅恨铁不成钢，拿手给她摸泪珠儿，“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得哭哭啼啼，哪里有些大气模样。”他在慎敏身上下的功夫，比自个读书都用心。
    “我就是小气，我就是小气。”慎敏对给他擦脸人凶，“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学了，你选吧。”
    “别动不动就说不读书了，当心你娘揍你。”罗琪琅叹了口气，抬手把她抱着，拍着她的耐心哄着，“那你就当是多陪陪我，不去了成不成？”
    若是能去，张老太太怎么会拿他出来做挡箭牌的。
    他道：“你家大少爷才迎娶了暖大嫂子过来，去得都是大房的人，淑蕊都是贴着去得。”
    他把意思说的很明白，“你若想去，我改日带去出去好好玩成不成？”他又道，“快别哭了，一会儿又红着眼回去。”
    “你不说要带我出去玩吗。”慎敏看他。
    罗琪琅：“……”
    慎敏眼泪收放自如，她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吓人的，但知道罗琪琅怕她哭，她就是不是嚎几嗓子，如今倒是真的有点爱哭了。
    她打着泪嗝，就是觉得憋屈的不得了，“成日就读书读书，书就那么有趣不是，我又不科举，也不入仕，以后要是嫁人了，没准夫君还没我认得字多。”
    罗琪琅才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冉冉升起，“谁给你说的这些。”
    “难道不是吗，府邸有头有脸的丫鬟都是假的管事，或者管事的儿子们，好方便继续给府邸做事，我娘不就是嫁的张家管事的吗？”
    “所以你才觉得读书没有用？你和她们不一样。”罗琪琅敲她脑袋，“你是要嫁入高门的姑娘。”
    “高门？”慎敏疑惑的看他，“你知道我日后要嫁给谁吗？”
    罗琪琅哎了一声，两手扭着她的小脸，“小小年纪想着什么，书读好了什么人都能嫁。”
    “那我好好读书，能嫁给你吗？”慎敏忽然开口，“也能嫁给你这样好看的哥哥吗？更好看也能嫁吗？”
    罗琪琅一愣，低身看她，神情平静，“以你的资质，书读到天，也只能配的我这样的了，其余的就别想了。”
    慎敏蹙眉，罗琪琅道：“怎么，你还见过比我好看的。”他对自己皮相还是颇有把握的。
    慎敏摇摇头，“没有，我见过的男子很少，你是最好看的，然后是贺哥哥。”
    这句话成功取悦了罗琪琅，“倒是有点眼光，走吧，带你逛街去。”
    慎敏想了想，问，“你祖父才下土，你就出去玩，别人会不会说你不孝啊？”
    罗琪琅瞥她，“去不去一句话。”
    “去。”慎敏斩钉截铁，“我想吃城东的驴肉火烧。”
    “好。”
    “我还要要一对金蝉，那天我看有个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姑娘就有。”
    “好，给你买一盒够不够。”
    “我还想要刘记的玫瑰糖。”
    “好好好，要什么都给你买，你慢慢想，风大别说话，当心凉风入了肚子不舒服。”
    这一年，罗琪琅十岁，慎敏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