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提供的这些线索,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同监狱联系?”何波终于切入到了问题最实质的部分。
何波说:“这又不是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作为一个领导,在听了汇报后,只需要做出指示就行了,这又要你研究什么?”
“……可能是,他们大概觉得还需要进一步核实和调查。”
“为什么?”
“他们大都认为这个犯人是在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何波大惑不解。
“其实这个王国炎早就这么说过了,他们一直认为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胡说八道。”事到如今,罗维民也只有实话实说。
“……早就这么说过?”
“王国炎那个中队不是我分管的范围,我们侦查科的另一个侦察员这两天因为有事请假,我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这些情况。”
“……是这样!”何波似乎渐渐悟出了一些什么,难怪罗维民会在半夜三更把这些线索透露出来,让他的生死搭档来帮他核实调查。
“何处长,其实我们的大多数领导还是非常重视这件事情的……”罗维民本想再说点什么,但一下子便被何波的话给打断了:
“小罗,你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了。”何波的声音庄重而又真挚,“谢谢你,我们都非常感谢你。”
“……何处长。”罗维民的眼泪终于一涌而出。
“小罗,有件事你还得给我说真话。”何波的语气就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在目前的情况下,是不是无法按照你的想法开展下一步的行动?”
“是,有些事情必须征得有关领导的同意才行。”
“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参与进去?”何波小心翼翼地问。
“按规定应该可以。”
“明天,不,已经是11号了,今天可以么?”
“今天?”
“是,就今天。”
“……也应该可以。”
“对你提供的这些线索,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同监狱联系?”何波终于切入到了问题最实质的部分。
“……可以。”罗维民并没有怎么犹豫。
“小罗,我想象得出你目前的环境。”何波字斟句酌地说道,“我是设身处地地在为你着想,你可能也清楚,一旦我们同他们接触,我们只能把这件事情说破。小罗,我还没有来得及更多地去想别的。我不知道,你明白不明白我这些话的意思?”
“何处长,我明白。”
“小罗,我还不知道以后都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有一点,我现在就必须给你讲清楚,在这个问题上,我不仅需要你的大力协助,很可能还得要你作出牺牲……”
“何处长,你不用再说了,我清楚你的意思。这些我在给魏德华打电话前,都已经认真地想过了,我明白这其中的利与害。我如果要是顾忌这些,就不会给魏德华打电话。”罗维民事前确实想过这些,但说实话,只有到了此时此刻,才真正感到了这其中的压力和沉重。其实到了这步田地,他也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回了。“何处长,1·13这个案子我一直记着,它让我们的人牺性得太多了。只要能破了这个案子,我什么也不在乎。”
“谢谢。”何波本来还想说句感谢的话,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多余,那些感谢的话,用在此刻,已经显得太轻飘太苍白了。于是,他像发布命令似的:“请你做好准备,早上7点半,我们准时派人去监狱找你。”
“7点半我肯定在办公室。”
“再见。”
“再见。”
罗维民放下电话,立刻意识到他昨天晚上打过去的电话,将会给自己带来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或者说将会给自己带来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打电话前,罗维民并不是没有顾虑,他甚至还拿出几乎能倒背如流的《狱内侦查工作细则》,对其中的一些章节,他琢磨了很久很久:
“……对在押罪犯与劳改单位职工、就业人员或社会上犯罪分子勾结的案件,主犯是在押罪犯的,侦破工作以劳改单位为主,当地公安机关协助进行。……”
思前想后,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合情、合理、合法。尽管出现这种情况,更多的是因为形势所迫,感到问题严重,自己却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才不得不向公安机关要求予以协助。其实他在这样做之前,已经在维护本单位的利益上做出了最大努力。老实说,这种思前想后,顾虑重重的想法做法根本就拿不到桌面上,是很不正常的。大凡有了这种案件,都应该立刻主动向公安机关取得联系,如何能迫不得已了,才不得不向公安机关求助?何况这还是一个有关公安机关十几年都未破获的大案要案,而对这一点自己又非常清楚。作为一个国家劳改机关的民警,面对这样的一个案子延缓不报,已经是大错特错,甚至于还想隐案不报,岂不更是错上加错?
理是这么个理,但在实际工作和生活中,你能不这样去想,你能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如果这个案子真的被破获了,真的是个大案子,真的就是那个震惊海内外的1·13特大杀人抢劫案,又有谁知道这里面会生出些什么事情和说法来?胳膊肘往外拐呀,见利忘义呀,吃里扒外呀,名利思想呀,吃独食呀,等等等等,人家想说什么就有什么。好事争破头,坏事无人问,这些年来,一直不就这样?面对着如此穷凶极恶的一个罪犯,面对着如此令人震惊的犯罪线索,尽管自己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但当事情真的将要发生时,又如何能不思前想后,心事重重?
原定会面的时间是在早晨7点半,但还不到7点10分,魏德华和另外两个刑警便赶到了他的办公室。
罗维民接到魏德华的传呼时,正在家里赶着给孩子和老婆做早饭。罗维民是清晨5点40左右回到家里的。回到家里时,才发现老婆的病又犯得重了。
其实妻子昨天就有点感冒,像妻子这种风湿性心脏病,最怕的就是感冒。稍一发烧,立刻就胸闷气短,憋得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在半夜里,这种症状更厉害,常常一阵一阵地感到窒息,就好像心脏停止了跳动一样。
罗维民清晨赶回家里时,才清楚妻子几乎整整一晚上都窝在被子里,连躺一会儿都不能躺!
本来想休息一会儿的罗维民此时睡意全无,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内疚和痛苦。他看着昨晚剩在锅里的饭菜,看着熟睡的女儿,一时间难过得差点掉下泪来。像妻子如此严重的病情,看来确实得想想办法了,尤其是决不能再这么往下拖了。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那可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大夫们早就说过了,如果病情持续没有好转,那就只能考虑动手术了。听说像妻子这样的手术,前前后后至少也得五六万元人民币。如果要去好一点的医院,花费可能会更多。
他急急忙忙地给妻子端水服了一些药,然后帮着让妻子躺下。看看表,已经是早上6点多了。
正在给孩子做荷包鸡蛋的当儿,他的传呼响了。
他一看传呼是手机号,立刻就清楚是魏德华他们来了。再一看时间,还不到7点10分,立刻又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绝不会这么提前打传呼给他。
怕出来的狼,吓出来的鬼,罗维民的担心很快便被证实了。
一看着魏德华神色严峻的样子,罗维民就知道肯定是有了什么问题。
怕出来的狼,吓出来的鬼,罗维民的担心很快便被证实了。
魏德华进了办公室还没坐下,就冷不丁地说,你们政委说了,这件事,监狱正准备着手调查核实,根本还不到需要别的机关协助的时候,如果监狱在调查核实后觉得需要公安机关协助,监狱方面会主动向公安机关提出要求,目前还根本没有这个需要。
“他没问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
“那还能不问?”
“你们咋说?”
“那只有照实说。”魏德华实话实说,“我们说,你昨天打电话要我们核实一些问题,并问了一些有关的案情,我们听了后,也认为这些情况很有价值,所以便想来尽快了解一下。”
“怎么能这么说么。”罗维民皱了皱眉头说,“你就说我认为案情非常重大,情况非常紧急,急需公安机关的帮助,所以才连夜给你们打的电话。像你说的那样,他还会把这当一回事?”
“那还不是不想让他对你有什么看法和误解么?”
“笑话,”罗维民苦笑了一声,“只要一点出我的名字,那就注定是在劫难逃了。我要是担心这个,还会半夜给你打电话。你越说得玄乎些,说不定他们对我的看法和误解还会少些。”
“后来也这么说了,可是,你猜你们的政委怎么说?”魏德华本来想抽根烟,瞟了一眼墙上几个醒目的大字:武器重地,严禁吸烟!只好把拿出来的烟盒重又塞回兜里。“你们政委说了,你的想法和做法,代表的只能是个人,并不是组织。第一组织上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第二组织也根本没有这种想法和做法,第三如果是个人行为而不是组织行为,那一切后果只能由个人负责,你看看,你们的政委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维民,我来这里,主要是想跟你再说一声,你们的政委看起来好像对这件事……有些不大满意,你要有思想准备。”
“你来这儿是不是就只为了告诉我这个?”罗维民对魏德华的吞吞吐吐不禁感到有些气恼。什么时候了,还这么遮遮掩掩的。
“刚才给何波处长打了电话,何处长说,第一让我代他向你表示歉意,第二让我们跟你商量商量,看目前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魏德华一脸的虔诚,另外两个刑警也一样都眼巴巴地看着罗维民。“你们政委这儿看来是行不通了,他不会让我们现在就介入这个案子,至少在眼下没有这个可能。你们政委还说了如果需要我们时,他会先向司法厅和监狱总局汇报,然后再由司法厅和监狱总局给省政法委以及公安厅汇报,最后才会由公安厅向我们下达指示。只有这样,才合乎原则和规定。他说,各行各业都有规矩,要是不懂规矩,迟早要出大事……”
“好了,你别说了,我马上就去见他。”罗维民打断了魏德华的话,一边看了看表,一边说道,“现在是8点刚过,我看你们就先在这儿等着,别的等回来再说。”
罗维民走到监狱政委施占峰的办公室时,只听得施占峰正在打电话。想了想,便停在了门口,他觉得应该等施政委打完电话再进去更合适一些。
施占峰办公室的门几乎就敞开着,施占峰的嗓门又挺高,打电话的内容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有这么干的吗!脑子里还有没有点组织观念?还有没有点纪律性?……整个一个官僚主义!什么是官僚主义?这就是官僚主义!对什么事情也不闻不问,听之任之,时间久了,那还能不出问题?不能不出大问题?”
施占峰说:“我不信,我死也不会相信!要是真的什么问题也没有,他怎么会半夜三更的给公安局打电话?是不是都得了神经病?或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好了,我这会儿什么也不听你的,你们马上组织人,给我把这个家伙好好审一审,看能不能审出什么问题来!要快!听见了没有?……当然,要是没什么问题,那岂不是更好。要真的都是胡说八道,那也得好好惩治惩治!这是监狱,而且还是全省的模范监狱,犯人们在这里必须遵纪守法,认真改造,如果都是那样子,那还像监狱吗?人家要是不觉得你这里有问题,那才是活见鬼了……好了,最好在一两天内能给我一个结果!要是真的捅出什么漏子来,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谁也别想跑得了!还有,有件事我还得……”
这时候,施占峰不知是看到了门敞开着,还是听到了外面有什么响动,或者是觉得后面的话需要保密,嘭一声把门给关住了。
办公室里的声音好像被切断了一样,登时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罗维民等在外面默默地琢磨着施政委的话,渐渐地心里反倒感到踏实了不少。不管怎么说,施政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基本上还是肯定的。这样看来,等见了施政委,有些话也就好说了。
大约过了有五六分钟的样子,等到办公室确实无声无息了,罗维民才敲响了施政委办公室的门。
“进来。”敲门声还没落,里面的话音便传了出来。
“施政委。”罗维民很恭敬地喊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哦,我刚刚给你们科长打了电话,正让他找你呢。”施占峰很客气地反指了一下椅子,“请坐。”
罗维民小心翼翼地坐下,斟酌着词句说道:“施政委,刚才……”
“好了,既然来了,那就听我先说吧。”施占峰似乎没有任何想听罗维民说话的意思,还没等罗维民说出什么,便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径自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其实不用开口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昨天晚上你不是给市公安局打了电话,要求对咱们监狱的一些情况予以协助调查吗。今天早上他们已经来过了,我也已经让他们回去了,因为这是咱们监狱自己的事情,这会儿根本还用不着让别的单位来协助。我还对他们说,昨天你也给监狱领导详细汇报了这些情况,监狱领导对此也非常重视,正准备全力对此事进行调查。到时候如果确实需要帮助,我们会通过正常渠道向你们提出的。我想他们也已经给你说过了,你来找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其它想法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就只给你说一件事,希望能引起你的重视。你今天凌晨1点给我打来电话,我今天早上一进办公室就已经给王国炎所在的大队、中队,给你们侦查科,给狱政科,还有监狱医院都打了电话并发了口头通知。我要求他们尽快组成一个专案组,对王国炎一案立即立案审查。而且我刚才还跟程监狱长和辜政委通了电话,我们的意见基本一致,如果经核查确实有问题,那就立刻把犯人王国炎转入监狱严管队,对其实施24小时监视看管。今天上午你所要办的事,就是立刻跟你们侦查科科长单昆联系,全力配合2大队5中队和狱政科对王国炎的调查审核。我之所以给你说了这么多,就只是想提醒你一个问题,今后如果再遇到类似的问题,希望你不要随意单独给任何别的单位联系。为什么?我想这没必要让我再给你解释。我对你的希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兢兢业业,立足本职;认认真真办事,踏踏实实作人。好了,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好了,”施占峰一下子打断了罗维民的话,“对这件事,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个人认为不行,至少是现在不行。”施占峰语气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听了施占峰这一大段话,罗维民的情绪一下子凉了半截。他本来并没有奢望施政委会对他说些什么赞许表扬的话,但却根本没想到施政委对他的态度竟会如此恶劣,恶劣到几乎把对犯人讲的那些话,稍加改换就用到了他的头上。什么认认真真办事,踏踏实实作人,不就是每天都要给犯人讲的老老实实改造,清清白白作人吗?看来自己刚才的猜测实在太有点天真了,还以为施政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基本上是肯定的,真是幼稚得可以!看来平时自己的那些想法也实在有点太天真了,总是觉得自己跟施政委关系还不错,即使是施政委说了自己好多次以后,自己还不以为然,认为施政委嫌自己平时不去他办公室,只是一种表示亲近和友好的措辞,只要没什么大事情,平时去不去并无大碍。然而现在看来,真是糊涂得可以,根本就是大错特错!尤其可怕的是,他现在极有可能把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事情都因此而联系起来,从而形成一个更为固定的看法和成见。想到这里,罗维民赶忙解释说:
“施政委,这件事,可能你对我有些看法。……不过,我现在这么说,”罗维民话语竟有些吞吞吐吐起来,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也并不是要给你表示什么,我只是想给你解释一下,我之所以连夜给公安机关打电话,因为我觉得这件事确实太重要太紧急了。有关一些详细的情况,以后如果有时间,我想我还是能给你说清楚的。我现在想给你说的只是眼前这件事,我个人认为,既然公安机关的人已经来了,那就最好让他们也一块儿参与进去,这对王国炎一案的调查会非常有利……”
“好了,”施占峰一下子打断了罗维民的话,“对这件事,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个人认为不行,至少是现在不行。首先我不能同意,我想监狱的其他领导也不会同意。”施占峰语气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施政委,我觉得你还是考虑一下为好。”罗维民好像什么也顾不得了,有些不依不饶地说,“如果王国炎这个犯人所说的那些情况确确实实都是真的,如果我们能在短时间内认定了它,施政委,这将是一个多么大的收获!不论是对监狱,不论是对公安,也不论是对社会,都会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越快越好,不论我们用什么方法,用什么手段,也不论我们动用和借助什么力量,一旦破获,那都是我们监狱的荣誉和功绩。让公安机关现在就介入进来,对我们只有好处,并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他们只是在协助我们,我们根本用不着有顾虑。施政委……”罗维民突然说不下去了,他发现施占峰已经干起了别的什么事情,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见罗维民不吭声了,良久,施占峰才抬起头来问:
“你还有别的什么要说的吗?”
“我就是希望让公安机关也参与进来。别的没了。”
“我给你说过了,这个以后可以考虑,但现在不行。”
“施政委……”
“还有一点,我得提醒你。”施占峰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严厉,“你是侦查科的一个科员,也是在我们监狱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以后不论干什么,都应该有高度的组织性和纪律性。我希望以后若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任何言行举止,都一定要在组织的名义下进行,这是原则,是纪律,在我们古城监狱,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它还是制度,还是规定,甚至是法律。这绝不是小事,更不是可以随意原谅的小事。今天我说的这些,并不是对你的批评,我说过了,只是对你的一个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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